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月光悄悄将四人拢在其中。
杂乱的石桌幽幽映着月色,座位上趴着两个,各自身旁站着一个。
清风拂,长衫舞,四下静得只剩细微匀称的呼吸声,醒着的人守在睡熟之人身侧,垂眸低首,各有所思。
“喂,她们醉了。”尉迟晏率先打破沉寂,撇撇嘴,一脸别扭。
他原是不想跟陆遥光搭话的,可广陵宫毕竟是人家的殿宇,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把白黎往哪搬。
借着醉意,陆遥光不如往常那般疏离,甚至带了些笑意:“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尉迟晏撇他一眼,纵使酒精上了头,也无心用内力强行逼退,扶起白黎兀自嘟囔:“臭小子……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嘴可真够欠的。”
“过奖了。”
“再贫嘴就砍了你!快带我去小黎寝殿,我背她过去。”
“嗳哟。”陆遥光上下扫了眼尉迟晏,揶揄道,“她都醉成这样,可看不见你的纯情啊。”
上辈子尉迟晏爱白黎爱得死去活来,疯狂程度可以说是不亚于白黎喜欢他那会儿。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居然还装起正人君子来了。
说话间,尉迟晏已经把白黎翻到自己背上,双手握成拳死死勾在她腿弯。要以这个姿势稳住背上的人十分艰难,即使弯腰弯得快成拱桥,他的手也坚决不往上移半寸。
尉迟晏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抬起头瞪着陆遥光,一脸严肃:“男女授受不亲,我自然不能碰她,休要玷污我与她的关系。我知道她心悦于你,但你也别想打她的主意,我会一直护在她身旁的。”
陆遥光愣了愣,他没想到尉迟晏会如此认真的回答,更没想到他与记忆中那个不择手段得到心爱之物的男人不太相同。
前世他遁入魔道,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尉迟晏逼的。一个查证不清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又屡屡辜负白黎的“真心”,前世的尉迟晏可是恨他入骨。
凌霄宝剑贯穿他元神时,魔躯四分五裂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那种铭心刻骨的痛楚,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
混沌的目光顿时清明起来,陆遥光眸色暗下去,收回停留在尉迟晏与白黎身上的视线。
“那边。”他指了个方向,语气随意却毫无温度,与广陵宫的寒凉融为一体。
两人之间没有客气更没有道谢,尉迟晏背着白黎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安置好白黎后,尉迟晏突然想起天神似乎给自己安排过一个任务,缓缓摸上后腰别着的蛊盅,拿到眼前端详一番。
现在四下无人,白黎又睡得昏沉,可谓是下蛊的绝妙时机。
而他只需要轻轻揭开盖子,母虫与蛊虫就会自己攀附上相应之人的肌肤,融入血肉。
裹着光而透亮的蛊盅捏在两指间转了转,持蛊之人抬首,望向一墙之隔、方才四人打牌喝酒的小庭院方向。
陆遥光应该还站在那里吧。
今晚看来,他还跟小时候一样话少,只是原先充当明日的那个小子,现在似乎习惯了在暗处躲藏。从前的他善良正直,连路过蚂蚁都要小心翼翼跨过它们,还会认真的同他们解释,“万物皆可生,存其生道,不可滥屠。”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像天神说的那样,一夜之间走火入魔,成为杀害他父母的罪魁祸首,天界未来的灭世灾祸吗?
尉迟晏动摇了。蛊盅被他攥地很紧。
可父母惨死的景象犹在昨日,每一道血痕都清晰无比,经脉寸寸断裂,七窍之血干涸凝固,只留下两缕残破不堪的元神成为他最后的念想。
手上青筋狰狞暴起,尉迟晏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青筋消失之际,他打开手掌,蛊盅化作流沙般的齑粉撒落,风一吹,消失不见。
再放过他一次吧。
就当是为了白黎,为了同窗之谊,为了曾经那个心善的陆遥光。
四下裹在陆遥光的黑夜结界里,静的只剩下风声。尉迟晏平复了心情,缓缓睁眼。
只见——
两个闪烁着异样色彩的光团摇曳在他面前,光团的中心,正是本该被他捻作齑粉的母蛊二虫!
这怎么可能?他分明已经……
难道,天神早有预料他会心软,留了后手?
蛊虫迅速朝殿外游离而去,形色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粒光点飘出去,追着陆遥光所在的方向而去。尉迟晏想追,却发现母虫正靠近白黎的胸膛,将要融入她的体内。
事已至此,尉迟晏明白两人无法都保全,只有退而求其次。
无论如何,他绝不允许母虫被种在白黎身上。
他迅速结印化阵,强行引出母虫,逆转布在它身上的灵引,好在还算及时,母虫还未来得及完全融入,尚有扭转局势的余地。
蛊是提出来了,可这母虫离了宿主甚是躁动不安,只要尉迟晏稍稍有了卸下咒术的意思,它就会再次骚动,企图攀附回原来的宿主。
尉迟晏试了许多办法,都动不了母虫半分,天神做到如此地步,看来不得不给母虫找一个新的宿主了。
动作不宜过大,他担心现在出去寻找目标会引起陆遥光的怀疑,若他发现自己贸然下蛊,恐怕难以解释清楚,二人日后唯有刀剑相向再无宁日了。
这空荡荡的殿宇四下无人,除了白黎就只有……他自己。
尉迟晏的眉头不由得拧成一团。
睡熟的白黎翻了个身,发出不大的动静,引来他的目光。
恬静温柔的面庞,即使在睡梦中也漾着浅浅笑意。都说百蛊皆有一害,如此纯粹干净的女子,若是日后受到蛊虫侵蚀而被玷污,只怕自己会为今日的犹豫后悔一辈子。
控制母虫的灵息缓缓朝他的胸口移动,尉迟晏紧闭双眼,面部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挣扎着将母虫送往自己的体内。
为了小黎,为了她日后的幸福!就算日日都要被那个男人骚扰,他也忍了!
