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千里要求面谈一次。
他半开玩笑地说:“作为医生,我可是很忙的。之前的交往,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但我确实是非常认真、非常用心地在对待。所以,就算是真的要分手,大家至少该对彼此有个像样的交待吧?”
这是他斟酌了很久的说辞。
声音很平静,心头却很忐忑,虽然屏住了呼吸,但汗水还是湿腻了手心。幸好这些她都看不见。
舒醒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有些事,也许当面说清楚会更好一些。
一顿饭局结束,董璧成觉得自己已经在地狱门口徘徊了若干回合。
舒家人一边聊些狗血新闻,一边给他抛死亡之问,而且个个问题一针见血、拳拳到肉,完全不给人喘气的工夫。
聊着聊着,他就发现原来自己在舒家人的眼里:一没时间料理家务,二没时间照顾家人,三没精力自己带娃,四没给力爹妈代为履职,结婚之后几乎完全靠老婆撑起家里家外,从各方面来说,好像都不太可能成为理想的丈夫和父亲。
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家庭背景一般,但博士毕业、单位又好、收入不差,形象气质也给力,绝对是婚姻市场上的高质量男性对象,现在一看好像不仅分值不高,而且很多项目还可能被打负分。
反观舒心,虽然学历只是一般本科,但年轻貌美、温柔能干、收入不低、爹妈给力,结婚以后在家里家外绝对都非常能打。
他忽然就有点儿心慌:舒家人要是真看不上自己,那他该怎么办?
舒醒在旁边咬着筷子头,冷眼看他绞尽脑汁地展现自己的能力、承诺会如何如何尽己所能地好好对待舒心、主动提出请王希和她多多监督自己等等,心里别提有多复杂了。
果然是不太容易得到的,狗男人才会更加珍惜呀。
舒心这法子看来真的很有必要。
说起来,上一世,舒心嫁的是个生意人,虽然见家长的时候没像这次一样作妖,但舅舅舅妈也曾屡次委婉地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别看那时他们夫妻俩时不时就会吵架,但因为舒心气急了可以想也不想地回娘家,妹夫也不敢随便怠慢老婆。相比在董家受了气又不敢回去惹舒太后伤心的她,舒心的日子其实一直过得很洒脱。
所以,不太容易得到是一方面,一不小心容易失去也是一方面。女孩子如果要结婚,总得让自己占一头。
有了这样的感慨,舒醒觉得有必要再多敲打董璧成几棍子。
等到正餐结束,只剩下年轻一辈的时候,她就笑意盈盈地问:“董医生认识心心以前,有跟其他女人相亲或者交往过吗?”
“哦,没有相过亲,只有过一个前女友,后来学习工作太忙,就分手了。”董璧成回答得非常真诚,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舒醒慢悠悠地说:“可是,以前就有人介绍我跟你相亲啊。”
“咳咳咳……”董璧成弓着腰,满脸通红,明明没有喝水,他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憋过气去。
别说董璧成了,满乐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
“那你们……”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我没去,因为介绍人跟我说,董医生的妈妈想要一个传统的、贤惠的儿媳妇,我觉得我不够格。”
董璧成终于缓过气来,神情紧张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满乐大哥、舒醒姐,你们听我解释:首先,我完全不知道有人介绍我们相亲这件事,我只知道我妈在帮我张罗,但我几乎没去过;其次,我妈的要求不是我的要求,她在家说的话,我和我爸都不一定听的,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满乐神情不豫地说:“那你这点儿一定要拎清了。如果心心跟你结婚,那她是嫁给你,不是嫁给你妈你爸。如果有婆媳矛盾,你不能一味偏袒一方,大家得实事求是,谁错了批评谁,行不?”
“是是是。”
舒醒淡笑着说:“不用叫我姐,我比你还小一岁。说起来,要不是我当时脑子一冷没去跟你相看,说不定今天就没你和心心什么事儿了。你跟我们舒家的缘分可真深哪。”
舒心内心都要笑疯了,却硬是绷起脸,剜了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董璧成啥都不敢说,只能干巴巴地赔着笑,笑得那叫一个万箭穿心。
舒醒却还不放过他,一脸八卦地说:“对了,我好像还听说你前女友也在省医院?”
