第21章 老干为扶(四)

品月祥云纹儒衫,纹饰与款色都算不得上多么时兴,可落在霍旻辰的身上,便显得夺目起来。

成衣店中的老板止不住夸赞。

方才从刑场前离开,他们二人一路无言的走到了这家铺子里,直到开始为他挑选衣服,白芜的脸色才渐渐平缓了下来。

微笑着望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白芜臂弯中还搭着两件衣服,“不如再试试这些?”

“不用,这件就好。”霍旻辰理理袖子,面色颇有些意兴阑珊。

白芜不得不将其余衣物还给老板,一并结了账。

出来见霍旻辰欲要换下新衣,忙不迭的拦下他,“穿着吧,好看的。”

“阿芜喜欢就好。”霍旻辰面色平淡的应下。

刚收了钱,店铺老板自然喜气洋洋的恭维,“郎君和夫人感情可真好,一定能够相偕白首。”

面有羞色,白芜低了低头,听到旁边霍旻辰的声音。

“便承老板吉言。”霍旻辰倒十分自然的颔首应下。

修长的手指,递在了白芜的面前。

心生欢喜,她毫不迟疑的伸手覆上,便被一个用力拥入怀中。

霍旻辰揽着她的腰走出店门。

天边逐渐泛起了云,初冬时节,一不见太阳便觉阴冷起来。

正巧一阵风吹起,霍旻辰下意识的屈紧手臂,将她圈在了怀里。

温暖的热气漫上来,白芜情不自禁的扬着唇轻笑,街头忽然传来一股烤红薯的香味。

软糯香甜,白芜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看。

“想吃?”

头顶上方响起霍旻辰清淡的嗓音。

不好意思的舔舔唇角,白芜手指蜷缩,“以前的冬日,我最想吃的就是烤红薯了。”

捧在手心里,能驱寒呢。而且也不贵,她努力攒点钱,时不时就能咬咬牙买一个小的。

只是如今的身份,若是让旁人听了,一定会耻笑堂堂公主还喜欢此等小民之物。

故而白芜说起,眼中亦难掩瑟缩之意。

霍旻辰却只是神色如常的松开她,将她带到了避风的屋檐下,又伸手拉拉她的衣领。

“我去给你买。”

他的动作与神态,都太过淡然,流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白芜不觉就失了神,好似能够就此长久的依赖着他。

再回神时,他已走出了几步远,低头抿唇开始笑,眼尾却望见了身旁的一个小铺子。

心中瞬间起了一个念头,再次转头看了看他,白芜飞快侧身入了店。

待霍旻辰回来时,她就已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抱臂而立。

交叠的衣袖里似乎有什么鼓起。

“呶。”

霍旻辰伸出手来,将热烘烘的烤红薯塞进她手中。

顿时烫得她来回倒着手,嘴角的笑意更大,兴冲冲的撕开红薯皮,便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瓤。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最外面的一层烤的略有些焦香,咬下一口,烫到了牙,也甜了舌头。

白芜就不顾形象的一面走一面吃。

身旁却不会再有唠叨规训的声音,霍旻辰安安静静的伴着她走,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

留意到了他别扭的动作,白芜嘴里含含糊糊的问,“你拿着什么?”

眼尾垂下,霍旻辰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将那只手伸在了她面前。

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举了许久,黏腻的糖浆将要滑落下来,离霍旻辰的手指极近。

不及思量,白芜匆匆咽下嘴里的红薯,捧着他的手就去舔糖葫芦。

恍惚能触到她濡湿的舌尖,偏偏还就是离他的指尖有些许距离。

霍旻辰猛然凝起眼眸。

白芜浑然不觉,顺手接过了糖葫芦,弯着眼笑,“很甜呢,为何买这个?”

目光移向她满面的笑容,霍旻辰忽得伸出指尖,用力的揉捏她的侧脸。

触感倒是出奇的好。

动作不觉就轻缓了下来,移向她的唇边摩挲两下,他才放下手道:“顺手买的。”

其实也不是,只是看到有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摇头晃脑的问哥哥撒娇,说想要糖葫芦吃。

他就莫名想起了她,手中鬼使神差多了一串糖葫芦,从刚才走来就已经觉得不适。

“我很喜欢!”白芜眯着眼笑,咬下一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越发像只软软白白的兔子,与那娇气的小女童也没什么区别。

望着她的笑颜,霍旻辰眉眼轻微舒展开,轻捏捏指尖。

“公主,您回来了。”

眼前的巷子里,车夫突然站了出来。

这才知已到了马车前,该要回府了。

白芜留恋的眯眯眼,双手捏着吃食就要上马车。

衣袖却突然被人牵住。

猛一回头,便看到霍旻辰眼底一瞬间翻涌过未明的情绪,刚放松的眉头又轻轻蹙起。

“怎么了?”白芜奇怪道。

低眸许久,霍旻辰乍然一笑,语调温和,“回府之后,我为殿下奏乐一曲,可好?”

