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月升高穹。楼道下的路灯依次点亮,老旧的光亮摇曳在青枝绿叶中,密密匝匝的晚风一阵又一阵袭来。
舒嘉听见他主动提及,蹬蹬蹬地跑出卧房,从客厅搬了一把椅子回到房间。
进门时,还特意将门给落上锁。
脸色神秘,将挂在一旁的书包取下,先前一股脑塞进去的信封这会全被她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说说呗。”
她拖过刚刚搬进来的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内心好奇的要命。
拥有一颗八卦之心的人真是太难受了,那种得不到答案,就会产生抓心挠肺的感觉。
“我说什么?”
蒋祁看着她将这些信封倒出来,随后将她刚刚坐过的椅子挪过去,抬腿坐在上面。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你收到了这么多情书。什么意思?”
“好啊,你变了。”
“我们两个之间,什么时候还学会打迂回招数了。”她直接了当,“这些都是别人拜托我给你的。”
‘给你“两个字,咬词格外清晰。
“事先说好,我可没有偷看。”
舒嘉将自己坐的椅子往他跟前拖近,“快给我讲讲你的传奇故事。”
“舒嘉。”
他忽然喊了她一声,伸出手指捏着其中一封粉色的信封,态度极其懒散,“你的情书?”
“谁?”舒嘉怕自己突然空耳,“都说了是你的。而且这世界上,应该很少有男生送女孩子粉色的情书吧。”
“女孩子送粉色代表着浪漫,小粉红弥漫四周。男生送女生粉色,前所未闻。”
应该很少有男生喜欢粉色吧,猛男粉、死亡芭比粉。
打住,不能在想。
她强行将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剔除。
“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但是也还没有到人见人爱的这种地步吧。”
“对于这一点,我想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虽然,内心很想T^T
“从哪发现的?”
蒋祁唇角隐着笑,捏着信封,敲了敲桌沿。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不用感到为难。”
果然,难道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她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不重要了,都不愿意给自己展开说说了。
“从哪发现的?”
舒嘉立刻来了精气神,“我今天去班里给你拿作业的时候发现的。”
“前提说明,不是我故意要发现的。”
“我给你拿作业的时候,它自己掉下去的。此话天地可证真假,比真金白银还要真一百倍!”
他不答,晦涩的眼神一直盯着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这么在意,是不是抽屉里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他不反驳,“肯定被我戳中了吧,想不到蒋祁你还有一天有把柄落我手上了。”
他僵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随即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为什么就不能可能呢?”她说的这句话真拗口。
“那你有看见什么吗?”
这话,显然把她给问住了,“……”
搜索引擎搜索失败,“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算了,不说这些了。”舒嘉将刚刚倒出来的信封整理好,摞成一叠递给他。
“看看撒。”
今夜的月光薄而清透,好似他瞳孔里盛着的光。
见他久久不接,气氛陷入凝固状态,“什么意思啊?”
“人家亲手写的。”
她将信封塞进他的怀里,“拿着。”
“你想看?”
她语塞,“不想看。”
这时候说想看,没有台阶下了怎么办。
“我像是那种人吗?”
“看着挺像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舒嘉炸毛,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竟然是这么个形象,“蒋祁!”
“好了,开玩笑的。既然没兴趣,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蒋祁颀长的指骨捏着信封扫了一眼,“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急。”
“为什么不看?”
“没必要。”
“好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呢,就不多管闲事了,免得某人指不定又在心里怎么编排我。”舒嘉开始赶客,“拿着你的作业快走。”
“生气了?”蒋祁笑着支起身子,“今天要是没事的话正好可以教你学习。”
“有事,我今天事情大着呢。”
“暂时就不奉陪了,我们明天再谈学习。”
她心思不在此。
“慢走,不送。”
舒嘉将蒋祁从椅子上拉起来,他掌心的温度很烫,触碰的那刻,她下意识猛地收回自己的手。
转而推着他的背走出房门,继而将之前整理好的那摞作业硬塞在他的手里。
“你的作业全部在这里面了,作业内容我用一张便利贴给你誊上去了。”
“如果没看懂呢,就发消息给我。”
“回去一定要拆开看看。”
她的语气颇为郑重,“毕竟,这些都是人家真心实意的感情付出。”
“看不出来,你责任心倒还挺强。”
舒嘉一时咂摸不出,他这是夸赞自己呢,还是夸赞自己。
“怎么?难不成你的东西还要放我这,占我的空间吗?”