舒心立时炸毛:“真的假的?”
董璧成脸都吓白了,两只手拼命的摆:“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她就是最近到我们医院来研修来着,最多半年时间就要走……”
舒心转身就走:“哼!不想理你。”
董璧成连忙追了上去。
舒醒一脸姨母笑地目送他们离开,深藏功与名:想做夫妻的话,怎么能不开诚布公呢。
下午阳光灿烂。
这几年气候反常,该冷的时候不冷,该热的时候不热,或者忽冷忽热的时候太多了。
舒醒考虑了一下,还是戴了顶帽子才出门。
有过上一世的经验,她在怀孕这件事上非常从容,这也是她敢于去父留子的原因之一。真正的小姑娘臆想着怀孕的艰难,是很难做出这样的决断的。
所以有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想,如果上一世她遇到的不是董璧成而是楼千里,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呢?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董璧成是医生,楼千里也是医生,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硬伤。
一个人支撑一个家的辛苦实在不堪回首,踩过的坑她可不想再踩了。
楼千里开车来接,她很自然地坐进了副驾。
他突然就笑了:“你好像也并不讨厌我嘛。”
排除可能性一。
舒醒也笑:“我从来也没说过讨厌你,我说的是我们不合适——或者说,不是我们不合适,而是我们不适合继续往下走了。”
楼千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本来准备过年的时候带你回我家见见我爸我妈的。”
舒醒看着他说:“这就是我说的不适合继续往下走。”
楼千里没有看她,而是转动方向盘,向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舒醒又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怀孕了。”
“嗯。”
“你的。”
楼千里手上的方向盘忍不住抖了抖,整辆车都跟着晃了晃。
舒醒大声提醒:“认真开车!小心一尸两命!”
车很快就稳定下来。
舒醒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至于这么惊讶吗?”
楼千里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笑两声。
他惊讶自然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喜当爹,而是因为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把答案交待出来了。
原本他还设想过,如果她不承认他是孩子的爸,那他要如何如何诱她承认。
结果,她并不在乎他知道这一点。
他心里一紧:难道是可能性二?
清了清嗓子,楼千里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工作单位和职务了?”
舒醒皱起眉头:“你不是说自己就是一家小医院的医生吗?”
“咳,其实我在省医院工作——”
“什么?”她整个人瞬间拔高三寸。
楼千里笑了笑:“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说的也是。
舒醒慢慢窝回原来的位置:“所以你是省医院心外科的医生?”
“确切地说,是心外科的科室副主任。”
什么时候,省医院的科室副主任三十三岁就能当了?
舒醒面露怀疑:“所以你以前跟我隐瞒真实身份,现在又准备跟我吹牛了?”
楼千里哭笑不得:“不是吹牛。我真的是科室副主任。以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小时候读书还行,很早就上大学了,所以工作得早。你别看我才三十三,但已经工作十二年了。”
舒醒扳着手指头算了下:“这么说你二十一就工作了?”
“对。”
舒醒“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骗人呢。你的医学博士是什么时候读的?”
楼千里交待:“我六岁上小学,九岁上中学,十三岁上首都协和医学院,本硕博连读,五年就毕业了,那时候十八岁。后来又出国留学三年,所以二十一岁快二十二岁的时候正式开始在医院普外科工作。”
舒醒慢慢地又缩回原来的姿势,神情看着有点儿凝重。
楼千里心里有点儿没底:“醒醒,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机会聊这件事。本来准备告诉你的,结果你又要跟我分手。”
舒醒没答话,还把脸转向窗外。
她不生气,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好吧。
妈耶,孩子他爸妥妥是个天才,就这基因,她赚死了!
不行,她绝对不能偷笑出声了。
忍住,千万忍住,死都要忍住!
楼千里见舒醒不搭理他,心头叹气。
不过,舒醒既然不是因为觉得他对她有所隐瞒才跟他分手,那可能性二也不成立了。
莫非是可能三:她在童年的经历中对婚姻有什么心理阴影?那这可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楼千里:我单知道童年的心理阴影很难解决,却没想到成年的心理阴影更难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