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到来了,当然,这个日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除非你是卖日历的。”某位作家在自己的著述中阴阳怪气道,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新年这件事很重要。
那就是囚徒。
他们被遗忘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如果不计算纪年的话,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做了。
她也曾经执着于这件事。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人会给死人庆祝新年的,所以当雪天来临的时候,土室中寒冷的四肢都失去知觉的时候,这是一个冬天,然后当冻疮开始发痒地面上开始渗水的时候,意味着春天来了,然后是蚊虫的活跃,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就是夏天了。
秋日会随着冰凉的雨来,再一次让这个世界滑进素白色的冬天。
这就是一年。
她会在墙壁上刻下一道横线。
然后默默地计算着她自己的年龄,以及能不能在父亲去世之前再见一面。
她对答案感到了满意,她还不到二十五岁,父亲还不到五十岁,怎么可能死去呢。
她坐在了地上,静默地看着那一排划线,不知道在向谁祈祷,也不知道在祈祷什么,最终她双手合十,几乎消失了最后一点脂肪的皮肉附着在指骨上,她垂下了头。
她愿意将灵魂奉献给地狱最深处的魔鬼,只求还能再见他一面。
哪怕一眼也好,她在心里默念着,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她越来越频繁的梦见年少的时候的光景,那个男人带着她去看蔚蓝的海洋,从年轻强壮的水手那里买些碎珊瑚给她做成装着细白海沙的瓶子。
不知道是因为魔鬼觉得她的灵魂一文不值,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女人从梦中惊醒,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那份绝望中的希望的酸涩也聚集在她的心中难以散去。
他死了。
她的父亲死了。
和她所有的计算都不一样,他在一年之后就死去了。
她抱着膝盖,竭力压抑自己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凝望着微微泛起白光的天边,然后她推开了被子,站了起来,穿着白色晨衣走到了写字台前。
莫里亚蒂教授并没有给她提供蒙娜丽莎,她展开了货单,对上面的大多数内容兴致缺乏,但是她记得里面有一样货品她很感兴趣。
“我原本以为侦探只要坐在火炉边上的躺椅里思考,就能得到答案了。”伯爵戏谑地说,为自己慢慢带上了黑色的手套,“没想到居然也会做这种危险的工作吗?”
“绝大多数时候不会。”灰瞳侦探说道,他打开了一份报纸看着,“但是您既然能摆放莫里亚蒂教授的住处,那么他多少会给您看真正的蒙娜丽莎。”
“意大利政府一定会发给你荣誉勋章的,来表彰你的勇敢表现。”女人说。
还有半程的时候,侦探打开了手提包,开始为自己易容,伯爵时不时对他的技术大加赞赏。
他将蓝色玻璃色片放进眼睛中,眨了眨,看着女人的脸。
“听说你似乎有打算购买的商品。”福尔摩斯问道。
伯爵微微地点了点头,“的确有一件很让人在意呢。”
“什么?”福尔摩斯询问道。
“他说是给苏丹皇帝准备的,”伯爵玩着自己的手套,“不过既然是陈列在商品册里。”
“我觉得他肯定是希望价高者得。”
“看来是件价值连城的商品了。”侦探警觉地问道。
“我们一般来说不管这种东西叫商品,”伯爵说道,“通常来讲,还是叫做人类的时候更多一些。”
黑发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尚且稚嫩,但是却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她的脖子上被红色的皮革项圈锁住,与其说是防止逃跑,更像是某种装饰,上面还挂着一个金铃铛。
她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平举着,尽职尽责地当着一个茶几托盘,无论是烟斗还是热茶杯,放在她的手心上都纹丝不动。
“据说近东的嬷嬷们在这方面异常精通。”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说道,“如您所见,这条漂亮的小母狗是苏丹预定的商品。”他微微动了动翘起的油光锃亮的皮鞋,女孩脖子上的金铃被拂动,响了响。
“不得不说这样的货色的确少见,”他抽了一根烟,年过半百的男人残存着不少英俊的痕迹,看上去文质彬彬,衣冠楚楚,像是一个极为专业的经理人,又像是一位闻名遐迩的教授。
“若不是苏丹,我不可能亲自出面的。”莫里亚蒂说道,他出了口气,“对于您这样的贵妇人来说,我倒是有些不错的男仆可以介绍给您。”
“比方说,我得到了一个年轻硬朗的北非男仆。”他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画像和一份资料,递给了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女伯爵,“可以说生的很端正英挺,身高大概六英尺往上,”
“最好的一点是,他受了刑罚,因此被割掉了舌头。”他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地介绍着,就像是博学的教授在介绍一件稀奇的古玩,“如果您找一些忠诚可靠又与众不同的仆人的话,市面上可雇不到我给您介绍的这种质量。”
“他多少钱。”伯爵手中的银勺子若有若无地在红茶中画着圈。
