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走了，莫萱只好暂且把东西留下。
夜色如墨，清冷的一轮弯月被层层云雾掩盖，晚风乍起，庭下树影簌簌颤动，四周愈发迷离寂静。
不远处刚开始还能听见赵婉柔声嘶力竭的咒骂，后来愣是被打得没声了。而秦苍因为好面子，全程不吭一声，只是莫萱能感觉到他汗与血混在一起时射向自己的眼神，阴狠又毒辣。
至于当事人莫萱……莫萱折腾了一整天，忽地有些困了，便止不住打了个哈欠。
只不过，她打完哈欠后，感觉那两人看向她的视线更神经质了。莫萱并不在意，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
系统见她面色平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不免好奇：【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莫萱揉了揉困倦的眼皮，有些听不懂系统在说什么。
【害怕他们报复你啊。】
系统知道莫萱原本的身份，若是从前的她，必不可能把这些宵小放在眼里。可如今她也只不过是个俗世间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莫萱低头沉默了会儿，半晌，她抬起头，望向远方漆黑未知的天际。
一阵凉风袭过，朦胧的薄雾被吹散开来，漏出那一轮冷寂的银月，少女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开，清朗的月华倾洒下来，落进她莹润的一双眼。
那双眼睛明亮又莫名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坚定，愣是让系统依稀看到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就在系统愣怔的功夫，少女蓦地开口：
“要报复就来呗，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儿本就很多，我又何必自找麻烦，杞人忧天呢？再说了……”莫萱沉着嗓子，信任道：
“我不是还有你们嘛。”
说到这里，莫萱嘴角自然而然勾出抹笑来，那双盛满了月光的杏眼，顷刻间又被这点笑意添了几颗星子。
……
【……说的也是啊】，系统不知想起什么，无端笑了笑，又道：
【看不出来你心还挺大的。】
莫萱对天伸了个懒腰，散漫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系统被她刚刚说的一番话触动到，不由主动问她：【那你之后想干嘛呢？】
莫萱不假思索：“回去。”
【然后呢？】
莫萱斩钉截铁：“睡觉。”
系统：“……”
果然，它就不该对这女人抱有太大期待。
于是二人不再多话，一路御剑回了栖梧峰。
另一边，玄极殿内。
玄明子站在殿门前，远远看着那抹鹅黄色御剑离去，抬手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转身就见自家师弟在一言不发地品茶。
顾染音一袭素袍，正襟危坐，见玄明子看过来，薄唇轻启道：
“师兄单独将我留下，有何要事。”
说到要事，玄明子又叹了口气，眼神疲惫道：
“最近修真界不怎么太平，各方势力躁动不安，那些个腌臜东西也就耐不住性子出来作乱，近几日山下村落里更是闹了瘟疫，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啊……”
说话间，玄明子眉头紧皱，自从上古时期魔族之主陨落，修真界便一直风平浪静，可如今看来，那些东西怕是要死灰复燃。
对此，顾染音淡淡抿了口杯沿，抬眸冷声道：“天灾还是人祸，一探便知。”
“师弟说的有理，那我过几日便拨几个弟子下山，权当历练历练，只是……”说到这里玄明子又开始吞吞吐吐。
“只是仙门大会在即，各门各派皆会来此，到时候怕是会出些乱子。”
顾染音一下便明白，他不是想解决问题，只是为了宗门脸面提心吊胆罢了。
与其在这里听他埋怨，不若早点回去逗逗自家“小徒弟”。
于是他茶也不喝了，起身拂了拂袖便款步离开。
看着男人颀长挺拔且无情的背影，玄明子一脸哀怨道：“这么着急回去做甚，家里有人等你用膳啊？”
话音落地，素袍美人只留给他一个清冷漂亮的后脑勺。
＊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莫萱今日起了个大早，硬撑着困意来到主峰后山，给她那“娇弱不能自理”的师尊寻一些医治气喘的草药。
起因是昨夜她躺在沉雪阁的褥子里睡得正香，忽地被人一手扒拉起来。
莫萱当时还迷迷瞪瞪的，就见昏暗内室里，自家师尊衣衫单薄，素白玉手捂着自己心口，原本潋滟含波的桃花眼孱弱无力地扑扇着，薄红的唇瓣断断续续地开合，说自己喘不上气。
莫萱登时就吓坏了，连忙起身要去给他找医师。怎料师尊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拽了回来，眉眼低落着说她给他顺顺就好了，不必麻烦旁人。
于是莫萱兢兢业业抚着顾染音的背顺了大半夜，师尊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就连万年覆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动人的笑。
