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啪嗒——”的掉落声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格雷手中紧握着的电子笔竟掉到了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有些无措地蜷缩了手指。
怎么回事？连为什么会松开手都忘了。
他是受到刺激了吗？格雷发愣道；真难得，像他这样阈值奇高的偶像制作人也会被刺激到。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被这声异响所提醒，慎树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他烦躁地摘下眼镜随意掷在桌面上，向后撸起发丝，一双平日里毫无感情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让人无端联想到某种困兽。
被逼入困境般，慎树第一次被撕破了假面，狼狈地显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太、太，”明缇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她结结巴巴地描述道，“太不可思议了，你的表演，你是用了什么特技吗？我是说类似通感之类的……”
明缇也没想到向来巧舌如簧的她也会有一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此时此刻，她全身的感官如同久逢甘霖的春芽，浸透在汩汩的泉水里，从头到尾焕然一新，以至于连语言都错乱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意外地她不反感，甚至还有隐秘的惊喜与期待。
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大概长途跋涉在黑暗中的旅人在第一次见到太阳的那一瞬间，也不会说出什么像样的话吧。
台上的裴环目无表情地听着。
当她不笑的时候，湛蓝的眼睛便越显通透，无形中，好似有种清澈而凛冽的光辉以她为中心扩展开来，这种微妙的气场如春风化雨般浸润着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一人的心间，将他们的心神牢牢绑定。
乃至她即使只是静谧着站在那里，却依然那么引人注目。
台下终是爆发了热烈的议论声，少女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路数，惊讶地掩着嘴，左顾右盼地议论起来。
“好奇怪，眼睛就是移不开，是什么独特的视线转移技巧吗？”
“不会是新发明吧，那个女孩肯定来自什么大公司！”
“好成功！我也想要，不知道要花多少星元……”
“肯定是一笔天文数字，公司愿不愿意给改造还是个问题吧。”
裴环看着前方轨道上不断运行的摄像机，突然有些后悔。
虽然，平日里在小白和挚友面前已经练习过千百遍，但是穿这身衣服跳舞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第一次应该呈现给真正明白她的人才对，而不是这里。
如果是陆商的话，裴环确信着：他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总之，我给你通过。”明缇干脆地放弃了自己词不达意的话语，说着就要按灯。
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摁下去的那一秒，一直不出声地慎树发话了，他平静地制止道，“等一下。”
“什么？”明缇疑惑道。
“我们选拔的是偶像组合，”他提醒道，“不是单独成员。”
“这不是问题吧？”明缇感觉到了什么，她皱眉道，“单人组合也是组合。”
慎树心烦意乱地撑住了头，他强压住心里的怒意，尽量平和地出声道，“你还是不明白……”
“导演！”他直接招手示意道，“广告时间。”
“哦、哦好的。”一侧的导演回过神来，提前快进到广告时间。
慎树站了起来，他眼神危险地扫过在座的两位评委，哑声道，“出去抽根烟吧。”
……
评委都出去了，现场只留下一个虚拟偶像佛朵拉，无间断地摆着一些固定的表情和动作。
选手们视她为无物地躁动起来，她们争相问着裴环。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公司的呀？”
“到底是用了什么技术，可以告诉我们吗？”
“你真的是普通人类吗？还是人鱼的后代什么的？”
裴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只是唱歌而已。”
“只是唱歌会有这种效果吗？”大家明显都不相信，她们更愿意认为是裴环藏私，不愿意说。
“你！我！”在纷纷攘攘的人声中，蜥蜴少女的声音冲到了最前面，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满脸红晕地大声喊道，“你超棒的！我、我做你的粉丝！可以吗？！”
“诶……”
选手们对她像是认输一样的发言不是很满意。
但裴环却笑了，她同样超大声地回应，“嗯！就这么说定了！”
同一时间，演播室外。
“不能让她出现。”慎树干脆利落地掐灭了烟头，“她会带来一些让人头疼的改变。”
事实上，他并没有抽烟的欲望，只是点燃香烟，看着它化为灰烬，能让他躁动的心稍微降下温来。
“没那么夸张吧。”格雷觉得慎树老眼昏花，头脑糊涂了，“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而且背后也没有任何力量，我们可以灵活地利用她……”
“你太大惊小怪了。”他自得道，“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反应，我承认是比较刺激，就连我……”
“闭嘴，蠢货！”慎树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蝴蝶的翅膀已经出现了，你却装作看不见！难道要等着它去引发风暴再去后悔吗？！”
他凌厉狠戾的眼神一一扫过被训得满脸呆滞的格雷和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明缇。
“相信我，你们不会愿意看到那天的。”
“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审核不严，你不符合参赛的资格，一个人不等于组合。”慎树平铺直叙道，“请你离开吧。”
虚拟偶像佛朵拉根据听到的字词，连连做出“惊叹捂嘴”，“摆手叹气”的动作。
裴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并不惊讶，只是有点不甘心：可恶，这种灰溜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她计划的可是在他们膜拜的眼神中潇洒离场的！
突然间，一道闪电福至心灵，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裴环找到了放狠话的正确方式。
“我的存在，”她挑起眉，一字一字坚定地问道“是让你害怕了吗？”
