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涌而起。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甚至于许茹婧自己都错愕的看了看手掌。
皇后许氏,温柔贤良,身体不好后更是极少动怒,如水般的女子。
此刻却用尽全身力气,打了自己亲生女儿一巴掌。
慢吞吞的伸手,白芜摸了摸侧脸。
只觉疼的受不了,比那日受过刑罚后的臂膀,还痛上许多。
猛地缩手站好,许茹婧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等她反应。
可白芜只是安静的,跪了下来。
“不知女儿犯了何罪,由母后亲自动手训诫。”
声音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和卑微臣下没什么区别。
忽得收起了心中仅存的一丝愧意,许茹婧冷眼看着她,“你是藏着何等歹毒的心思,竟敢故意将你妹妹的脚伤成那个样子?”
浑身忍不住的抖了抖,白芜仰起头,呆呆望着这个保养得当的妇人。
她急匆匆赶来,不是过问自己离宫后过得可好,更不是探寻她伤势如何。
原是来为她女儿问罪的。
“是白馥告知母后,我故意伤她的吗?”
昂起头,许茹婧藏不住眼中的骄傲,“馥儿柔善,受伤后甚至找了理由不来看我,唯恐我忧心,可再看看你!”
这些时日,馥儿总说自己要潜心学习刺绣,她高兴女儿总算对女红感了兴趣,便真的没有多召见。若不是散步时偶然遇到了国师,恐怕都全然被蒙在鼓里。
想着方才看到的,馥儿那骇人的伤,许茹婧愈发恼怒,口不择言。
“你怎会是我生出来的孩子?”
猛然一颤,白芜犹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的直直看着她。
“娘娘。”此话太重,郑嬷嬷上前轻唤一声,可见皇后面色未有缓解,又叹息着望向白芜,“长公主,娘娘也是为母一时心急,你好生认个错。”
为何是她认错,为何永远是她错?
白芜想不通,咬了咬牙,眼底隐见执拗,“白馥不敢见您,是她自己心虚。女儿生辰那日,是她故意设计荇儿引我到暮春楼的,昨日更是她执意抢我发簪在先,我……”
“那又如何!”
厉声的斥骂,打断了白芜的解释。
许茹婧只看到了她此刻的反抗之意,心中越怒,捂着沉闷的胸口,被气得斜靠在郑嬷嬷身上。“那琴师难道不是你执意要收的吗?就在方才,你还全无形象的被他抱在怀里,简直是不知耻!”
脸色骤白,白芜无措的惶惶颤动,不禁随着她的话语反思。
勉力顺匀气息,许茹婧痛心的摇头,“至于一个发簪,更是可笑,她要你便让给她又如何?”
轻轻巧巧一句话落入耳中,白芜反思的念头骤消。
秋风萧瑟,万物凋敝,一片枯叶飘飘扬扬落于她手边。白芜探身捡起来,指尖都没有用力,枯叶便碎成粉末,手一扬就不见了踪迹。
一通火发完,许茹婧慢慢冷静下来,看着她也不可避免产生些许动摇,“罢了,你明日去见馥儿,好生对她认错,便算了。”
似乎已是莫大的恩赐。
若是刚入宫的白芜,此刻一定会感恩戴德的应下,恨不得立刻带着能拿出最好的礼物去奉与白馥。
许茹婧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指尖残留着些许尘土,白芜忽得一笑,“多谢母后。”
面色稍霁,许茹婧略觉满意,才想着要问问她伤得如何,却见白芜脸上笑意更深的开口。
“可我不去。”
神态立刻难看,许茹婧险些怀疑是她听错了。
脸上的笑容乖巧,白芜坦然拜倒,“我就是故意弄伤妹妹的,活该被惩处,求母后赐罪。”
心头一震,许茹婧竟退后了半步,反应过来后才气得连声发笑,“好,真是敢做敢当。”
“崇玄署近日为陛下准备年终祭礼,便罚你去崇玄署,抄百遍经书,不抄完不准回府!”
