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明明清澈无比,甚至透着几分狡黠,可映在陆遥光的眼中,偏显得不那么清白。
这两天一直萦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场景一个接一个往外蹦,雪颈上的牙印、冰凉的指尖触感、如雷的心跳……
寒池水淋淋不断淌落,单薄的丝袍紧紧贴在宋清洛身上,勾出窈窕身形轮廓。许是陆遥光沉默太久,温热都已经消退,她终于在空旷的殿宇间感受到寒凉,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上下摩挲,企图制造一点温暖。
这让陆遥光想到儿时从水中救下的猫儿,生性狡黠,却难免令人怜惜。
他不明白,这女人不拘小节大大咧咧,除了有点姿色有点小聪明外,找不到任何一处优点,甚至欺他瞒他。可他为何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也怀疑过这是她对他下蛊所致,但凭心而论,前世的情蛊虽然使他不受控制地遵从白黎的一切意愿,但他能感受到本体对此极其排斥,跟受人逼迫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不一样,他对这种吸引力……似乎并不反感。
甚至有时与她稍亲近些,还会莫名身心愉悦。
“怎么不说话了?”见陆遥光的表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舒展,宋清洛只当他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正纠结着,这样的反应正中她下怀,遂道:“答不上来吧?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你可想知道这是为何?”
灵光流转,陆遥光烘干她的衣物,幻出一件毛氅丢过去,恰好蒙在她头上,顺着她的话问:“为何?”
眼前骤然一黑,鼓弄好一阵才将毛氅披好,宋清洛欣然接受他的好意,只当是牵红线的报酬。然后长眉一挑,头头是道:“因为你情道未开呀!你不通情爱,所以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不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你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对白黎动情了。就是这么简单。”
陆遥光:“……”绕来绕去还是绕回这里。
他很想反驳宋清洛,说他的情道早就不受桎梏,然后推翻她的歪理,证实自己对白黎毫无兴趣甚至还想杀之剐之。可说了这些就会暴露重生一事,相比之下,忍耐她诽谤自己似乎也不算什么难事。
反正覆灭天墟境不急于一时,他还有很长时间去修正她的观念。
陆遥光抿抿唇不与她争辩,宋清洛立刻得寸进尺:“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其实你还是很喜欢她的对吧?”
她很激动。
引导木头开窍实在是太费功夫了,勤勤恳恳这么多天不厌其烦对他循循善诱,感情线终于要有进展了吗!
“……”陆遥光觉得头挺疼的。
想逃。
“仙主——”淮桑快速敲了敲未合上的门,赶上前禀报,打断了二人对话。
恰好遂了陆遥光的意。
淮桑:“仙主,广陵宫附近一座孤岛上出现灵迹,有外人进入剑花寒境了。”
陆遥光皱眉:“去看看。”
白黎刚好穿戴整齐从寒池归来:“我也去!”
陆遥光迈出的步子瞬间缩回,吩咐怀桑:“你带神女先去。”
淮桑领了命,对白黎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黎虽心里不愿,却也不想再讨人嫌,神情失落地跟随淮桑离开。
这一切都被宋清洛看在眼里,白黎楚楚可怜的委屈表情使她狠狠共情,替白黎打抱不平:“干嘛非赶她先走,明明可以一起去的。”看来这人还是没开窍。
陆遥光刻意避开有关白黎的话题,从上到下大量她一番:“难道你就准备穿这个出去?”
“我……”宋清洛低头瞧了瞧身上松垮的丝袍,不说话了。
好像是不太合适,剑花寒境这个气候,这么出去她可能会被冻死。
宋清洛:“那我去换一下。”
“不必了。”陆遥光袖袍一挥,宋清洛从上到下都变了个样,散乱的青丝束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厚衣物裹着她,毛氅依旧披在肩头,顿时暖和不少。
“给你另施了祛寒术。”陆遥光从毛氅内环过她的腰身,拽着腰带带她腾身而起:“现在可以走了。”
两人落下的路程不算长,赶到孤岛的时候,淮桑与白黎也不过刚刚站稳脚跟。
趁着白黎还没回头,宋清洛一把推开陆遥光,小声警告他跟自己保持一米距离,快步走到白黎身边。
白黎闻声回头冲她笑笑,牵起她的手温柔唤她。
不知道为什么,宋清洛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瞟了两眼陆遥光,又看看白黎。
要不是她溜的快,就要被白黎看见她与陆遥光挨得太近了。虽然她本来无意如此,是陆遥光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跑了,但白黎心思细腻,就算善解人意,女孩子家家也难免会心里不舒服。
还是多注意一点,跟陆遥光保持距离为好。
陆遥光望着宋清洛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后来意味不明的两记眼神,陷入沉思。
她这是在着急跟自己撇清关系?
淮桑主动凑过来问:“仙主在想什么?”
陆遥光:“如果我朋友跟女子亲密接触后到了人多的地方,女子立刻推开他跑了,而且还回头撇他两眼,是什么意思?”
淮桑思考片刻,爽朗道:“害羞了!一定是这女子在人多的场合不好意思。女孩子嘛,面皮儿都薄的跟纸一样,拉拉扯扯指定害臊。”
原来如此。
陆遥光恍然大悟,继续追问:“那如果此女子还屡次撮合我朋友和另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呢?又是何用意?”
