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节,楼千里也不好过。
和每一个适婚的年轻人一样,他也饱受催婚的摧残。
今年他的堂妹和他的表弟趁着团年办订婚宴,两边的亲戚齐聚一堂,压力就更大了。
年轻一辈的都拥在订婚的小两口身边,他因为打电话落了单,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大舅酒喝高了,脸颊上顶着两团酡红,大巴掌扒着他的肩,摇头晃脑地说:“千里啊,不要嫌舅舅啰嗦。你从小是天才,聪明能干,什么事都不用你妈操心,这点没得说。但是在人生大事上,你实在是太让你妈担心了。三十三啦,你同学的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你连个女朋友都还没带回来见见。你说你长得也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没用?要不,舅舅教你几招……”
在省医院,他已经是说一不二的科室副主任了,没谁敢当着面对他说三道四。然而长辈们面前,他就是做到院长,他们照样也是想训就训。
他只能面带微笑地垂手恭听,连声说好。
幸好大舅没说几句,表弟那边就有事,喊了一声,把他爹叫走了。
但是二叔又无缝接上,将他拉倒一边苦口婆心的絮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哪怕你喜欢男人,也该说出来——总要让你爸妈心里有个底吧。”
楼千里愕然:“二叔,谁告诉你我喜欢男人的?”
二叔打着哈哈:“没谁告诉我,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过,你以前也说了你不是不婚主义者,对吧。既然如此,你听我一句劝,早点儿找个女朋友定下来,否则别说是gay了,别人迟早会说你不能人道的。”
楼千里黑着脸:“二叔,不会是你们卫生厅有什么关于我的谣言吧?”
“没有没有,就是你真的得上上心了——你爸很担心你的。”
这黑锅可不能背上,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被逼着去男科做检查了。那他这脸就丢大发了。
他不得不解释两句:“你们别操心,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怎么不带回来?”
“还不到时候。”
二叔就叹气:“你拿这话已经忽悠我们好几回了。”
作过的孽果然迟早要还的。
楼千里干笑两声:“这次是真的,只是我们才认识四个月,还没到见家长的那一步。”
二叔面露惊喜:“早说嘛。你这老没着落的,一大家子都替你急。你舅妈、姨妈、伯娘、姑姑还准备待会儿组团来跟你深入交流呢。”
这支娘子军团可惹不起。
楼千里头皮发麻。
二叔问他要女朋友照片看。
他略一犹豫,还是打开手机翻出了两人的合照。
二叔很是欣赏地点点头:“这女孩子看起来不错,眼神很清澈,笑得很真诚。她做什么的?”
“美术老师。”
“多少岁?”
“28。”
“叫什么名字?”
“舒醒。舒服的舒,清醒的醒。”
“在哪个单位?”
“师大附中。”
“行,我找教育厅的朋友帮你打听打听。”
楼千里没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二叔很高兴,交头接耳地跟亲戚们透露消息,免了一场娘子军的群审会,也免了各种花式的相亲安排。
而楼千里却默默打开W信,点开“慢慢醒来”的对话框,里面最新的消息是上一周的,只有短短一行字: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从来都是女孩追他,他提分手。这回破天荒地被分手,他心中颇有些受伤,所以接到这条消息以后,并没有马上联系她。
之后几天接连好几台手术,他无暇深思。
等到今天空闲下来,他才发觉一切跟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女人如浮萍,飘掠而过,踪迹不留;而舒醒已经长出了根,扎在他心里面了,轻轻一拔就带出泥。
所以,二叔一问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把她交待出来。
那一刻,他想的是:他都没答应,分手怎么能作数?
只是,她为什么突然要跟他分手呢?
因为他这段时间太忙忽略了她?
还是他不经意间说错了话?
总不会是被其他男人骗走了吧,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比自己更优秀的男人。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但下一秒他又气馁了:这世界,一山更比一山高,牛中还有更牛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哈。
林冰如女士这时走来,眉开眼笑地问:“你明天真要带女朋友回家啊?”
“……”才几分钟时间,话就走样得没法听了。
楼千里扫了扫身后各色眼光,无奈道:“妈,还得等段时间。”
“多久?”
“我跟她商量商量。”
林冰如满意了:“尽快啊,我都等了三十多年,等不及啦。”
“是是是。”
他转身想走,却又被他妈拉住:“哦对了,你李阿姨的儿子——就是市二医院那边的那个,想请你这几天抽空去指导一下。他们说平时是两万的辛苦费,这几天过年多加一万,当给你拜个年,你要不要去?”
这种指导只需要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相当于做个专题讲座或者专题培训,最轻松不过。自从他做了科室副主任,又凭着几次高难度手术上了新闻,就频频接到这类邀请。
因为事务繁忙,他每年都要推掉好些个,所以经常有人托着关系来找他。
李阿姨是他妈小学时的铁友,刚好这几天他也没什么事,放在以前,肯定就去了。
但是今天他想了想,把事推了:“你帮我说声抱歉,就说我这几天去不了,等过段时间再抽空去。”
林冰如皱眉:“怎么,过年还要做手术啊?”