强撑着下令,许茹婧眼前发黑,差点朝前倒过去。
慌忙的扶稳了她,郑嬷嬷吓得赶忙叫宫人抬辇,扶她上去坐好,便立刻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无一人再回头看她一眼。
白芜低着头,只默默保持着跪姿,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眼前突然拢了一层阴影,木然抬眼,便看到霍旻辰轻皱的眉心。
“你母后方才离开时,神色不太好,身体应该很不舒服。”
眼中早就不知不觉聚了泪意,淮橘知晓此刻不该打扰殿下,狠狠一抹脸,就斥着下人同自己离开。
对他的话反应很慢,白芜呆了许久,才笑着摇摇头,“无妨的,会有另一个女儿照顾她。”
嗓音细弱,像极了被她碾碎的枯叶。
霍旻辰诧异的抬眼,按了按心口。明明这些都是他安排的,可为何此刻望着她全无生机的样子,他会有如此陌生的烦躁。
吸吸鼻子,白芜努力撇去涩意,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衣袖,“霍旻辰,我好像真的只有你了。”
对,就该是这样,这就是他要的。一颗棋子,就必须全部依靠他,霍旻辰眸色深深。
抬手扶住她的后脖,按住她贴向自己,霍旻辰无声落下一吻,掩下心底波涛。
——
崇玄署眼下正是最忙的时候,本身年终祭礼就是件大事,况且前几日皇帝又下了令。
还要再拨付一笔费用来,新建道观,广纳天下道士。
按说这圣旨本也该是户部与工部去管,可道观修建不比其他,每一址都要堪算风舆,户部又三不五时的来哭国库无钱,请求上达天听宽限时日。
是以崇玄署令张纯这几日,委实没有什么好心情,面对被罚来抄写经文的白芜,脸色也算不得多好。
“长公主殿下此番来崇玄署,下官本该好生招待相陪,奈何近日事多,烦请殿下见谅。”
望着眼前空荡的屋子,里面只有简单一桌一榻的陈设,白芜客气笑着行礼,“我本就是奉命来此受罚的,自不该贪图什么照顾,张大人只管去忙就好。”
许茹婧的命令,是她要抄百遍经书,否则不准回府,自然只能暂住于此,张纯忙命人在隐蔽的后院清出这一间房。“只是……唯有一间屋子。”
一面说着,他目光移向了白芜身后。
表情微滞,白芜也不由得按了按额角,回头就看到对旁人疑惑漠然无视的霍旻辰。
她前来受罚,自然也不准人随侍,连淮橘都都留在了府中。偏生霍旻辰,坚持要跟着前来,还说他又不是宫人,不受皇族调遣。
甚至附耳于侧,说她每日的伤药不能停,言谈之中是暧昧的关心,白芜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在路上已是开始后悔,眼下对上张纯探究的目光,更觉羞涩。
清清嗓子,白芜故作淡然,“他只是来相送于我,待安定妥当便会离开,不会与我共宿。”
了然点头,张纯还想寒暄客套一二,门便被急促的拍响。
“大人,户部侍郎又来了。”
张纯不耐烦的对门外喊道:“要钱的是工部,让他去找工部的人哭穷!”
“属下回了,可户部侍郎说入秋后北地蝗灾闹了许久,眼看又要入冬,新收来的一笔钱得留着赈灾,实在是求您相商。”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复杂神色,张纯飞快瞥过白芜一眼,又恢复公事公办的神情嚷嚷,“新建道观是天子亲自下的令,不管什么钱、什么法子,他户部都得给!”
许是听他语气不善,门外之人低低应了一声离开。
转头对着白芜拱手,张纯又笑笑,“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白芜摇摇头,越过他坐在了桌案后面,神情也淡下许多,“大人忙碌,便自行去吧,我也得快些开始抄经。”
面上立刻划过些许失望,张纯没了应付的心思,敷衍行礼离开。
门咔哒一声合上。
白芜却神情一松,望着眼前摊开的经文与白纸出神。
“他是故意想让你听到这些的。”
耳畔突然响起霍旻辰的声音,白芜掩盖般开始研磨,“可惜我不是白馥,不能如他所愿将这些告知父皇,更遑论从中斡旋。”
顿了顿,白芜又道:“我的伤已然大好了,你可以回去的,不用管我。”
再未听到霍旻辰的声音,只觉他脚步声渐远。
心中不断念着“北地灾荒”几个字,白芜心烦的皱皱眉,索性将认认真真开始抄写经文。
倒也真的安定了下来。
肩膀与双臂到底是还痛着,白芜习惯性的皱眉忍受,笔下的动作却实在快不起来。
算不上好看的字,在白纸上缓慢添加。
直到日头渐沉,房中光亮暗淡,她才长舒一口气,松开手中的笔。
胳膊立时乏困的垂落下来,白芜难受的闭上眼,想揉一揉缓解,却也抬不起另一只胳膊。
正叹气之际,酸痛之处突然来了一双温暖大手,如她所愿一般慢慢揉捏。
惊讶睁眼,就见霍旻辰无甚表情的俊俏面容,白芜不由怔怔,“你不是走了吗?”
“阿芜只有我,我又怎能不管你?”霍旻辰随口便道。
像极了心中认定的事,回得毫不迟疑。
目光瞬时软了下来,白芜抿唇笑笑,任由他动作。
略揉了揉,霍旻辰便拿出药膏,抬手便要解她衣衫。
“等等!”按下他的手掌,白芜眼神闪烁,这毕竟是陌生地方,她还做不到坦然宽衣解带。
偏头看她,霍旻辰转手将药膏放下,“也是,先吃饭吧。”
顺手便将她拉了起来。
坐到了另一处的桌边,白芜才发觉外面已然安静了下来,想来大多官员也已回家。桌案上简单摆着两碗素面,白芜却看得出来,是出自他手。
原来他方才离开,是去做饭了。
青菜,鸡蛋,白面。
结束这糟糕一天的,原来是这样的烟火气,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刻,他已然安安静静做好了饭等她。
浓浓暖意,让她指尖都散去许多凉意,房中已更暗了,白芜转身想先去点灯。
“来人啊,抓贼!”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喝。
白芜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
“吱——”
身旁的窗户传来响动,一黑衣男子翻身而入。
惊的白芜一激灵,手中的火折子落地,咕噜噜滚了一圈。
恰停在那人脚前,微弱火光摇摇晃晃,略照亮他面容。
白芜更是惊讶,“沈将军?”
哈,霍旻辰也看清了闯入者,阴沉着脸舔舔牙尖。
房门再次被人拍动,响起张纯的声音,“殿下,可看见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