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云笈当然不是。
除了面对褚辛。
特别是这种时候。
褚辛反应过来她对他做了什么,那乖顺温柔、妩媚到好似勾引的面具逼近破碎,稠丽的眉眼像是打翻了酒盏,失措混乱,双颊愤怒到涌上薄红。
这可不是面对主人该有的表情。
云笈心怦怦直跳,即便此时此刻她正在逃命,即便相柳再一次逼近,危险近在眼前。
她却不失快活地想:看,那副乖顺可怜的模样果然是装的吧。
这下我看你怎么装?
褚辛啊褚辛,以前你从我手上抢过那么多东西,对我下过那么多黑手,对我的点评刻薄而吝啬,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哈……”她笑得阳光灿烂,说出那句迟到了许多年的反击,“毕方后裔,不过尔尔。”
褚辛瞳孔骤缩。
她知道他的身份。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巧合吗?
亦或者,在最初与他相见时,云笈已经计划好一切,所以对他的关照才与其他半妖有别,所以与他共处才不涉情爱旖旎。
没有时间细想,相柳的攻击已经抵达。
它的术法势如破竹,黑色灵力再次化作长|枪,要将云笈和褚辛一同扎个对穿。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云笈依然带着胜利的笑容。
她的笑容简直像是同时在嘲笑两个人。
相柳的九颗头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要死还拉上一个垫背的,我今日就满足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云笈拖着锁链,锁链捆着褚辛,她的心情好到让流逝的体力也恢复三分,拽着褚辛躲过相柳的攻击。
甚至还有心情回答:“谁跟他是鸳鸯,你这个文盲,难道不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
相柳越发恼怒,攻击又回复到最初的无序状态,灵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断召出各种形态的武器,没有丝毫间歇地向云笈攻去。
全天下恐怕只有云笈会在这种时候拖着个累赘,而且乐此不疲。
褚辛被她拽得狼狈不堪,咬着后槽牙:“快把我松开。”
云笈凌空一跃,甩得更快活了:“我偏不。”
然而无论她多么解气,多么快乐,都改变不了手上多出一份重量的事实。
相柳密集的攻击很快在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术法将他们往狭隘的逃路逼去,长尾则瞄准时机甩起。
厉风起,云笈召出鹤翎,以雾羽勉强挡住这致命一击。
然而两人依然被长尾的攻势击中,狠狠砸向地面。
云笈摔进褚辛怀里,脑袋砸在他胸膛,重击之下,将他砸得闷哼一声。
要不是双手都被捆住,他真想趁此机会将云笈一杀了之。
反正看她的意思,也是拉他过来与她陪葬。
他只能以被束缚的姿态,勉强扶着云笈肩膀,手指用力到快要扣进她骨头缝,咬牙切齿:“殿下,您是蠢货吗?”
终于,褚辛连装都不装了。
前世跟她斗了百年的宿敌,没了假笑,失了乖巧,彻底露出狂妄暴戾的本性。
这才是她熟悉的褚辛。
云笈甚至从他每个重重咬下的字眼里感受到他的气急败坏。
就连这种气急败坏,都让她熟悉得好像嗅到每日清晨的空气。
这些日子堵在心里出不来的那口气彻底发泄出来,云笈半躺在褚辛怀中,连离开都不记得,放声大笑。
褚辛觉得云笈大概是彻底疯了。
她是不是看不出来,他们都快死了。
要知相柳是上古异兽之一。
两千年前仙域四国大能联手,才能将上古异兽封印在地底。
即便相柳只是上古异兽中天资平平的一个,去岁骤然现世,也已经让青云苦不堪言,宁愿拖延时间延长战线,也要利用战术分斩九首,才能勉强将它击败。
现在相柳回来了,带着它破破烂烂但是整整齐齐的九颗头。
九首合一,准备要云笈的命。
她却在笑。
相柳不讲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套!
它剧烈的攻击不断落下,褚辛一个翻身躲过,被迫把云笈抱在怀中,带着她就地一滚,愤怒到要从眼里炸出火星:“你还笑得出来?”
他双手都上了锁,云笈被他囚在双臂里的狭窄空间,也只能把双手放在胸前,紧贴着褚辛。
她闻言抬首,看的却是不远处的相柳。
“褚辛,你听好了。”云笈揩去脸上的泥点,“这鬼东西把这座山头的灵力都吸干了,昨夜又偷走了渡厄阵的灵力,这次是真的要跟我拼命。”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
云笈打断他的质问:“所以,不想死的话,就半点也不要隐藏。”
“看见相柳脚下那些符文了吗?”她往上挤了挤,为褚辛挪出更方便观察的视野。
褚辛抱着云笈和锁链后撤,脸颊贴在云笈颈侧,看向她指示的位置。
相柳依托从渡厄阵里汲取出的灵力复生,庞大的蛇身下,还残留着被修改过的渡厄阵的血红色符文。
那些已经被使用过的符文逐渐变淡。
可若是沿着云笈所指仔细看,就能看见淡色的符文下,竟还有一层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咒文。
那咒文细细长长,像是普通的丝线一般,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恰好,我昨夜也在阵法里做了手脚,在渡厄阵里封印了一层阵法。只是,想要让它施展出来,还需要最后一道东风。”云笈说。
“褚辛,用出你的青鹭火。”
云笈的身体是温热的。
但她的碎发随着话音往他脸上吹,带着冬日里的冰凉寒气。
落音瞬间,褚辛扣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
云笈不仅知道他是毕方后裔,也知道他有青鹭火。
他在云笈眼中,有半分掩藏的余地吗?