“自然好呀!”兴高采烈的点点头,白芜眼下无疑是掉入了蜜罐里。

澄澈的眼眸中,溢满了笑意,真切的开心着。

猛地想起什么,白芜又低头盯他手腕,“你的伤可都好全了?”

“早好了。”

霍旻辰不等她看清,就收手松开她的衣袖,神色冷了许多。

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自行先上了马车。

——

数日以来,淮橘操持着,将长公主府收拾的整洁干净,还添了许多新的摆件与陈设。

是以日暮之下,游廊中的灯笼依次亮起时,影影绰绰的树影与曲亭珠帘纠缠,还真有几分趣意。

更遑论坐于其中,膝上置琴的霍旻辰。

面容俊雅,手指轻轻撩拨琴弦,散下的发丝轻微晃动。

白芜与他对坐,望着他呆呆出神。

动人琴音,似乎都成了背景。

霍旻辰为她奏乐的时候,总会让她觉得,自己好似也能配得上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总有一张琴,是独为她一人而奏的。

不觉就微微笑了起来。

手指突然按住了琴弦,霍旻辰抬眼,音调平和,“你在想什么?”

“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白芜抿唇笑着,轻声回答。

像是怕扰了这亲昵氛围。

琴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

霍旻辰将琴放置一旁,捏拳站了起来。

白芜不解其意的仰头,逆着光,视线朦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只听到他轻柔的嗓音,像极了她方才吃的那串糖葫芦,甜入心扉。

“阿芜今日为我添了新衣,我很喜欢。”

“只是觉得,少了一方玉佩。可否麻烦阿芜为我去取,就在我的包裹中。”

而他的包裹,还一直安安静静躺在主屋的衣柜中。

不疑有他,白芜笑着起身应,“那你等等我。”

未及他再开口,就提着裙角快步跑开。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方才买的小玩意给他。

心中雀跃,白芜不觉更为加快步子,走入卧室后甚至有些微的喘气。

面颊红莹莹的,白芜无意识的咧着嘴笑,满心欢喜想着他等会是会多开心。

一把拉开了柜门,便看到他半遮起来的包裹。

白芜从未想探查过他的什么,故而这也是第一次接触他的私物。彼时刚住进长公主府,他便在第二日早晨带来了这一个小包裹,往日里也未见他多打开过。

揭开布,只见散落的几张银票,换洗的贴身衣物,以及几张信纸。

看到了他的亵衣,白芜瞬间移开视线,羞涩尴尬的咳了两声。

夜风翻动窗户的声音响起,这才发觉此处只她一人,白芜微红着脸伸手。

情不自禁拨动两下他的衣物,又猛地收回手。

深吸一口气,认真翻找起玉佩。

终于在最底下,探到了一方玉佩,触手生温。拿出来一看,方形玉佩上雕着吉祥纹饰,中央是个未曾见过的纹样。

不及细看,白芜拿到了就想走。

将玉佩拽出来,不想玉佩的络子将轻薄的信纸也扫了下来。

掉落在地上。

白芜弯腰去捡,目光就自然而然的往信纸上飘去。

赫然望见了“公主”两个字。

嘴角轻弯,白芜像是窥到了什么秘密,就地蹲下来仔细看那张纸。

笔锋凌厉,十分简洁的列着她的情况。

大梁公主,年十七,十月初四生辰。性活泼,喜热闹,最喜繁花。自幼养于皇后身侧,深受帝后宠爱。容貌曼丽,善良可爱,近之则使人心生欢喜,若用心相待,必结善果。

唇侧的笑意一寸寸僵了下来,白芜错愕的将这短短几句话来回读了三遍。

才敢确认,这不是她,是白馥。

霍旻辰藏于包裹中的,是记载白馥品行与喜好的信纸。

头脑昏胀,白芜愣愣蹲在地上,只觉手脚发麻。

“还是发现了啊。”

忽然响起一道熟悉轻叹,语气没有丝毫慌乱紧张。

忽的一下抬头,白芜看见了立于屏风旁的他。

霍旻辰面色平静,眼神淡漠,俊朗疏离的真像是一轮冷月。

白芜呆呆捏起信纸,摇晃着身躯站起来,无措的问:“这是什么?”