蒋祁目光扫了一圈她的书桌,学习的书籍没见多少,倒是零零散散摆放着不少少女漫画。
他这回没说话,任凭她将信封塞进自己的手里。
“对了,”她伸手打了个哈欠,“出门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谢谢。”
冷冰冰,无情的感谢机器人。
等到房间传来关门声,舒嘉就像是没骨头一样,一下瘫倒在床上。
下午睡得有点久,刚刚又才吃完饭,现在基本没什么倦意。
舒嘉侧着脸将放在床头的小猪玩偶扯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闭着眼睛假寐一会。
酝酿了半天,还是没得睡意。
手指撑着床铺,从床上爬起来。
她想起了一茬事,今天下午去办公室,语文老师说的书法比赛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她。
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她很少再认认真真地练过毛笔书法了。
以前买的那些笔墨纸砚现在全部搁在书房里吃灰,是时候该捡起来了。
舒嘉比较擅长瘦金体。
瘦金体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
赵孟这样评价宋徽宗的瘦金体:“所谓瘦金体,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她的字体不说完全和宋徽宗有所相似,但很大程度上是借鉴模仿过的。
因此,在宋徽宗的基础上又有了一种属于自己字体的美感。
此刻突发奇想,舒嘉跑到里屋的书房里将搁置在书柜上的纸砚取了出来。
“要练字?”
舒建国看了她手里握着的东西,点点头,“你也是时候该静静心,年轻人总是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舒嘉看了一眼舒建国板正的脸,只得点点头,附和,“爸,你说得很对。”
“我说老舒,你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就喜欢约束自己的姑娘做什么。”
方真如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你自己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多读读书看看报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我们那时候的那一套啊。”
“呐,刚蒋祁那孩子送过来的。”方真如看了一眼舒嘉,“受伤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提起。”
闻言,舒建国脸上的神色稍有松动,随后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怎么弄的?”
什么受伤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啊?
喂喂喂,现在这是怎么个情况。
“就是一点小伤,现在早就好了。”
“我去练字了。”
方真如:“等等。”
舒嘉:“?”
“把这个拿过去,放抽屉里。”方真如放轻声音,补充,“受伤了别藏着掖着,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舒嘉接过方真如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我知道了。”
“下次一定。”
“你还希望有下次?”
“没有,口误而已。”
撂下这句话,舒嘉迅速遁走。
回到房间里,舒嘉将桌上的书籍稍稍整理了一番,铺上一条毡子。
将毛笔暂时放在砚台上,将宣纸展开铺在刚整理好的桌子上。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来自周邦彦《苏幕遮·燎沉香》
她写得很慢,可以明显见到运转提顿等运笔的痕迹。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墙壁的展板上放置的那盆吊兰,此刻抽条长出的嫩枝从一旁横斜出,绿色枝条点在纯色的宣纸上。
舒嘉愣着、发了会呆,才缓缓将宣纸收起,将砚台里的墨汁清理干净,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一点墨汁。
她有轻微洁癖,拿纸擦拭过后,又重新去洗了下手。
“姐姐,妈要你把校服拿过去洗。”
舒瞻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来。
“就在那椅子上放着,你帮我拿过去。”舒嘉姿态懒散地躺在床上,朝他笑了笑,“不想动。”
“你真懒。”
舒嘉:“这不是有一个好弟弟嘛。”
舒瞻还小,自然听不出深层次的意义。
只知道这大概是表扬的意思,被舒嘉表扬之后,他的干劲显然比之前更足。
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便准备帮忙带过去,突然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滚出来了,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什么?”
她抬眼想起,好像是之前塞口袋里的棒棒糖。
“棒棒糖?”舒瞻捡起,眨着小鹿般的眼睛。
“行了行了,拿去吧。”
舒瞻:“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全宇宙最好的姐姐。”
“……”
舒瞻喜欢吃糖,但是吃糖容易长蛀牙,而且他也正在换牙期间。
方真如平常不会惯着他,所以并不会买这一类的食品给他吃。
只有舒嘉在家的时候,他才能吃到一点,并且不会被批评。
“那我出去啦。”
而后自觉地将校服拿了出去,顺带帮忙关上门。
不过一会功夫又一脸丧气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那根糖。
“我刷牙了,妈妈不让我吃。”
他走到舒嘉的床头,那张奶呼呼的脸颊凑到她的跟前,将糖递过来。
“姐姐你吃吧。”
舒瞻的脸蛋肉嘟嘟的,她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把。
“唔。我走啦,要去睡觉了,姐姐也早点睡觉。妈妈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说完蹬着毛绒拖鞋准备离开。
舒嘉看着手心的糖,重新靠回床头。将棒棒糖捏在手心撕开包装纸,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
她将糖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小鬼,你快看,你姐我很酷吧?”
嘴里叼着棒棒糖,说话之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想装人拽帮大佬。
结果沙雕气质尽显。
还没得到回应,她自己先笑倒在床上。
“姐,你好幼稚啊。”
好像有点被嫌弃了,舒嘉摸了摸鼻头,脸上的表情很快收敛。
一本正经,“你一点都不懂。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手指拿起放在床头的小说,继续翻阅。
这味道?
她眉头微皱,怎么和陈雨溪给她的不一样。
她将棒棒糖取出,仔细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算了,就这样吧。
舒嘉翻了个身,打算换个姿势看小说。
床脚的被子被她抖了抖,发出哗哗的声音。
她弓起身体,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这才发现她一开始拎进来,放在床尾的塑料袋。
舒嘉伸手拎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打开瞧了一眼,里面有创口贴、酒精喷雾,还有棉签。
她将棒棒糖咬在嘴里,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创口贴。
想了想,最终撕开防粘薄膜,贴在自己的手背上,还用手拍了拍。
这本小说里面虐的剧情太多了,打算换本甜一点的看。
起身走到书桌旁,准备换本言情杂志拿出来看看的,结果刚掏出来就抖出三封情书。
两封粉的,一封蓝的。
“蒋祁!”
