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扬州城的月色格外凉薄。
冻的黄浔的一颗少年心好像坠到了冰窖里。
他在那夜雨里泡了半宿,被牵马的仆从捡了回去。一杆子书生身子骨在温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才醒转过来。
黄昊那会儿正在他身边脸色沉沉地守着这个独子,他茫茫然睁开眼,在迷蒙的水汽里分不清今夕何夕。
“徐姑娘……”
黄昊此时一听这名儿就觉得晦气,却到底是心疼儿子,对此时的黄浔说不出重话来,“提她干嘛?倒是你,好端端地,怎么倒在后院了?”
黄浔仍是神智不清明,喃喃道,“徐姑娘,别跟他们走,沈倾他想杀你,别跟他们走……”
这话好像一壶开水,烫的黄昊坐不住了,他惊道,“你说什么?她跟谁走的?”
这一段丛林茂盛,枝桠横生,从车窗往外看,明月像灯笼一样悬在树梢。
楚煊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小憩,易辰把外袍垫在她脑后,看后面一路跟着的马车已经拐到了另一条岔路,易辰的眉眼微微垂下去。
楚煊醒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已能听见如雷鸣般的涛声,隐隐地从崖壁下腾上来。
楚煊从车上下来,极目远眺,看远远的大江苍莽,俨然一段白带。是到了小剑关。
小剑关,镇江南,古往今来,若巴蜀荆楚之地起战事,这地儿就是必争的要塞。
楚熠以前同她讲过,最早的时候南北政权分裂,中间隔着长江天险,北方的大夏想要渡江南下,必须要依水建造出船舶,来运送大量的粮草与军士。
北方最好的办法是控制一条能连通到长江的水道,使建好船后水军直接入江南下,这样的河道相当稀少,其中小剑关就是相当优越的一条。因为它处于长江与淮水的交界地带,向上走,攻荆楚,打巴蜀,向下走,捣汉中,控吴越。
当年大夏能在短时间内统一南北,跟控制住了小剑关有着不小的关系。如今夹击淮南之战,楚熠也是决定率着大军渡船,从这儿叩开淮南的门户。
“楚煊,我把你送到地儿了,”沈倾一脸倦色地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道,“你们世家不是最讲究什么忠义然诺吗?你最好别骗我,否则,赵潜挡不住我杀你。”
“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楚煊撩帘下车,冷冷道,“我一直说话算数。”
沈倾冷哼一句“最好”,抬眸看着易辰已向江岸走去。他想开口问一句“云收还走不走”,可转念一想,还问什么的?扬州城将要翻天,他也算是跟自己一起得罪了黄昊,还回去什么呢?该离开避开风头另谋生路才是对的。
于是他叫车夫扬鞭,车轮扬起一阵风尘。
江风凛凛,吹过易辰额前碎发,也吹得他面容格外苍白些,可见楚煊下车过来,仍是回头温温一笑,倦色挡不住的气质与风骨。
“等会苏遇会过来找你,这前面有兵把守,你别乱动,”易辰交代道,“没有信不过你的身手的意思,只是凡事都怕有个万一……”
“苏遇带我……你不和我们走?”楚煊疑惑道。
易辰摇摇头,低声告诉她,“我得把周昕带回去,总不能让他过后真来找你吧?”
楚煊猛然一惊,“周昕没在你府里?”
“当然不在,”易辰道,“没有她为理由,我怎么回扬州城?”
“易辰,方才黄浔可看见了你跟我出来的,你现在回去,黄昊可不会再信你了,”楚煊脸色沉凝,劝道, “一纸功名可买不了一条命。”
“我有能让他信的说辞。”易辰苦笑道, “何况,这事儿换做你也是如此,这仗没有那么好打,扬州城里,或许需要内应。”
楚煊深深皱眉,继而久久无言。
楚煊没有立场去劝他了。
确实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这是战争,她也从军。
险境与牺牲是每一个战争的参与者都要去面对的,管你是儿女情长还是闺中遥望,什么不得在大局成败前让步?