“怎么说呢?”莫里亚蒂优雅地掐灭了烟,“我是个诚实可靠的商人,因此对于货物的一些缺点我也不得不和您说清楚。”
正如莫里亚蒂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深邃分明的眉目勾勒出他阿拉伯人的种族特征,而他正如所有□□信徒一样,即使是死,也不愿意接受被当作牲畜的倒卖。
他明显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身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伤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渗着血。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迫跪在地上,被割掉舌头的喉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声。
“看上去体格倒是不错。”他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他转过了头,地下室的活板门被打开,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光亮里。
她穿着一套黑色常礼服,黑色的短发被精细的黑色压发网装饰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正看着他。
买主吗,说不定是个可恶的基督徒,他在心里咒骂着,女人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柄切信刀,将捆绑着他上半身的绳子一一割断了,他本想跳起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好逃出去,然而他却只感到了一阵酸胀麻木。
女人抬起了一根细长苍白的手指,竖在了唇前。
“如果被捆了很久的话,短期是很难活动的。”她笑着说。
对于这种囚徒们司空见惯的事情,她当然极其富有发言权。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借着微弱的光线。
他认出是两块糖。
被包在精美的糖纸里的糖。
“你看,红色的代表你想要活下去,黑色的代表着你选择死亡。”女人笑着说,一手一个,将两块糖亮在了他的面前,她的阿拉伯语说的非常一般,但是也能让人听懂。
青年毫不犹豫地偏过头,一口咬住了黑色的糖纸。
女人笑了起来。
她慢慢地剥开了糖纸,喂他吃了下去。
黑暗潮水一般的涌上来,他失去了知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很喜欢这个。”走出地下室的女人说,“不过感谢莫里亚蒂教授提供的麻醉剂了,否则我说不定要受伤呢。”
“我知道他一定合您的胃口。”莫里亚蒂施了一礼。
伯爵淡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的脸,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您还有其他奴隶介绍吗?”女人问道,“您知道,我打算去巴黎社交圈发展,恐怕只有一位强壮的男仆可是不够的。”
“您是指美丽的女仆。”莫里亚蒂说道。
“若是有那位献给苏丹的女仆一般姿色的小孩子就好了。”她打了个哈欠,“不过可能是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的确啊,那只小母狗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装点门庭的存在,”莫里亚蒂说道,“她精通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希腊语,会演奏绝大多数乐器,而且可以即兴创作宴会连诗。”
“不得不说,先生,苏丹会被您的服务感动到流泪的。”伯爵说道。
他既然如此详细的介绍,她想着,那么说明,那位苏丹没有给他满意的价格。
但是她不打算从这个男人手中购买那个女孩。
很麻烦。
如果自己能给出一个超过苏丹的价格,这家伙大概会觉得自己身上埋藏着什么秘密。
由此也可见这位苏丹囊中羞涩。
“是啊,明天我就要把她送给他了。”莫里亚蒂似乎感到了这位伯爵的无心,转移了话题。
她摘下了手套,开始填写支票,购买这位叫做阿里的阿拉伯男性青年,余光在怀表上看了一下,过去了两个小时。
那位名侦探大概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也许回去之后就可以给那位苏丹写一封信了,顺便附上一块祖母绿,她转过身,将支票递给男仆的时候,那个女孩依旧跪在那里。
她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宁静暗淡的就像是价值连城的天鹅绒。
然而伯爵看到了什么东西,依旧埋藏在里面,好像人们所说的静水流深。
她的灵魂还没有死。
也许这个女孩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她垂下了睫毛,无论怎样的痛苦都能咬牙忍耐过去,因为造成她们痛苦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跪在地毯上的少女突然感到了手心有一个如羽毛落下一般的触感,是一粒糖。
红色的,似乎能嗅到芳香的草莓味,代表着春日和青春年华一般的悸动。
她抬起头,看到了莫里亚蒂在送客,给予她这块糖的年轻女人走了出去,她的背影笔直,就像是北地旷野上直面风沙的白杨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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