舒嘉打开窗户,朝对面的房间喊了一声。
没反应。
“蒋祁!”
与此同时伴随的是其他邻居的质疑,“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在叫什么啊?”
听这声源,应该是楼上辅导小胖做作业的王阿姨。
舒嘉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由于过于沉迷小说,不知不觉已经是十点多了。
窗外大多数人已经熄灯睡觉了,她这大喊大叫的属于扰民了。
不过蒋祁这大半夜的不在家,能去哪里。
不会,真出去了吧。
舒嘉低着头,看这自己刚刚看的那本小说中间夹着的情书,微微叹了口气。
刚刚忘记了,应该再检查检查的。
这样,或许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只不过没想到,这漏网之鱼稍稍有点多。
“有事?”
听听那语气,多欠揍!
蒋祁刚才去洗了个澡,随便套了件白色的长袖回房间,就听见舒嘉在叫自己。
他走过去,摁开书桌上的台灯,淡淡的白光笼罩昏暗的卧室,起身把阖上的窗户打开。
“有事?”
落雨之后的夜晚,月亮显得格外清亮,光线从东边落下,撒在舒嘉的窗台。
他抬眼看过去,朦胧的月色中,她微微探出身体。
手里捏着一根棒棒糖、还有不太智能的手机举在手里,另一只手的食指特意点了点手机。
舒嘉张了张嘴,用气声道,“看消息。”
他瞬间顿悟。
最新扣扣消息,来自舒嘉。
【薄荷月亮:你刚去干什么了,我叫你都没听见。】
【薄荷月亮:刚刚为了叫你,还被楼下不知道哪个阿姨给说了一顿。】
她的头像是一个卡通兔子,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漆黑夜空的一轮弯月。
蒋祁盯着瞧了会,才一字一顿地打字发消息过去。
【清水飞鱼:刚洗澡去了。】
【薄荷月亮:创口贴、酒精消毒水,还有棉签都是你送过来的吗?】
虽然方真如已经说了是蒋祁送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要亲自问问。
【清水飞鱼:嗯。】
【清水飞鱼:上药了吗?】
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薄荷月亮:我这点小伤哪需要上什么要,不过你怎么知道?】
蒋祁抬眼看过去,她微微探出窗外,手肘压在石台上。
特意把手伸出窗外,手背对着他,上边赫然贴着一枚创口贴。
【清水飞鱼:夜里凉,小心着凉。】
晚上最容易起风,一阵一阵的。
她就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此刻窗户开着,潮湿的风鼓进宽松的衣袖。
舒嘉下意识打寒颤,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情绪过于激动,讪讪收回手。
【清水飞鱼:觉得你可能需要。】
【薄荷月亮:这理由真清奇。】
【薄荷月亮:你刚刚有东西落下了。】
【清水飞鱼:?】
【薄荷月亮:你让开,我现在给你扔过去。】
两栋楼之间隔着的距离不算大,楼下是一条小道,不过里面此刻长满杂草,没有人会从那经过。
蒋祁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但还是顺从的退开几步。
舒嘉凑近身体看了一眼之后,确定扔过去不会砸到蒋祁,“我要扔过去啦!”
她没发出声音,但是她相信两人之间的默契,相信他是能读懂的。
清风拂过,桂树沙沙响。
舒嘉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弯弯,像是藏着细碎的星子。
她的五官本就白皙,窗台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灵动之间增了分温婉的气息。
蒋祁收回目光,视线从零零散散的月芒中,清楚地看着这封厚厚的信封从她的手里乘着风撞了进来。
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彼时、攥在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两声。
【薄荷月亮:好了,属于你的东西我已经全部交给你了。】
【薄荷月亮:记得,一定要打开看看。】
他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目光落回对面窗台上,那扇木制格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关上了。
手机扣在桌面,起身走到窗脚下。
落在地上的是和方才差不多材质的信封,不过这不是一张,而是三封信被舒嘉用一根绿色的橡皮筋绑在一起扔过来的。
是她常用的那款发圈。
他弯腰捡起,重新回到桌前。
他没打开,只是放在刚刚舒嘉递给自己的作业本和信封的上面。
半天没等到回信,舒嘉忍不住询问。
【薄荷月亮:收到了吗?拆开看看!】
蒋祁垂下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发过来的消息。
【清水飞鱼:如果我不拆,会怎样?】
他刚在聊天框输入完这些话,随后又全部删除。
收到消息的舒嘉正靠床头在看自己买的小说,太虐了、害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就不该深夜看《花火》,真是找罪受。
就应该做个言行合一的人,说看甜文就看甜文。
连续抽了六张纸,又擦眼泪又擦鼻涕的,才算是稍稍缓过神。
伸手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
yes、她的任务完美收工!
【清水飞鱼: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瘦金体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
此处源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