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半张照片,一号房里居然再没有别的线索了。”南柯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片边缘,担忧地看向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正在洗漱台处理伤口的温泠。
在与层出不穷的恶心黏液团块疯狂追逐战时,两人同时猛地意识到,那源源不断的怪物,也许来源正是一号房内灯光下被照出的影子们。
脚下、温泠手所触及的中央空调、蠢蠢欲动的布艺沙发……很明显,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仅是外来之人触及区域会诞生黏液团,范围会进一步加大,直至彻底腐蚀吞噬入侵者。
在南柯及时拔下门卡、确认判断无误后,温泠就着漆黑的环境,开始搜寻房间。
然而最终只找出了被撕毁过的半张女人的照片——出镜的依旧是那位接待员小姐。
最后再冲洗了一遍被黏液腐蚀过的指尖,温泠甩了甩挂在手背上的水珠,走出卫生间。
“怎么样。”
南柯抬起手,向温泠展示相片:“只有半张,正面出镜的是接待员小姐,以及拦腰搂住她的一只男人的手——两人关系应该很好。”
男女朋友,或者近似的暧昧关系。
南柯的表述略微奇怪,温泠默默在脑海中自动替换。
“值得一提的是,背面有被污渍模糊掉的‘xx和……’的手写签名,因为被撕毁过,所以第二人的名字也只残留了一撇。”
“如果梦主就是另外半张照片上那人、且签名恰巧是完整姓名的话……”南柯突然又莫名笑了起来,“在我们这群人中,名字能符合一撇的着实不算少。”
“对了温泠,梦主是否会出现隐瞒或者改变姓名的情况?”
“据目前掌握资料,没有这种可能。”温泠摇头。
因为被撕毁得太干净,两人无法完全确认那手写一撇的排布位置,因而在场众男性中,刘洋、徐穆然、罗亦、任严、梁志国和蒋鸣,都有是梦主的可能性。
“这范围排查几乎约等于没有。”南柯盘腿坐在床上,思忖地摸着下巴,“只排除了已死的胡大强,和刚刚伤了脚的张震。”
“线索太碎了。”温泠揉着额角,“而且都没有人表示自己认识接待员,这是关于接待员的全部记忆都被融入梦境了吗,等等——”
“目前已知的丝巾、设计师身份,极有可能都是来自这位‘接待员’女朋友。”南柯精准接上了话茬。
事情好像明晰了些,又仿佛越发含糊了起来。
温泠顿了顿,提出另一件事。
“南柯,你注意到走廊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被问及的南柯微微偏头:“是指走廊两边墙上的油画吗?老实说,我不是太能欣赏。”
“那些外国人物画像过于写实了,”青年伸手比划着一只眼球的轮廓,“尤其,连画中人的眼球中血丝都画得相当精细。”
十三层走廊的墙上,各自对称悬挂着三幅外国中世纪人物油画,三男三女,面目庄重严肃。
盯着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尤其第二幅那张中年男性画像,男人穿着一身欧洲常见的贵族长袍,秃了顶,两侧白发却茂盛蜷曲,与垂至胸口的厚重胡须连成一大片,质感却轻盈蓬松,同色的眉毛下眼眶凹陷,半隐于黑暗,眼中血丝却又根根分明,在深棕近黑的背景色下更具压迫感,更别提画中人还紧盯着——
“刘洋?刘洋?”
“哎?哎!”刘洋猛地一回神,看向身旁两人,仍是心悸不已。
“怎么了你这是?”罗亦思来想去还是憋得慌,找了蒋鸣,想出来看看温泠还在不在,结果却发现刘洋正站在走廊上对着油画发呆。
“你怎么还在看这幅画,这么好看吗?”蒋鸣摸着下巴,凑过去想瞅一眼。
“别看!”刘洋条件反射般的用力拽回对方,引得蒋鸣倒吸一口气。
“你小子看着挺瘦但闹腾的劲着实不小啊。”蒋鸣半调侃半认真地揉着被捏痛的肩。
“这不就是普通的人物油画吗?”罗亦也附和道,“不过,这张居然不是正视?居然盯着旁边……”
“这哪里不是正视了?”刘洋回忆着自己身躯残余的僵硬感,“就是因为他一直盯着我,所以我才觉得不舒服,才会一直站在……”
“我们在说同一幅画吗?”蒋鸣费解地伸手,在刘洋眼前挥了挥,“这人明明看的左边啊,坐姿也是朝向左的。”
“这面墙的另外两幅画也是看向左边。”罗亦走远了两步,打量着,“非要说的话,对面墙的女性画像倒是都看向右边。”
“……你们说什么?”刘洋后知后觉地感到背脊一凉,忙不迭揉着眼眶,却没敢去正视自己所对的那幅画,“我眼镜坏了但我没瞎啊,这不就是正对着我的人物胸像画吗?你们又逗我玩儿?”
