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白皙,骨节分明,连指甲都是修剪整齐的。从最后一层帷幔中探了出来,缓缓将碍眼的纱帐拂开。
素青色袖口,不知是否是这颜色的原因,在本就萧寒的秋日里,带来些许凉意。
步伐又往前迈了一步。
衣衫坠地,最外面是一层轻纱的罩衣,烛花跳动的光浮动其上。
白芜慢慢上移目光,触及他的面容时,眼睫一颤。
来者长了一双好看到有些女气的眼睛,眼尾低垂,长而卷曲的睫毛遮住一半眸色,右眼旁有一颗极淡的小痣,恰好一道烛光晃过,被他挺翘的鼻子将面容分成明暗两色。线条锋利的下颌轮廓,中和眼睛的柔感,露出些许冷意。
低眸看她时,眼中的神情淡淡。
整个人气质疏离淡漠,好看得如同天上月。
白芜回宫以来,教习嬷嬷安排了女夫子教她识字念书,只是她自幼流落在外,许多复杂的书本她大多看不懂。可此刻望着他,白芜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话。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1)
男子似是也认真的打量着她,略蹙了蹙眉心,一丝疑惑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后便神色自如的径直坐在了白芜的对面,挽袖斟酒。
淡淡绯红的梅子酒从瓷白的瓶子中倒出,颜色冲击,白芜猛然收神挺直脊背,“你是谁?”
“此楼中新来的琴师。”浅啜一口,男子将杯盏放下,碰撞出一道清脆的响声,“霍旻辰。”
夜色时分,惊艳的郎君,安静到诡异的小楼,怎么看都像是诡谈中的故事。
只是面对着这样一位清润公子,如何都生不出害怕来,白芜犹豫的指了指楼上,“为何那么多人上去,就再不见了声响。”
霍旻辰挑眉看她,“你不知这慕春楼是何处?”
白芜十分诚实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意外闯入的。”
盯着她看了片刻,霍旻辰才敛眉道:“大抵,和外面那些青楼差不多。”
心中一紧,白芜捏紧了袖口,下意识的就想起身离开。
“只是你今日闯入,却算不得意外。”
霍旻辰看出了她的神情,恰在此时开口。
身体僵住,白芜忍不住再次看向他。
两指捻起酒杯,他也偏头望着自己,忽然抿出了些许笑意。
恍然如冰霜化开,白芜不由得再次愣神。
仰头将酒喝完,霍旻辰突然双臂撑着桌案,前倾身体靠近她,“设宴奏乐,皆是为了你。”
酒水漫过的双唇湿润艳红,说话开合之间,隐约能问出淡淡酒气。白芜心漏跳了一拍,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如同中蛊般僵着脖子仰头。
“呵。”低笑了一声,霍旻辰又坐了回去,收起方才的神态,“昨日我请一个道士为我算过一卦,要我在今日等一个命定之人。”
听到他咬着字眼的“命定之人”,白芜后知后觉的红了脸,不自然的转动视线。
景昌帝雅好道术,非但亲定国师,还设置崇玄署专管道教事宜,皇帝如此,大梁境内的游方道士自然更多。
拾箸将面前的糕点各夹起一块,放在她的碗碟中,霍旻辰道:“玉蔻糕、梅花酥,应当都是你喜欢吃的。”
心中顿时多了一些狐疑,白芜飞快瞥了他一眼,并不动筷。
“不必担心,我做这些只是想为你庆生。”看出了她的心思,霍旻辰手指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解释。
白芜却瞬间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为我庆生?”
似是被她的反应逗乐,霍旻辰突然将手指伸过来,隔着半寸的距离点向她的眼尾,轻微的动了动。
“只为你庆生,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他说话时尾音拉长,寒潭般的眸子中只有她的倒影,好似全世界最珍视她,像极了一个痴恋于她的情人。
白芜猛地呼了一口气,慌乱的眨着眼睛,“你遇见的道士,好像十分厉害,连我是谁都算得很准。”
说完就顺手拿过一旁的杯子,仰头咽入腹中才想起这是酒,呛得她立马低头开始咳嗽,这酒似乎比寻常的果酒还要烈一些。
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泪花都涌上了眼睛,白芜勉力平顺的时候,后背突然抚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转过头去,便隔着一层薄泪看到了霍旻辰。
“殿下这含泪的样子,当真称得上我见犹怜。”顺势坐在了她身侧,霍旻辰薄唇轻弯,似有若无的调笑。
忙抹去眼尾的泪意,平复下来后,白芜心情也逐渐安定,且把此番遭遇当作上天赐她的生辰礼算了。
这样想着,她捻起一块梅花酥,慢吞吞的吃着。坦诚来说,这梅花酥确实做得清甜酥香,比宫中的味道更甜一些。
原本搭在她后背上的手,却慢慢移在了她的腰侧。
咀嚼的动作停下,白芜紧张的转头,两腮塞着糕点,活像是一只怯生生的松鼠。
霍旻辰抿唇挑眉,道:“随我来。”
起身之际,另一只手抚过她的唇角,指腹沾走残渣。
脸色又是一红,可见他神态自若的样子,白芜反倒不好做反应,只是步伐凌乱了许多。
带着她穿过层层帷幔,绕至楼梯后面,才见此处有一道小门。
推门而入,面前出现一方小院,庭中立着一棵含苞待放的梅树,香气隐隐流动。没想到有人能让梅花提前开放,白芜讶然看向身侧之人,提裙快步走向梅树。
越是靠近,空中那隐隐约约的香味反倒没了,白芜仰头看着树枝上星星点点的红梅,眼中藏不住笑意。
“喜欢吗?”
