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二日,天色已然放晴。

梨花洋洋洒洒落了满园,石地沾着半干不干的水珠,在阳光下鞠起盈盈的亮。

云笈已经不再遮掩,认栽似的,就着阳光,大喇喇把那本《半妖饲养手册》摊在桌上慢慢看。

这书写得没趣,知识又杂又多,也不知日后有没有用武之地。

云笈强打精神,看几页就喝口茶,企图吊住精神,还是止不住呵欠连天。

她索性放下书小憩,听见窗外又传来簌簌扫地声。

是褚辛。

云笈懒洋洋撑着下巴看他,问夏霜:“褚辛今早何时到的?”

夏霜在一旁收拾柜架,抱着箱子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傀儡人,但我辰时三刻来应卯,就已经看见他在垂花门打扫了。”

辰时三刻。

褚辛昨日受了伤,她都宽限时间让他休息了,今日竟还到得这般早。

他如今倒真像兢兢业业工作的扫地工了。

不过,管他做什么呢。

云笈抿着温凉的茶水,拍拍脸颊,打起精神继续看书。

褚辛继续扫地。

昨日回到揽月阁,他只用灵力对伤处做了基本的温养,此时一弯腰,昨日被踹过的腹部就传来痛意。

可惜那几人已经被赶出青霄山,不知去向何处,而他依旧被困在这里,没有云笈的指示,出山是痴人说梦。

想要把昨日收下的欺辱还回去,也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傀儡人都在做别的,偌大的簌雪居只有他一人清扫,将近一个时辰,才扫干净一半不到。

褚辛只将傀儡人送来的食物用以果腹,每餐吃得不多。平时尚能够支持,昨日来了那么一出,现在只觉得体力支撑不住。

他撑着扫帚闭了闭眼,把不适的感觉摁了下去,继续扫地。

他扫地,云笈看书。

那本书云笈已经看了许久。许是什么无趣的书籍,她翻着书页,不知打了多少个呵欠,就是抱着不放。

有时褚辛会出现在她的视野,她抬头看一眼褚辛扫地,他若是看回去,她就装作在做别的。

褚辛只当做不知道云笈在看他。

他最初觉得云笈将他视作满足欲|望的玩物,现在却拿不准云笈的意思。

明明不喜他,却偏要留下他。

明明最后要救下他,偏偏要眼睁睁看他挨打。

他不懂云笈何意,索性不再去猜。

前院已经扫了干净,扫帚的簌簌声逐渐往云笈的窗头去了。

雨后的庭院,其实不好打扫。落叶粘连在石地板上,常常不会跟着扫帚走,褚辛不得不伸手去捡。

扫到云笈窗下时,褚辛屈膝在窗边,拾起粘在润湿石地上的落叶。

他扫得认真,听见云笈忽然叫他:

“褚辛。”

少女攀着窗沿看他,眼睛亮盈盈,弯曲卷翘的睫毛半遮眼眸。她手里拿着无花的花枝,束发的白色缎带垂落下来,被风吹得晃晃。

若是云笈不说话,那便是全仙域最可人的小仙子。

可惜长了张嘴。

褚辛抬头看她,想要叫她殿下,问她何事。

云笈就问:“昨日他们打你,你为何不还手?”

褚辛很快答她:“回殿下,我打不过。”

“打不过。”云笈带着冷笑,呛他,“你当真是个废物么?”

褚辛不知怎么答她。

伤口又在作痛,他干脆不说话了,捡叶子。

云笈不耐烦地喊他:“喂。”

褚辛耐着性子,准备问她究竟何事,云笈就在他头顶张开手。

梨花瓣从她手里落下,雪一样飘洒,落在他发梢和肩头。

云笈对他,行事真是毫无章法的糟糕。

褚辛在落花里怔然,不懂她又是什么意思。

云笈盯着他,两人无言好一会,她说:“都扫掉。”

他逆来顺受,挤出个微笑答好。

这般顺从的笑容,却让云笈更为不快:“你笑什么?不准笑。”

于是他不笑。

云笈又盯着他看,气鼓鼓:“让你不笑你就不笑?”