但无论刘洋怎么反复说明,罗亦和蒋鸣都只是一脸莫名地看他。
“……刘洋,你这近视还会影响视线范围的吗?”蒋鸣伸手比划着,“这人几乎是坐在凳子上的全身像了啊,就只是没画鞋而已。”
“你们不要骗我了!”刘洋心脏狂跳,急得脖子都红了一大片,“这是个胸像!胸像!而且他还看着我啊!不信你们自己看啊——”
最后一句话未说完,刘洋手用力指向画像,同时没忍住跟着扭头去看。
谁知,他的手还没完全伸出,就险些碰到了近在咫尺的画中男人的鼻尖,而男人的鹰钩鼻比刘洋的手还要大了好大一圈,而细细看去,男人的嘴角甚至有一个微微勾起的弧度。
等等……
“这幅画又变大了!”身形清瘦的年轻人猛地后退,撞到了背对的墙面上,他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疯狂咆哮着,“又变大了!变成头像了!它在不断变大!这个男人在不停靠近我啊!他在看着我!”
“不是,刘洋。”罗亦无奈苦笑,“你是不是之前在电梯那儿被吓着了啊,要不,先回房间好好休息?”
刘洋身体缓缓下滑,直至瘫软坐到了地上,他全身都抖个不停,哆嗦着伸手环抱住自己,形成了婴儿还在母体内、浸泡在羊水时的蜷缩姿势。
“你们都看不出吗?”嘶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就只有我……只有我?”
“我们确实什么也没看见,”蒋鸣与罗亦交流了一下眼神,“是你精神太紧绷了吧,哎要不,咱们去找找温泠小姐,看她怎么……”
“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啊!”
刘洋的声音从低到高,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尖锐又刺耳。
“肯定是电梯里那个东西还没走,他来找我了,他附身在画里了,他来找我了,来找我了,他马上就要找到我了。”面容颓靡的青年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不停复述的话语让蒋鸣和罗亦听了都有些微妙的不太舒服。
本质陌生人,刘洋一直不听劝,这让另外两人都有些不太耐烦了。
“不愿回房就算了啊。”蒋鸣拖着罗亦,“说真的啊,我们走了。”
“刘洋?我们走了啊?”
“真的不管了?”
重复过第三遍后,两人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结伴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后的许久,久到刘洋都坐得身体发麻,来自地面和背后墙面的冷气也不断侵入体内。
似乎是被这寒气带得平静了些许,刘洋轻咳两声,想要抬起头。
蒋鸣和罗亦都那么说了,也许……也许真是他没了眼镜导致眼瞎呢?
在心底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刘洋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
用高度近视的双眼朦胧望去,中年男人的画像确实……是几乎全身像。
没了眼镜自己居然这么瞎了吗?刘洋心底石头落了地,自嘲地笑了笑。
他手撑着地,略显狼狈地起身。
但还没等刘洋重新站稳,眼角余光发觉的变化让他没忍住又是一颤。
那幅画……
刘洋僵直着身体缓缓转身,却发现那幅画居然真的再次变成了胸像。
这不对劲……不该是这样……这不对劲……
青年闭上了眼,更加粗暴地揉着眼眶,直到眼皮都被揉痛,他再次睁眼,那画已经变成了白发外国男人的头像。
……不是……这不对劲……
惊惧交加之中,刘洋没忍住生理性地眨眼,而在他一瞬间的眨眼过后,画中男人甚至露出了弧度明显的笑。
走廊无比安静,只有刘洋的心跳重得让他简直有些目眩耳鸣。
随着刘洋难以遏制的一次又一次的眨眼,画中男人的笑容越发狰狞了起来,连血红的牙龈也清晰可见。
又一次,男人的下巴已经被遮挡。
再一次,只剩了上半张脸。
直至最后,只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充斥了整个画框。
刘洋的身体似乎再次被莫名的力量控制得动弹不得,但好在,画中眼球没有再继续变化。
刘洋苦中作乐地想。
这都是什么鬼打墙的事,以往做梦都没……
刘洋睁大了眼。
如果,他这是被梦魇住了呢?
对啊,这一切说不定都是梦魇而已,只要他醒来……只要他醒来……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上了刘洋的肩。
“等等我啊,怎么不等等我啊?”
刘洋瞳孔一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