是什么呢,自然是他早先收集的消息。毕竟在计划最开始,他要结识的本就是福顺公主。若非尹盍呈会错了意,安排错了人,就该是白馥的侍女引她于生辰那日到暮春楼。

牵起一抹笑,霍旻辰向她一步步走来,“不是很明显吗,记的皆是福顺公主。”

“为什么?”声音不自觉变得沙哑,白芜瞪大眼睛,木然发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寸寸缩短,白芜能探入他幽深的眼底,望见自己六神无主的仓惶模样。

好生的狼狈。

“自然是因为,想要亲近福顺公主。”

他轻呵一口气,语调淡淡,说得理直气壮。

白芜猝然往后退了半步,薄背撞在衣柜门上,瞬间疼出了她的眼泪。

头脑也因为这一撞,清晰了起来。

她忽得想起,初见那日,他说为自己过的生辰,也送了她一树梅花绽放的盛景。

陡然升起了怯意,白芜近乎是将指甲掐进了肉里,才颤声问,“你为我过生辰……”后半句却依旧呜咽着说不出口。

在她退后时,霍旻辰就瞬间停下了步子,眼眸低垂,看着他们相隔的短短距离,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自然,也本是为福顺公主准备的。”

身体像是被硕大的铁锤砸了一下,白芜绷紧身躯,像是一块即将裂碎的艰玉,难以置信的盯向他的眼睛。

霍旻辰茫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很不愿意看到她如此的神情。

可这样的停顿,也只有短短一瞬,他便继续说出计划好的言语,“打从一开始,我原本想亲近投靠的本就是福顺公主。她地位尊贵,深受百姓爱戴,她才称得上一位真正的公主。”

“而你呢,在一开始,我压根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张开嘴巴,喉头哽住,白芜嘴唇颤动着,半晌才抖出一句话。“那为何,最后遇见你的是我?”

“当然是因为阴差阳错。”霍旻辰冷哼出声,局外人一般望着她的痛苦神情,言语如同刀子掉下。“我只知有公主要来慕春楼,如何知道还有一个你,更怎知这是福顺公主故意针对你的计策?”

“白芜,难道你还真的以为,就你这般籍籍无名、怯懦不堪的人,我会痴恋于你吗?”

犹觉不够,霍旻辰猛然朝她走了一步,道:“与白馥相比,你算什么?”

最致命的一把刀,直接插入了她的心口。

明明大口的呼吸着,可白芜仍觉喘不过气,无力的塌下腰,顺着衣柜滑落。

是啊,有耀眼如月亮般的白馥在。

她怎么敢想,真的会有一人为她而来。

她珍惜贪恋,窃以为能温暖她的冬日烛火,原本也不是为她燃的。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终于跌坐在了地上,白芜深深闭上了眼,泪流满面。

“霍旻辰,你怎知我不想做一个能被人人称赞的好公主。”

用力攥着腕上的红绳,白芜喃喃,连哭泣控诉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也曾想用自己的力量,庇护旁人。

可是结果呢,徒惹麻烦,还害死了人。

屈膝抱住自己,白芜忽得拉开衣柜门,钻入其中蜷起身体。哆哆嗦嗦的,把自己藏入黑暗的狭小空间。

如此举动,瞬间惊的霍旻辰眼眸一缩,不假思索的蹲下来要拉她出来。

手腕刚一被碰到,白芜就惊慌失措的越发往后缩,挂着泪珠的一双瞳眸,在黑暗中更显明亮。

动作顿时僵滞,霍旻辰心口似是被人极轻的掐了一下。

咕噜——

一个小玩意,随着白芜的动作从她袖子里掉出来,砸在地上。

霍旻辰漠然低眼。

原是一只木头雕成的小鸟,翅膀会动,很是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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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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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两个月后,苏时鹤外出征战。

陆修容守着家,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可大军凯旋的时候,苏时鹤却带回了那个远嫁漠北,他的心上人。

精心准备的菜肴,无人问津,陆修容笑容淡淡的一一咽下。

然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照常为他束了发、洗了衣、煮了菜。

目送他离开后,又亲自写好了休书。

带着简便的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心上人回来了,她就该归还王妃身份的。

她一向很听话。

西北苍茫的村子里,她改名绿榕,开了一家小酒馆。

生意勉强过得去,她每天忙忙碌碌,却也充实。

邻家的书生很好,三次求娶,她终于心软了。

定下了正月十四的婚期。

可是成婚前一天,未婚夫突然失踪,心焦之际,苏时鹤凭空降临。

那双之前看着她总是淡漠无所谓的眼睛,此刻却噙着复杂的笑意。

看到她的瞬间便将她按在了怀里,而后附于耳侧,嗓音轻缓。

“王妃除了我,还想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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