“不是要拐女朋友回家见家长吗?”
林冰如顿时冰眉融化、春暖花开:“对对对,这是大事,先抓紧把大事办了。”
对,最好直接把人揣进兜里,带到民政局,盖章领证,免得他这颗心总是悬吊吊的,六神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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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会未婚先孕?舒佩雨表示打死她都不会信。
醒醒从小乖巧听话、明理懂事,青春期不作妖,大事上不糊涂,人生路很顺遂,是亲朋邻里间有口皆碑的“别人家的孩子”。
眼看都快而立了,怎么反而还叛逆上了,在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上犯蠢。
这不科学啊。
舒醒早就料到老妈的反应,当即掏出了验血单自证。
舒太后扫眼一瞄,心头狂跳:名字、时间都对得上,关键数据HCG高达5200U/L。
已经早孕两个月!
她怀着一丝希望问:“醒醒,你是用那个什么PS跟我开玩笑的吧?”
“怎么会!大过年的,又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么能跟你开玩笑?”舒醒笑成眯眯眼,“妈,你马上要当奶奶了,惊喜不惊喜?”
惊吓暴击10000+,谢谢。
舒佩雨直勾勾地盯着她尚未显形的肚子:“孩子的爸爸呢?”
舒醒清清嗓子,颇有点儿不自在:“你,你问他干嘛?”
舒佩雨一把抓住她的手,三连问道:“他知道你有了吗,他是什么意见,他家什么情况?”
一副“只要条件过得去,就是摁着人脑袋也要马上拜堂领证”的口气。
舒醒耸耸肩:“他能有什么意见,他家什么情况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准备嫁给他。”
“啊?!为什么不嫁?”舒佩雨急得声音都打抖。
很显然,“不想嫁”这种理由肯定是过不了关的,说不定明天一大早还要上演三堂会审。
舒醒眼珠子一转:“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舒佩雨被口水呛到。
舒醒帮她顺了顺气,义愤填膺地说:“是啊,那人太渣了。他跟我说结婚可以,但有四点要求。”
“他跟我们提要求?”舒太后觉得自己像坐在过山车上,完全跟不上这狂飙的节奏。
“对啊。”舒醒掰着指头,一脸认真地数,“一,他家的彩礼婚后我要还回去;二,他家的房产证上不能加我的名字;三、婚后我得跟他AA制;四、要等我生了儿子才能办婚礼。”
这这这……这不是想空手套白狼,白赚一个老婆儿子嘛。
自己遇人不淑就算了,宝贝女儿竟然比她还要不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舒佩雨觉得自己快要扭曲成野兽派的名画《呐喊》了。
她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舒醒大惊失色,但还没等她站起身,人又自己“噌”地弹坐回来,愤愤声讨:“什么人哪,他怎么不上天呢?”
就说嘛,舒太后饱经风雨多年,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定定神,她开始觉得不对劲:“等等,你好歹也是北都美院毕业的研究生,见多识广,怎么能看上这么个人渣?”
舒醒一脸惭色:“唉,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我好好反思反思。”
这表演痕迹是不是太重了?
舒太后眯起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舒醒把自己被捏红的手抽出来甩了甩,叹气道:“你们这些家长可真难伺候。上学的时候吧,严禁儿女早恋;儿女一工作吧,又立马催着人结婚生孩子;我这直接怀上,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结果还是不高兴。你到底想怎样?”
“那渣男占了你的便宜,还不负责任,我怎么高兴得了?”
“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舒醒眉飞色舞,跟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似的,“妈,你不知道,在外面买精还要几大千呢。我这可省钱了。”
这个傻大姐哟。
舒太后欲哭无泪:“我的傻女儿诶,你以为生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那是一道坎,是女人要过一道生死关!我们怎么能随随便便为了一个渣男去冒险呢?”
“妈,我不是为了男人淌这趟险。”舒醒正色相告,“我是为了自己。我已经不是十五六的无知少女,也不是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我今年二十有八,有一技之长,工作稳定,有车有房,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哪里正常了?”舒佩雨捂着胸口,痛心疾首,“人家都是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生子,你未婚先孕只能做单身妈妈,走出门别人看你眼神都不对,不是猜你做小三就是笑你被人玩弄,你告诉我哪里正常?”
老一辈就是太在乎外人的眼光,一辈子过得都累。
“我的人生我做主,别人又没给我钱,我何必看他们的眼神过日子?”
舒佩雨刚要说话,舒醒却一挑嘴角抢道:“当然,如果您实在太在意这个问题,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楼千里:为什么跟我分手?你还能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人吗?
舒醒:能啊。
楼千里:他在哪里?你把他叫出来我见见。
舒醒:我把他藏在肚子里了。
楼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