褚辛:“……”

云笈看着褚辛一点点把花瓣扫得干干净净,看着他把叶片花瓣都倒进了簸箕里。

他将这些事做得完美无瑕,让人找不出半分指摘的余地,云笈依然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直到褚辛将走,她才冷不丁道:“花厅正门后面右手边的矮架,第二层有个篮子。里面的东西都没有用了,扔掉也是浪费。”

她合上书,看也不看他,命令:“你去处理掉。”

褚辛扫完地时,云笈已经带着侍女离开簌雪居。

他把手上和鞋底的污泥洗净,揉着还有些刺痛的伤处,进了花厅。

花厅里燃着云笈常点的安神香,花瓶里插着山下采来的红梅,倚靠屏风上的大片墨染山水,使人望之心神安宁。

循着云笈说过的位置,他打开那竹编篮。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瓶伤药,以及外敷用的绷带。

褚辛拿着竹篮盖子,对着那几瓶药怔了许久。

最终伸手,从伤药里取走一罐。

午后,云笈不在簌雪居。

空气逐渐潮湿,飞鸟和蝴蝶在园中不安地飞动,果真,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

既然云笈已经予他出入花厅的许可,褚辛便放下扫帚,到花厅避雨。

湿润的风朝他吹来,被药涂过的伤处一阵凉。

不知怎么,他透过屏风,看到云笈近日常坐的地方。

她看书时披着的薄毯还搭在椅子上,被雨打湿了些许。

桌上摊着一本书,也是她这几日一直在看的。

若是继续这样放着,恐怕书该被雨给打坏了。

褚辛挪开眼。

与他何干。

云笈做什么事看什么书,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褚辛杵在门口等雨变小,然而雨下了许久,久到周围的鸟都来到屋檐下躲雨。

他眼皮一跳,终究还是放下扫帚,走过屏风。

罢了,给云笈关窗,且当做她给他伤药的回报。

他将手搭在窗沿,将要关窗时,忽而对那书有了兴趣。

那书也不知是从哪来的,竟足有他半指厚度。

然而他的确不认得通用语。

窗外咕咕几声,褚辛乜了眼,在鸽子堆里看见一只眼熟的黑色鸟类。

乌鸦妖混迹在灰色鸽子里,不时被鸽子啄一下屁股,“咕咕咕”着扭头,就这么和褚辛对上眼。

褚辛眼中凝起红雾,乌鸦妖身形一顿,不能自已,扑着翅膀朝他飞了过去。

刚落在窗沿,乌鸦妖猛地惊醒,大骇:“你这小厮怎会妖家摄魂术?!”

它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不久前说过。

又开口:“不对不对,我只是路过偷点东西吃,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妖——”

怎么这句也好像说过一次?

乌鸦妖陷入自我怀疑。

褚辛凝起灵力继续操纵它,它就失了神。

褚辛翻到封皮,指着上面的字问:“这什么字。”

乌鸦妖眼神迷离,蹦跶着靠近,贴近书皮辨认:“……半妖饲养手册。”

半妖饲养手册?

褚辛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

风吹来,书页向扉页滑去。

乌鸦妖继续辨识书上的字:“此书为驯养半妖的修士所著,其中囊括衣食住行各个部分,争取使修士看完此书,会养半妖、养好半妖……”

褚辛克制住自己的手劲,没把这本书捏坏。

云笈看起来对他没有半点兴趣,她把他放在韶华宫里,就像一只猫养着麻雀。不吃,只用爪子玩。

没兴趣了就远远看着,有兴趣了,就上前逗弄一下。

结果背地里,云笈却在看这种东西?

可笑,她竟想驯服他。

那些给一巴掌再给颗糖的把戏,都是她用以驯服他的手段?

褚辛冷冷笑了声。

是了,这才正常。

不过,无所谓。云笈救他或者不救,给他疗伤或不给,对他好或者坏,都没有关系。

反正他一定会离开青霄山。

只是她这番念头使他不快。

他绝不会甘愿做谁的附庸,别说是区区一个云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褚辛眼中红雾散去,把书放回原处。

乌鸦妖眼前一黑,倒在窗外。

一阵扑棱棱的响动后,它朦胧着双眼飞了起来,看见褚辛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迷茫地嘎了一声。

褚辛看它一眼,没搭理,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海外北经》:“共工之臣曰相柳,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