在这之前,褚辛没想过自己的愤怒还能更上一层楼。
云笈明明才与他相识不久,却像是长在他肚子里,无师自通学会使他生气的一百种办法。
给他羽书令是为了锁住他不让他跑,问他喝不喝血是为了保证他灵力充裕。
所有貌似关心的一切,都是为了逼他入阵,用出青鹭火。
他竟然觉得云笈给了他信任。
他甚至因为那一点点信任想要救她。
蠢到家了。
云笈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不仅如此,她还把他列进百无遗漏的算计,以他的性命相逼,胁迫他成为她计划中的一环。
原以为她对他好,是要弥补踹他那一脚,是打一棍子给颗糖。
没想到就连这颗糖的糖纸里头,包的还是石头!
混杂着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充斥着褚辛的大脑,那弱小的委屈的苗头被他无视,迅速碾碎在冲上脑门的愤怒里。
他斜剜云笈一眼:“好,云笈,你很好。”
“这是当然。”云笈也看他,“少废话,只需要告诉我,你做还是不做。”
身上挂着沉重的锁链,周围有百密无疏的阵法,更重要的是,相柳把他和云笈视为一体,作为待它铲除的目标之一。
难道他还有得选吗?
在他想到这句话的瞬间,云笈附在他耳边问他:“你应该不想死吧?”
褚辛的脸色比冬雪冰冷更甚。
他不仅没得选,甚至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
只能投降。
“放了我。有这些锁链在,我用不出青鹭火。”
“成交。”云笈带着得逞的微笑,掐出法决。
束缚褚辛的红色锁链顷刻碎裂,这瞬间,云笈推开褚辛,召来鹤翎入手,飞鹘一样跃出数尺:“凛实教过你如何引阵,你只需把灵力换成青鹭火。”
褚辛怀里骤然一空,温热的气息逃离,冷风呼啸着钻入外衣的缝隙。
引导他用火时威逼利诱,生怕他不了解她的意图。
推开他时动作倒是很快。
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同云笈说。
云笈持剑应战,吸引着九首的火力。
她的嘲笑无视让相柳几乎发狂,恨不得立刻将这个讨厌到令人恶心的修士,连同那个被她扯回来的少年立刻撕碎。
褚辛的双瞳已化为半妖竖瞳,灵力在他血液中翻涌着,他两手交握,掐诀召火。
那是早在他降生之前,就刻在他血液里的术法之一。
在褚辛召火时,云笈的雾羽已经尽数释放,莹白的羽毛在已成鹅毛之势的大雪中不断飘飞,拦下疾冲向褚辛的攻势。
一动一静,即便两人都毫无察觉,但只要有一个人看见,都会感到讶然。
熟练得像是配合过无数次。
周围的雪逐渐消失,云笈能感受到急速上升的温度。
她看见相柳九首的惊惶,它攻势骤停,各不相同的九张巨大脸颊同时受惊一般向后瑟缩:“这火焰……你怎么会有青鹭火?!”
暗藏相柳身下的金色符文汹涌而出。
鹤翎与符文、火焰共振,这把神剑兴奋一般微微战栗着。
云笈双手握住剑柄,缓缓举起。
前世青云大阵破裂,随之而来的,是仙域阵法连碎。
青云、昆仑、乾朔、辉焱,四国没有一个能逃出异兽的破坏,论严重程度,又以青云和昆仑最甚。
四国学士破解上古镇邪阵,而那阵法,又需要高阶修士合力为之,尤以被神器选中者为佳。
她有鹤翎,褚辛有苍羽。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再与褚辛相看两厌,她也不得不与他共同用阵斩杀异兽,很多次。
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世,她没法板上钉钉地确认褚辛还是那个萧褚辛,还会用出青鹭火。
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
或许,那是属于相争百年的宿敌之间的敏锐触觉。
是的,那触觉融入她的细胞,成为她铲除不了拔除不掉的习惯,让她投下巨额赌注,去做压上性命的赌徒。
赌我还是我,而你,还是你。
——欢迎回来,我的宿敌。
青色火焰熊熊燃烧。
褚辛身后幻化出青色虚影,那是一对巨大的羽翼,每扇动一次,带出的青色火焰就更凶猛一分。
随之而来的,是划破云霄的尖锐啼鸣。
金色咒文沿着相柳的尾巴狂涌而上,它们像是狂放的火引,引着青鹭火缠绕相柳的身体,灼烧着它的鳞甲,使它动弹不得。
狂风大作,火焰灼灼。
云笈持剑站在旋涡中央,衣袂翻飞。
她高举鹤翎,有咒文带着青鹭火向鹤翎剑身奔去。
青与白交汇融合。
以鹤翎剑尖为中心,汇聚起汹涌如波涛的灵力。
少女高举神剑,金光与青焰中,她的垂眸好似来自神明的怜悯。
唇瓣翕动,念出咒文。
“天门开,地户裂,奉请毕方神火速降,以吾之血镇山海,以吾之剑灭邪魔——”*
冰雪凝滞,万物静止。
就连风好似也因此停下。
在这无限逼近静止的刹那,神剑向着相柳而去。
直到光芒爆发,神剑刺入怪物的身体。
云笈喝道:
“斩!”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更新时间会视入V情况微调,到时会在评论里说的^^
这本主练感情线,剧情会比较简单,全本不会很长(大概)。感谢观阅
*改自清代戏曲集《缀白裘》。
原文:“一击天门开,二击地户裂,三击神将至,奉请灌口二郎神君速降”,“神光照处邪魔灭,倒海移山神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