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总是温柔而浪漫。
淡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洒进来,光芒温暖,让白芜的字都生动可爱了起来。
拿开面前写满的一张纸,白芜转转手腕,面向窗外出神。
“夕阳甚好,不如出去走走?”
耳畔响起霍旻辰淡淡的嗓音,转头去看,才见他斜倚在门口。
漫天霞光恰好在他身后,面容被描了金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眼前的人犹如神祗。
白芜没有犹豫便答应,“好啊。”
坐久了,腿还有些发麻,白芜撑着桌子起身,三两步行至他身旁。
走近才发现,他微微拧着眉头,看向自己的眼底浮动着未明的情绪。
却又很快掩下。
“走吧。”霍旻辰牵住她的手腕,带她慢慢散步。
眼下许多当值的官员们都回了家,崇玄署中甚为安静,他们两人就这样踱着步子。
白芜心中惬意,蹦跳着踩地上的光影,脸上生动的笑意取代往日沉重安静的模样。
蹦蹦跳跳的,像极了一只活泼小兽。
正玩的开心之际,察觉到脸上一直落着一道炽热的目光,白芜猛一偏头,就对上了霍旻辰的视线。
暮光之下,他的眼眸透亮清澈,像极了珍贵的琥珀。
脚下的动作霎时停下,白芜傻呵呵咧嘴笑,“怎么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疑惑的皱起眉,霍旻辰不懂她此刻在欣喜些什么,更不懂为何心脏会因为她的笑颜跳动的更为热烈些。
就像是在此刻,身体的某一部分突然被唤醒了,想跟着她的笑而笑。
略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白芜松开他的手,下意识抓紧腕上的手链,“能够闲散无事的散步,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此前流浪之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可谓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永远觉得饿和困,那时哪有什么心情感受美好的落日。”
顿了顿,白芜又小声补充,“更何况,如今有你陪我一起。”
目光骤然变得深沉,霍旻辰也默默的转头,越过墙垣看向天际。
粉色霞光照了满天,偶尔飞鸟滑过,惊起一阵风,四周安谧而清雅。
他,好像也很久没有看过日落了。征战杀伐的前半生,他步履片刻不停,沉迷美景在他眼中无疑是浪费堕落。可此时此刻,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有了一丝细微的动摇。
好像能与她这样安静的看看落日,真的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
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道极小的呼唤声。
白芜忙想要回头去看,霍旻辰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好像有人在叫我。”
面色冷然的挡住她,霍旻辰低眸执着的捏起她的手,“没有,你听错了。”
“哦。”困惑的挠挠头,白芜再次笑着拉他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我的经书快要抄完了,回府之后,我想把我们的家好好修缮一番,想要一个种满荷花的水池,最好再有个秋千架。”
掌中的小手软绵绵的,听着她的絮语,霍旻辰忽然很想开口应一声好。
眼前的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
霍旻辰蓦地停下了脚步,浑身泛起寒意。
他疯了吗,怎能生出刚刚那样的念头。什么美好平静生活,不过就是世上最易碎的浮沫,他生来就要去紧握权柄。他要找到自己战败“身死”的真相,要重回故国夺回他的荣耀,怎么可能跟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蠢女人,隐姓埋名生活。
察觉到身后的人不动了,白芜莫名回头,猝不及防看清他溢满寒气的眼眸。
望向她的时候,像极了在看一个充满危机和诱惑的陷阱。
情不自禁的松开他的手退后半步,白芜勉强挤出笑意,“怎么了?”
略一挑眉,霍旻辰的表情就又了细微的变化,虽然还是冷淡神色,却没了那迫人的杀意。“无事,只是好像又听到了唤你的声音。”
“殿下!”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一样,又响起了一声。
霍旻辰恰好转身,白芜目光越过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一个人冲她招手。
奇怪的眨眨眼,白芜没有多想就拢手上前,逐渐看清那人身影,看穿着应当是此间的小吏。
略端起长公主的架子,白芜下巴轻抬,“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小人是崇玄署的小吏,此番来找殿下,奉的是沈将军之令。”左右看看,那小吏压低了声音回道。
脸色倏然紧张,白芜握拳,“何事?”