不就是被男人追求吗,算得了什么!算得了……
于是陆遥光抱着宋清洛从此间寝殿路过的时候,就瞧见尉迟晏扭曲怪异要哭不哭的表情,一个人闷头对着白黎的床榻,形同作法。
陆遥光疑惑,探头瞧了瞧,并无异样,问他:“干嘛呢,下蛊呢?”这人怎么跟跳大神似的。
短短六个字,吓得尉迟晏虎躯一震,险些没控制好将手上的母虫丢出去。
他赶紧摆正身形,牵制母虫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心虚答道:“少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用那种歪门邪术。”
陆遥光咂咂嘴,轻嗤一声。他刚才分明就看见了蛊虫,若非下蛊,又是什么?
想到前世白黎在他身上种下情蛊一事,不由赞叹,这两口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感情方面都喜欢强人所难啊。
索性这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他身上,而且他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就没再追问下去。看见尉迟晏朝外走,他抬腿拦住,问:“去哪?”
尉迟晏避开他的目光:“回去。”总之不能留在这里了,母虫还是等没人了再处理吧。
陆遥光好笑反问:“回哪去?回你搭的木盒子里继续体验寒修?”
尉迟晏被戳到痛处,震怒:“你!”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搭建了六个时辰,一根木头一根木头垒起来的!没动用半分法术!
“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照顾白黎吧,我先带她回去醒酒了。”
陆遥光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便抱着不省人事的宋清洛离开,尉迟晏望着他的背影,悄悄舒了口气,视线却在这时落到了他怀中人的身上。
这个女人……不就是极佳的宿主人选吗?
方才打牌的时候陆遥光与她互动颇多,哪怕没有言语交流,目光也常在她身上停留,跟自己面对白黎的情形一模一样,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怪不得这小子瞧不上他视若珍宝的小黎,原来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正好,既然都已经倾心,爱情的火热恐怕也不是蛊虫效果能够轻易企及的。那宋仙子虽然鬼灵精怪的,但本性不坏,陆遥光日后对她言听计从也不是件坏事。
况且……只要蛊虫攀附的宿主对母虫的宿主动了真情,情蛊便会自然化解,两人都不会收到侵蚀。
弹指一挥间,母虫悄无声息的绕过陆遥光,轻轻攀附上宋清洛的身子,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
尉迟晏缓缓合上门扉,留了一道缝隙,目送二人远去。
陆遥光,算我尉迟晏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再还。
回到殿内,宋清洛依旧睡得安详,四仰八叉地窝在陆遥光怀里,时不时拽起他的袖摆擦擦鼻子擦擦嘴,像极了挂在主人身上安全感十足的猫儿。
这猫儿的分量很轻,陆遥光勾着她的腿弯和腰腹,只觉得轻飘飘的,很不真实。
原本是想将她送回她的寝殿,可刚才走到门口,看见尉迟晏和白黎之时,突然就改了主意。
那两人到底是与天神亲近,人心难测本就不可轻信。这女人又是一杯倒,没两口酒就醉成这样,万一半途酒醒了,把他的秘密说漏了嘴可就不好了。
魔神笃定地认为这才是他改变主意的真正理由,悄悄把心尖尖上那点子不愿示人的占有欲往里头掖了掖。
猫儿被人轻手轻脚搁置在床榻上,舒服地抻了个懒腰,顺势拽住那人想要抽回的手臂,吧唧吧唧嘴,搂在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仙主,宋仙子今晚……”淮桑叩了叩敞开的门扉,立马收到了仙主一记警告的眼神,降低了音量,压着嗓子凑到他跟前继续问,“跟您住一屋吗?”
他承认,如果仙主这时候点头的话,他会很兴奋。
但他保证,他一定会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趴窗户偷听的。
结果陆遥光只是淡淡摇头:“你去将那间不常用的客房扫出来,我一会儿去睡。”
淮桑一脸失望的扁扁嘴,拖长了音调:“是——”
陆遥光:“?”
我怎么觉得你小子有意见?
“蹄膀……好香的蹄膀……让我尝尝!”睡梦中的宋清洛一把扣紧了怀中的胳膊,凑近闻闻。
张开血盆小口,两颗虎牙明晃晃的。
吧唧一口,啃了上去。
陆遥光/淮桑:“……”
淮桑:“仙主我先走了您二位慢聊啊!”
陆遥光:“??”
这女人牙口怎么这么有劲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家少不了淮桑感谢在2023-04-03 22:00:32~2023-04-09 21:4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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