虽然后半夜将师尊送回挽枫阁时，他看着已无大碍，但莫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所以她今早便趁着师尊还在熟睡，偷偷去主峰后山为他寻药。
毕竟是她的攻略对象，经常刷一刷好感度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她多贴心。
只不过莫萱每当想起师尊对自己如此慈爱，她却想着以下犯上攻略他老人家时，还是会有些心虚。
主峰后山是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天衍宗共分五峰，其中揽月峰主事药修，因而他们峰头对治病救人颇有钻研，不然沈绝也不至于去求那秦老头了。
莫萱要找的药草名为麻黄草，揽月峰可谓遍地都是，只不过她跟人家峰主刚刚生了龃龉，怕是过去会人人喊打。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得了掌门首肯，才得以在主峰后山搜刮药材。
莫萱背着个脏兮兮的小背篓，吭哧吭哧地穿梭在碧色的山野中，她今日穿了身粉绿色的襦裙，裙摆不免沾上几分草叶的清露。
一根一根拔着麻黄草，想起昨日师尊给赵婉柔的那一掌，莫萱心下忍不住感慨：
看来师尊真的很娇弱，不然也不会每次动手施法后，都得虚上一阵子。
听到宿主感叹自家主人“娇弱”的某系统：
【……】
有些话它不知当讲不当讲。
莫萱顺着麻黄草的踪迹低着头一路往前扫荡，直到把身后的小背篓装得满满的，满到估计掌门看了都得当众哭出来，她才大发慈悲收了手。
日头渐出，山鸟长鸣，远处溪泉泠泠作响，山间万物都活泛了起来。
停了手上的动作一抬头，莫萱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走到一处阴暗的石洞前。
最惊悚的不是石洞，而是暗黑处醒目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天知道莫萱忍得多厉害，才止住了一瞬间的惊叫。那人好像也吓着了，只不过看清她模样后，便一点点挪了出来。
这是个长相清艳的女子，一身玄衣衬得她身姿窈窕。她面庞清瘦，五官优越，最引入注目的还属那双冷冽逼人的丹凤眼。
莫萱总觉得这人眼熟，又不记得在哪儿见过，直到她看见这人右肩上泛着黑气的一道血腥伤口，莫萱忽地灵光一现。
！
这不就是书里被狗男主虐生虐死的倒霉女主黎笙笙嘛？！
原书里沈绝外出办事，却误入魔物陷阱，危急关头黎笙笙舍命相助，帮他挡了一记摄魂鞭，他才幸免于难，可黎笙笙也因此重伤难愈。
沈绝不想恩将仇报弃之不顾，又由于他跟掌门所住之处毗邻，不能把她藏在自己屋中，就只好出此下策。
想到这里，莫萱不禁锤了锤脑袋，她怎么就忘了黎笙笙受伤后，便被沈绝藏在主峰后山这一茬呢？
这一见面，莫萱才发现黎笙笙跟她脸型真的很像，但她们二人的气场却截然不同，眼前之人比她更加姝丽美艳，怪不得自己在原书里就一代餐工具人。
看来作者在人物形象这方面的设定还是挺严谨的。
黎笙笙看着眼前除了眼睛，面庞轮廓都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绿衣女子，不免有些好奇，但她占了别人的地界，总不好再问东问西。
察觉到自己身上快溢出的魔气，她低下头喃喃道：“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赶我走，我自己会走的。”
说完这句，黎笙笙捂着肩上的鞭伤，抬腿离开，可还没走几步，便查觉到一股阻力。
一身粉绿色襦裙的少女此刻直愣愣看着她，再往下，纤细瓷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她一片袍袖。
“你这里受伤了，我有药，治完再走吧。”
她的嗓音像春日里清脆的黄鹂，说这话时，少女圆滚滚又毛茸茸的脑袋无意间偏了偏，好像也在跟着手指一道使劲，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却莫名有些可爱。
黎笙笙忽然发现少女跟自己一点也不一样：自己的眼神永远生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温暖和鲜活，那是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她默不作声地任少女那只柔软温热的手牵着自己走到山洞里，再不动声色地偷偷瞧着她那双灵动的眼。
“不大聪明”的莫萱差点就忘了自己手上还攥着救人的伤药，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竟歪打正着，还真撞上受了伤的女主角。
更别提女主角本人现在还在悄默声地偷看自己，还当自己没发现呢。
掏出在怀里揣了一夜的除幽膏，莫萱手脚麻利地一点点褪去女主受伤后还黏着皮肉的衣裳。
当事人愣是忍着疼不吭一声，只是紧紧将唇瓣咬得发白，直到莫萱给她敷上药，她才松了口气，一滴冷汗顺着鬓角跌落在地。
一阵疼痛过后，看着少女清澈的瞳仁，黎笙笙沙哑着嗓子，忍不住沉声问道：
“你不害怕或是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