是我让你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吗——你们精心筹划的偶像只是没有心的纸壳子，随时可以被替代的消耗品，而她们的克星却是你们最看不起的普通人类。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偷看着坐在下方，高高在上的评委和台上被审视着的少女，深刻地感受到了无形的硝烟正在蔓延着。
一瞬间，慎树体内积蓄已久的空虚，遮掩和回避被愤怒点燃了。
他没有说别的话，眼神却和台上的少女针锋相对，瞳孔癫狂地缩到极点，眼白处落下层叠的阴翳：绝对，不会让你有被发现的可能。
“多说无益，”他佯装平静却咬牙切齿地回复道，“请你离开。”
在现场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的氛围中，最后方的选手席却传来了一声细如蚊呐的呼喊。
“等、等一下。那个，其实是这样的！”
裴环看见乌压压的后方中竟钻出了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她唯一认识的偶像组合astar。
她都不知道astar也来参加这次选秀了，而她们之前也拒绝了她，现在这个场面还真是……
裴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岂不是，太棒了！
看到了吧，她刚刚的英姿，是不是很完美？
识相点，快点邀请她加入组合，这样她就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她们拒绝她的事情，不然的话，她也不是不能、额、再申请加入一次。
这样想着，裴环便拼命地眨巴着眼睛，殷切地向astar发送着“环环光波”。
像是感应到裴环的心声一样，蓝发的会理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她梗着脖子，努力地大声道，“我、我们是队友来着。你看，都是普通人类，是吧？”
“是吗？”慎树冷笑道，“那为什么不一起出场。”
“那是因为……”会理仰头望天，她是一点都不擅长撒谎。
“因为我们闹了一点小矛盾。”莓可懒洋洋地说，她绕了绕颈侧垂下来的粉色发丝，百无聊赖地说，“成员之间有时候闹点无关紧要的小变扭也是正常的，您说对吧？”
慎树还没回答，杀夏先点了点头，满脸正色地冷声道，“是这样没错。”
“是这样吗？”明缇好奇地看向裴环。
这时候不点头就是傻子，虽然裴环觉得这里的狗公司不做人，偶像理念也是依托答辩。
但是她还是很想加入astar的！
她早就说过了：她们相性很合的！
说不定她们组队，就能乘风破浪，一路起航，杀穿这个节目，勇夺总冠军，火遍全星际呢！
但紧接着，慎树无情的声音以极快地速度打破了裴环的美梦。
“很好。”他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那正好请你们一起离开。”
“搞什么啊？！这个臭SB！”
莓可在大楼外无能狂怒，她对着大门狠狠地竖起了中指。
杀夏喃喃自语地开始撸袖子，“这么嚣张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晚上去他家里把他揍一顿吧。”
“嘛，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哈哈哈、哈……”
会理尴尬地笑着，在心里欲哭无泪：的确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对不起，把你们也搭上了。”裴环觉得很对不起她们，明明是好心帮忙，结果却是从一个人被赶出去变成了四个人都被赶出去。
“没有没有！”会理慌张地连连摆手，苦笑道，“本身就是没有希望的事情。我们原本是打算这次选秀失败就解散的……”
“解散吗？你们要解散吗？”对被灰溜溜赶出去这件事毫无感觉的裴环现在却要掉眼泪了。
难得碰到相性那么合的队伍，怎么就要解散了呢。
“为什么啊？”她快要哭出来了。
“不解了不解了！”会理立马惊慌失措地手舞足蹈起来，“不解散了！”
“其实我们看了你的舞台以后，就决定不解散了。”她有些害羞地看向裴环，橙色的眼中晃动着满满的憧憬，“真是非常非常的耀眼。”
“直到看见你，我才明白了那句话：偶像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只要发光就好了。当你自身闪耀时，一切都会追随而来。”
“这是我们前制作人说的话。”会理回忆道，“不过，之前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方向，就有点心灰意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是你加入的话，一定能做到吧。”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尴尬地开始摸头发，“如果你不介意之前我们那个拒绝你的事的话，哈哈、哈。”
当初她们都决定要解散了，自然也没有心力接受新成员。现在却在人家表演完后说这些，也太墙头草了些。会理这样想着，脚指头已经自觉开始扣地了。
“那就这么办好了！”裴环当即拍板了，她一把拉住会理的手，倾身地贴了过去，兴冲冲地宣誓道，“从今天起，我就是astar第四位成员了！”
“对吧？”
会理呆呆地看着少女凑过来的脸庞，几乎要沉浸在她星海一样的眼眸中，“嗯、嗯……”
这时，正在前面走着的莓可突然回头笑道，“太好了，那请多指教喽！”
她眨眨眼睛，给了裴环一个甜甜的飞吻。
杀夏也冲裴环点了点头，努力牵扯脸上的肌肉，想要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这样哦。”裴环熟练地拉起嘴角，绽出一个灿烂如向日葵花的笑容。
杀夏楞住了，良久，她才移开视线，耳根泛红地小声说道，“受、受教了。”
“快过来，你们看我发现什么了？”莓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少女们相视一笑，向前方跑去。
“是那个评委的车吧。”会理回忆道，“我今早看见他从车里出来的。”
裴环弯下腰，看见车里的名片上写着“完美造星公司”这六个小字，的确是慎树的车。
“那可真是太好了。”莓可阴恻恻地笑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在涂着透粉色指甲油的雪白手指上旋转了一圈。
莓可用牙齿咬掉口红盖子，“呸”地一声吐了出去。
她俯身，在车前窗上，慢悠悠地写下了两个大字，“SB”。
然后，一下子把口红硬塞进车标的空隙里。
“走吧。”她轻松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这样不太好吧。”会理犹豫地开口。
裴环看见莓可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又是哪里不好？”
“我是说，那个B底下没有封好口。”会理眼巴巴地说，“我难受。”
裴环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来没真正了解过astar。
“但是，直觉告诉我，我们的相性就是很合。”她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很快就恍然大悟道，“也对，毕竟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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