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儿是揽月峰的药修,自然深谙治病救人之道,她每次施针时必须全神贯注,不能被人打扰。
因而众人没有多问便出了门,出去的除了莫萱一行人,还有那些本来在棚内照顾病人的村民。
因为瘟疫横行,村子里仅剩的一些健康的村民通通被勒令待在家里不准出门,只零星几个自告奋勇的,被安排来照顾病人。
半晌,施针完毕,姜芙儿招呼众人进去。
莫萱进去时,姜芙儿正在收针,她秀丽饱满的额头此刻满是热汗,对于药修来说,施针救人本就十分耗费灵力,遑论要救这么多人。
姜芙儿眉头紧锁,脸上明显写着不容乐观,她对众人道:
“我用银针试过了,发现这并非普通的瘟疫,但具体如何我还得再探。”
“把这些药材先给他们煎了”,姜芙儿从储物戒里拿出大包小包被黄皮纸包裹的药材分给众人,安排道:“等病人服下两个时辰后定会排出污毒,到时你们需将那些脏污擦去,再让病人服下这回转丹。”
说着姜芙儿又拿出一个红木盒,打开时里面摆满了指甲盖大小淡金色的丹药,她接着道:
“这番动作需重复三次,若是明日太阳落山前,这些人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便无甚大碍了。”
众人见有了主心骨,便不再慌张,几个婆子麻利地把药拿出去煎,只一炷香的功夫便端着药碗回来了。
莫萱帮忙打下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来到之前那个小哥身边,正当她打算把人扶起来好喂药时,忽然发觉一股阻力。
她定睛一看,只见这人左右手腕上赫然勒了两条粗制麻绳,莫萱心有所感,视线再转到他脚腕,果然亦是如此。
麻绳所勒之处皆多了几道骇人红痕,莫萱抬眼在棚内扫过一圈,发现所有病人手脚都紧紧绑缚着同样的麻绳。
她实在不解,于是面色疑惑问:
“村长,这些人为什么手脚都被绑住了?”
同行其他人显然都很疑惑,只是在场的村民却好像习以为常。
老村长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莫萱,长叹一口气道:
“仙子有所不知,这些患者虽眼下瞧着病弱无力,可刚刚染病那阵子三天两头暴起伤人呢,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被迫出此下策。”
听完村长的解释,莫萱摸了摸下巴。
嘶——
这就奇怪了,如果只是普通的传染病,病人怎么可能会伤人呢?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众人按照姜芙儿的方子,将药汤喂下后便守在病床前,等着给病人服食丹药。
这一来二去,等三个疗程做完,众人已经精疲力竭,外面天色也早就暗了下来。
为了等明日结果,众人只能暂且留宿村内。
大多村民门户紧闭,于是老村长便招呼大家去他家用晚饭。
老村长的家看上去就是村落随处可见砖砌的老房子,但内里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又有条理。
外面夜色如墨,屋内昏黄烛光摇摇晃晃,众人围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老婆子做的晚饭不丰盛,让诸位仙长见笑了。”老村长有些愧疚道。
“怎么会呢,已经很好了,李奶奶做饭特别香。”裴轩意眯着狐狸眼,笑着夸道。
莫萱不由感慨,这裴狐狸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嘴甜了。
提及这点,老村长无奈叹了口气,道:
“因为这疫病大家都不能出门,只有几个人能外出狩猎采摘,所以这食物不免寡淡了些。”
说罢,他抬起头冲着大家承诺道:“不过众位仙长放心,等你们下次来,老夫一定大摆宴席,热情招待各位!”
“那就先提前谢谢老爷子了。”裴轩意抱拳道谢。
老村长笑着摆摆手,将饭菜往众人处挪了挪,催促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来来,开吃开吃,大家都别客气。”
一炷香后。
一行五人吃饱喝足,特意避开村长夫妇找了僻静地方聚在一起。
厨房的后墙角,裴轩意扇子一展,面色严肃道:“这村子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姜芙儿脸色也不太好看。
村子里种种诡异之处都在喻示着这场疫病的不同寻常。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直到久不出声的周衍支支吾吾提出疑问:
“我们已经避开村长爷爷了,为什么还要蹲在墙角讲话呀?”