身后响起了霍旻辰的声音,白芜欣喜回头,便见他在半步远的地方负手低眉看着自己,心思一动,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小声问:“这也是为我准备的?”
“自然。”霍旻辰走上前来,折下一枝梅花递向她。
素白的手指捏着红梅,看起来清雅之极。白芜正要高兴的去接,猛然想起什么,手掌反往袖子里缩了缩,只露出指尖捏住。
松手之际,霍旻辰的手指刚好从她的指缝中划过,“还有一份礼物,想要送与殿下。”
面色一直拢着一层薄薄绯色,白芜珍惜的低头看着梅花,闻言更是面上一喜,忙不迭的跟在他身后。
亦步亦趋的跟着走进了一间灶房,白芜抬眼去看,只见砧板上摆着准备好的面条、青菜、肉臊子并两个鸡蛋。
不及她说什么,霍旻辰就挽起了袖口,生火烧水。
方才还谪仙般弹琴折梅的人,眼下却到了灶台旁,反差让白芜颇有些想笑,“你还会做饭?”
“我等苦命之人,基本的生存之道自然是会的。”炉灶中的火让温度渐热了一些,等水沸的时候,霍旻辰又将青菜洗净,“公主养尊处优,自然不会懂。”
目光低垂,白芜看向捏着梅枝的手,那些伤痕都难以祛除,小声道:“我懂。”
也不知是否未听见,霍旻辰并未再答话。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白芜也安静的看着他动作。
面条入锅煮开,熟后先捞出过一遍冷水,青菜飞快烫过,再打两个荷包蛋,盛入碗中的时候,最后浇两大勺满满的肉臊子,香味瞬间升腾起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取托盘将碗筷都端回一楼大厅的席案上,霍旻辰将筷子递给她,眼中浮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一碗长寿面,祝公主吉祥如意,万事顺遂。”
碗中升腾的热气,险些惹红了白芜的眼眶,她珍重的将梅花先放在手边,筷子不断挑起面条,却没有吃下一口。
霍旻辰轻拧眉心,“在下应当是没有下毒。”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芜急忙解释,面有悻悻的吸吸鼻子,“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次生日,会有些舍不得吃。”
即便是年幼模糊的记忆中,她好像也不曾大肆庆贺过生辰,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她过生辰,为她准备贺礼。
目光不动神色的往门外的方向扫过一眼,霍旻辰压低声音,蛊惑一般开口,“公主殿下喜欢,在下便可以日日为公主做。”
诧异抬头,白芜还没反应,霍旻辰便斜撑着身子,轻轻抚摸她的侧脸。
“殿下,带我走吧。”
“日后我可以陪着殿下,春日煎茶,夏暮听琴,冬夜里为你煮面煨汤。”
声声句句,都是包裹了蜜糖的引诱,白芜愣愣抬眼,瞬间便沉溺进他好看的眸子中,说不出拒绝的话。
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我……唔!”方一启唇,白芜刚吐出一个字,眼前的人却突然凑近。
倾覆下来,双唇相抵。
霍旻辰跪坐于地,前倾的身体仅靠臂膀撑地,原本高大的身躯此刻比她还矮上半寸,吻势激烈,逼得她向后倒。
既像是臣服,又像是侵略。
白芜完全是懵的,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是城池失守,连呼吸都交付了过去,不得不如同藤蔓般攀附着他,唇齿相依。
轰——
门被蛮力破开,数位身着铠甲的兵士冲入,领头的是个年轻男子,剑眉星目,一袭银白暗绣襕衫,通体掩不住的贵气。
“嗯!”眼尾瞥到了他们,白芜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可霍旻辰非但不退,还瞬时松开了撑地的手,整个身躯都朝着她倒来。
白芜支撑不住,直接仰后跌去,落地之时,有只手恰好护住了她的后脑。
贪恋的舔了舔她的唇角,霍旻辰眸色深沉,声音却越发无辜而轻柔,贴向她的耳边。
“我倾慕殿下,愿以身服侍,求殿下收我。”
身体交覆,发丝缠绕。
奔来的男子看清楚这旖旎场面,瞬时瞠目,刹那间厉喝向身后兵士,“不准上前!”
总算收回了自己的呼吸,白芜大口的喘息着,心绪还没平稳,就被大力拉着站了起来。
衣衫凌乱,领口松散,唇角还留有水迹,抬眼看清楚了来人,白芜的心瞬间掉落崖底,冰得她手脚都开始颤动。
白芜目光闪躲,轻唤:“沈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