“这……”淮桑竭力思考,最终得出答案:“属下知道了。定是这女子在试探仙主朋友的心意!但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明着来,就假意撮合,借机与您朋友牵扯上关系,然后顺着这层关系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从而达到她探查心意以及深入了解的目的。正所谓一箭双雕啊!”
淮桑被自己头头是道的分析折服,不由赞叹此女心思真是妙哉。
陆遥光听完,如醍醐灌顶,顿时思路打开。
好一招欲擒故纵!没想到他还是太小看这个女人了。
回神时,才发现姐妹俩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草草收起思绪赶上去。
这座孤岛与其他岛屿不同,虽然也有似锦繁花绽放,但更多是些茂盛的树林,越往深处走遮挡视线的枝叶就越多,藏匿于此的确不易被人发现。
不得不说,那个不速之客选择躲在这里很明智,只可惜百无一漏终有一疏,微乎其微的灵迹还是暴露了他的行踪。
几人来到最深处,散开枝叶后,一座简陋的破木屋呈现出来。
至于有多简陋……
“这可真是上漏下湿家徒四壁七穿八洞破破烂烂啊!”淮桑真诚的感叹。
推开门,沉重的吱呀声灌入众人耳中,意外的是,屋内并无灰尘浮出,反倒显得十分光洁。
片刻后,宋清洛弄清了原委。
哪里是屋内无尘,只是这座孤岛被高处的岛屿遮去阳光,气候寒凉至极,屋内结满了厚厚的一层霜罢了。
怪不得看上去还有点反光。
木屋只有一室,可四人站在屋内许久都不曾察觉半点动静,床铺上的被褥团成一团,桌案上的吃食也结了冰。
“莫非此人不在屋内?”宋清洛问。
淮桑挠挠头:“不能啊,这灵迹就是到此处才消失的,按理说那人应该就在此处才对。”
陆遥光细细环视这间四个人排排站都显得有些拥挤的屋子,最终视线停在那张破木床上。
白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道:“这被褥在颤?”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又不敢确认,一边拎住微微发硬的被角先开,一边默默祈祷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事实并未如她所愿。
尉迟晏瑟缩成一团,面上结了一层薄霜,上牙跟下牙打架十分激烈,满眼幽怨地斜着陆遥光。
“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问出这句话后,在场之人心中便都有了答案。
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跟着白黎来的呗。
白黎回望陆遥光的眼神满含歉意,随后运用祛寒术替尉迟晏回温。
宋清洛在一旁气的牙痒痒。
这个尉迟晏,怎么又出现了?不会再横刀夺爱把白黎截胡了吧!
白黎的祛寒术修炼极精,尉迟晏很快回暖,稍稍有了点生气。
陆遥光礼貌笑道:“战神这是什么新奇的修行方式?莫不是天墟境最近流行来我剑花寒境体验寒修?”
轰!
尉迟晏看见陆遥光便发了狠,二话不说炸出一团火焰,陆遥光侧身轻巧躲避,身后木墙瞬间烧出一个大洞,屋外应声连连倒下几棵大树。
“我本立誓此生不入你剑花寒境,才不曾修炼过祛寒术!想不到百密一疏,我也有栽在你手上的一天。”
“战神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啊。”陆遥光不冷不热的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寒凉,笑眼深邃。
白黎眼看局势不对,目光在两人之间周转片刻,最终向宋清洛这边挪了半步,撤去祛寒术,以灵绳束了尉迟晏手脚。
尉迟晏没料到她会如此,讶然道:“小黎,你竟然……”
“晏哥哥,对不住了。”尉迟晏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受了父神指示,她担心他此番要强行带她回去,亦或者留在此处做出什么对陆遥光不利之事。
两人间的隔阂已经够深了,她不希望他们再兵刃相向,唯有趁尉迟晏此时虚弱反制住他,然后再做打算。
几人带着五花大绑的尉迟晏回到广陵宫,一路上,尉迟晏吵吵嚷嚷扭成一条蛆,对陆遥光那是什么词儿都用上了,宋清洛听了都要竖个大拇指,说一句“骂得真脏啊”。
落了地,陆遥光要将尉迟晏暂时押入锁仙阁,被白黎拦下:“让我劝劝他,若实在不行,再押进去也不迟。”
白黎蹲在尉迟晏身旁,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晏哥哥,你只当没见过我,不要讲我们的行踪告知父神好不好?”
尉迟晏并不买账,愤愤盯着陆遥光和他身边那个似男非女的跟班:“你要我如何保密?是替你隐瞒擅居男子宫中,还是替他隐瞒侍从女扮男装欺瞒天神的死罪?”
一席话令白黎无言以对,茫然抬头,不知该向谁求助。
“我们来打个赌吧。”
宋清洛忽然站出来道,神情轻松。
本能想抗拒,但内心对此女举动十分好奇,尉迟晏迟疑望她:“什么赌?”
“好说。如果我不使用法力能打赢你,你就乖乖跟我们一起呆在广陵宫,哪也不许去,更不许通风报信;若我输了,任你处置,你要杀要剐都绝无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淮桑,会说话就多说点=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