众人:“……”
问得好。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姜芙儿一下子率先站起来,嫌弃地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
裴轩意则用白玉扇面挡住半张脸,站起身后,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下。
众人陆陆续续站起来,只有莫萱呆愣在原地,姜芙儿有些不明地推了推她,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起来,地上脏死了。”
被她一推,莫萱总算回过神来。
“你刚刚在想什么?”裴轩意意味不明看着莫萱道。
想起师尊之前的告诫,莫萱眉头紧蹙,有些不安道:
“我来之前师尊曾嘱咐过,说是掌门猜测这场瘟疫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显然是清楚知晓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可我们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蒋涵义抱臂沉闷道。
“是啊。”姜芙儿也一脸忧愁。
听他这么说,莫萱稍加思索,提议道:
“这样吧,明天你们看着病人,我去外面查探一下情况。”
裴轩意“唰”一下阖上扇面,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先如此了。”
“那你明日万事小心。”姜芙儿拍了拍莫萱略显单薄的肩,有些担忧地叮嘱她。
莫萱轻轻点了点头,安慰性笑道:
“嗯,我会的。”
……
*
夜半子时,万物死一般寂静,偶有三两声不甚清晰的蝉鸣,更显阒然。
天衍宗外的一出荒山石洞里,赵婉柔瑟瑟发抖地窝在石壁角落。她身上穿的还是那日在殿前受刑的紫色纱裙,只不过多了许多皮开肉绽的伤口。
此处夜间最为寒冷,赵婉柔没了灵力,又只着了件衣不蔽体的单衣,冻得整个人都在发颤,但依旧在此等候多时。
忽地,山洞外传来一声熟悉哨响,接着是脚步踩着杂草的窸窸窣窣声。
不顾自己浑身是伤,赵婉柔深情激动地往洞口奔,直到看到一个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之人。
确认是赵婉柔,这人终于摘下黑衣兜帽,阴冷的月光照在他崎岖凋朽的一张脸上——此人正是被削去峰主之位的秦苍!
“师父,您什么时候才能救弟子回去啊……”赵婉柔一见到秦苍就开始抽抽搭搭。
秦苍面色不改,沉声道:“放心吧,主人会帮我们的,等我伤好了定能重登峰主之位,到时再给你换个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那徒儿的灵脉……”赵婉柔还是有些犹疑。
“这你不用担心,我听说顾染音那小徒弟今日刚下了山,这次她身边可无人护着她,为师只需找准机会,便能不着痕迹地偷偷弄死她。”
说到这里,秦苍扯着唇角冷笑道:“等她临死之际,为师便抽出她的灵脉换给你,如何?”
提到莫萱,赵婉柔眼神一下变得阴翳怨毒,沙着嗓子阴测测道:“我定要这贱人不得好死!”
“区区一个莫萱,还不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秦苍最不喜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于是皱着眉教训她道:
“来日主上一统修真界,我便是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到时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就连玄明子那老匹夫的项上人头,也只不过是给你我二人垫脚的物事罢了。”
赵婉柔知道秦苍这是不高兴了,于是很有眼色地抬手恭维道:
“那徒儿便提前恭贺师尊荣登宝座了。”
秦苍疲惫地摆摆手,不吃她这一套,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告诫她:“这几日你就安分些,千万别打草惊蛇,坏了主上的好事,明白吗?”
“弟子知晓。”赵婉柔强忍下那股想将莫萱扒皮抽骨的欲望,老老实实低头道。
听她应承,秦苍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路,忽听得一道破空声,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心口赫然插着一道银刃!
“噗嗤——”
秦苍顷刻喷出大口浊血,他脑袋空白了一瞬,接着浑身抽搐着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身。
等看清那人面孔时,秦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翕动着干裂的唇,嗓子里艰难吐出晦涩的字眼:
“是……你……”
余光里,是赵婉柔躺在泥地上的尸体,原本白皙完好的脖颈上,横亘一道深红裂口,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她甚至还睁着眼,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剑锋拔出的一瞬间,秦苍轰然倒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荒山里的夜色愈发冷寂,就连蝉鸣也消逝不见,大片大片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若是有人在场,定能发现,这其中还混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檀香气。
……
*
夜里的风最是无常,冷不丁一吹,云雾便能盖住明月,再加上窗外婆娑的槐树枝叶,没点灯的小屋子里便总是忽明忽暗。
莫萱累了一整天,难免沾了一身脏污。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后,她便再也撑不住般,一个猛子扎进褥子,脑袋边往被褥里拱着边叹道:
“开摆开摆!”
等她终于开启葛优瘫模式,准备美美进入梦乡时,莫萱不知为何又睡不着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窗外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云雾,莫萱被那明亮的月光晃了下眼。
她忽地灵光一闪,随即垂死病中惊坐起。
糟糕!忘给师尊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