小吏低道一声得罪,靠白芜更近了些,“今日夜间,将有人来访张大人,沈将军请您无论如何,将来者给扣住。”
扣人?白芜紧皱起眉头,来不及问些什么,那小吏就退开,生怕被人发现,赶忙冲她行礼转身离开。
无声将拳捏的更紧,白芜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突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晚间要起风了。”
霍旻辰若无其事的走到她身边,没头没尾的开口,“先回去吧。”
——
搅动着面前的素粥,白芜看着碗中冒出的热气发呆。
又响起瓷碟放下的清脆声响。
抬眼便看到了精致的荷花酥,小巧的挨在碟中,目光上移,触及霍旻辰平静的眉眼。
“听说会仙居的糕点好吃,我早间托人买来的。”
又望了望荷花酥,白芜坦然扔开手中的勺子,“刚才小吏传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
霍旻辰不语,只无声的同她对视。
“沈绫昀于我有恩,此事关乎他,我想帮他。”白芜垂首喃喃。
瞬间觉得无聊,霍旻辰慢条斯理喝粥,“随便你。”
对他这冷淡反应到底有些难堪,白芜搓搓指尖,又小声道:“可我实在做不来这些,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没有。”
本就也没抱太大希望,听他如此说,白芜反而没觉多失望。
咬了咬牙,只好打定主意。
“那就只能用我的笨法子了。”
略笑了笑,她将荷花酥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好生吃完休息,此事或有危险,你还是不去的好。”
语毕,看着对面的霍旻辰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白芜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多言。
讪讪笑了笑,便默默起身换上一件方便些的外袍,推门出去。
今夜无月,四周便更是暗沉,黑漆漆一团。
白芜不敢点灯,只摸索着按记忆中的方向,一点点朝着张纯房间的方向移动。
许是这几日事多,他一直住在此处,并未回过家。
远远便看到了从他屋中亮起的灯。
心中一喜,白芜不觉间就放松戒备,快步沿着墙根靠近。
“咔嚓。”
不料脚下一个不留意,就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屋中立刻响起了张纯的声音,灯光照出他的身影朝门口移来。
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白芜紧张的死死盯住门的方向看,蹲在地上蜷缩身躯,尽量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祈祷不被发现。
前方已传来门被拉响的声音,急切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白芜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滞。
“喵。”
快要被发现之际,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下一刻,一只黑猫便飞速窜过。
张纯低低的抱怨了几声,转身踱步回去。
身体立刻瘫软下来,白芜无声大口喘息,抱着头蹲了许久不敢动。
还好她运气好。
这样想着,见张纯已回了屋中再无声响,白芜才敢继续猫着腰,小心翼翼朝他的房子靠近。
屋旁不远处有棵树,她都看好了,是藏匿身形的绝佳地点。
眼看离树只剩两三步的距离,白芜抬袖擦擦额间冒出的汗,打算一鼓作气的上前。
方一迈脚,忽然被人捏住了后衣领,白芜脖子僵住,后背冒起鸡皮疙瘩。
“你的法子,就是前来盯梢?”
耳旁响起熟悉的嗓音。
是霍旻辰!
白芜脸上一喜,不等她回头,就见身后之人伸手往地上指了指。
顺着他点出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里有一根细细的线,远处绑着几个铃铛。
刚才要不是他拦着,她早就被发现了。
白芜后怕之际,猛地想起刚刚那声猫叫。
腰间却又被一只手揽住。
骤然腾空,白芜只觉他足尖凌空点了几下,就带她迅速跃过屏障,直接蹲在了窗下。
他竟然还有这等身手?白芜惊讶回头,下意识的想问。
“嘘。”霍旻辰却伸出手指抵于唇间,“有人来了。”
一面低声说完,他低眸将白芜散开的裙角,尽数藏于身前。
素白手指,小心的捏着她沾染尘土的裙角。
白芜抿了抿唇,收敛心神。
一头戴斗笠的男子,穿过沉沉夜色,径直往张纯的房前走来。到门口的时候,有规律的叩了三次门,才道:“大人,是我。”
“进来。”门被张纯拉开。
屋中响起了压低的谈话声。
扔开手中的衣物,霍旻辰懒洋洋睨她,“人到了,你怎么扣人?”
远处的院墙外,已隐隐有了火光,有人马正在靠近。
白芜捏了捏拳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锁,快步跑到门前。
咔哒一声,就直接将门锁死。
惊愕瞪大眼睛,霍旻辰难得呆了呆。
还真是个笨办法。
那厢,已有五六个人冲在最前面,直往这间小屋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沈绫昀。
响动自然惊扰了屋中之人,只听到里面几声争执,窗户就被人一把推开。
方才进去的男子想要跳窗而逃,却不想一推开窗,正对上一张陌生的惊艳面容。
霍旻辰挑挑眉,好心的冲他扬出一抹笑。
男子的半截身子已经探到了窗外,困惑万分眨眼,却看他并未拦自己的意思,脚尖正要发力。
“啪!”
后颈突然被用力一击,男子缓缓翻出一个白眼,昏了过去。
一把丢开自己手中的木棒,白芜战战兢兢的躲在霍旻辰身后,揪他衣角,“他不会死了吧?”
“来人,将张纯与共犯都给我拿下!”
不等霍旻辰回复,两三步之遥便传来沈绫昀的下令声。
脚步转弯,沈绫昀快步跑至白芜身前,先将架在窗户上的男子拉出来,隔空与屋中枯坐的张纯对视一眼。
这才面带笑意,抬手轻拍白芜的肩膀,“殿下,做得好!”
“都是你安排的巧妙。”见胜局已定,白芜长呼一口气,摆摆手道。
沈绫昀莫名看她,“我安排的巧?”
士兵们已然破门,将张纯压了出来。
一切尘埃落定。
霍旻辰无趣的上前半步,看也不看沈绫昀一眼,只扫扫白芜的肩头。
这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而后二话不说,便拽着她的手腕离开,“阿芜,该回去吃荷花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