楚煊说不出来“我不希望你去涉险”这样的话,沉默片刻,只能苦笑道,佯作潇洒道,“那好,易大人务必保重,我若是能,一定随军前去扬州城。”
易辰笑道,“好,那可得好好等着,看我的小将军披甲挂刀,率军入城。”
楚煊心里微微一悸,“我的将军”这四个字被易辰猝不及防地砸在她头顶上,砸的她一时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想起那个盈满了酒气和冷梅香的夜里,易辰落在她脸颊和唇上的吻好像一团火,烧出了她满胸腔的惊愕与无措。
从那时起,楚煊心里就好像悬挂着个什么东西,她怕它立马砸下来,又深恐它不能落地。这几日的战事与杀机使楚煊把它沉寂在不会问津的角落里,好维持着两人看着洒脱的关系,又如今易辰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又将它提起来了。
她轻咬着下唇,“易辰”这两个字在她这儿就好像烫嘴一样,她在易辰让人看不明白的眼神里迟迟不知道怎么提。
但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考量的时间,易辰看向不远处嘶鸣的骏马,与道路上扬起的尘,轻声道,“他们来了。”
楚煊回过头,果然,马车急急地冲过来停下,李睿拿折扇挑起车帘,跳下来,“呦,楚爷,这总算要走了啊,那小地方可憋死我了……”
楚煊看着这煞风景的人,满腔思绪化作扯扯嘴角,一声冷笑。车上人陆续下来,只留下四七和昏迷的周昕仍在车上,易辰道一句“诸位保重”,便驱车走了。
那马车隐没在林间的羊肠小道,楚煊收回目光。苏遇揽住她的肩,“顺下游走,应该能碰见过江渔船。”
楚煊点头称行,那一日晌午之前,顾澈拿一枚玉佩换的他们上了一艘船,桨声欸乃,行舟如叶,轻舟穿过万重山,棹移人远了。
楚煊那边乘船出江了,易辰这边仍在驱车往扬州城赶。
他走颠簸的小路,着实是不太好受,但他必须要在沈倾之前赶到扬州城。若让沈倾先赶回去被黄昊盘问,一切都得砸。
四七正在给小心翼翼地给周昕施针,长针扎入风池穴,周昕的手指微微一动,悠悠地醒转过来。
周昕脸色苍白,撑起半边身子来,打量着易辰与四七,四七的一双眼古井无波,易辰则冲她礼貌一笑。周昕虚弱地笑笑,“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易辰对她一笑,耐心道,“只是周姑娘让她九死一生地去杀黄昊,这法子我有点儿接受不了。”
周昕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问道,“所以呢?带我到荒郊野岭,杀人抛尸?易大人,我以前怎么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啊。”
“周姑娘怕是跟沈倾待久了,想什么都先想到情爱,”易辰低笑道,“我理解你要报灭门之仇的心,只是我有更好的法子,只是迂回了一点,还望周姑娘能够帮上忙。”
那马车回城,易辰下车,迎来的果然是一队官兵。
节度使亲卫林巾都亲自来押他了,易辰心知黄昊这次必定勃然大怒。那林巾与他关系不错,忍不住多嘴一句,“易大人怎么还回来了呢?”
黄公子醒了可什么都说了,节度使对他雷霆大怒,出了多少官兵缉拿他和沈倾。按说旁人出了这档子事儿,还不避而不见仓皇逃窜,这人,怎么还自己回来了呢?
易辰微微一笑,周昕从车上撩帘下来,笑道,“我们给义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沈倾的马车在路上被截了下来。
四七堵在官道上。
沈倾那会儿正急着回城,见是她先是有些惊愕,随即就是满脸烦躁地下车,道,“谷医师堵在这路上要做什么?要搭车?”
四七不答反问,“沈大人打算就这么回城?强闯进去?”
“干你何事?”沈倾先是烦躁地说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半个城的官兵都在找你和我家公子,”四七淡淡道,“不知道你们对黄公子动手带走悬赏令上的那位姑娘的人,也没几个了。”
沈倾脸色沉凝,默然不语。
四七接着说,“我听到消息就派出了府里的全部家丁,已接到了我家公子回城,周姑娘现安然无恙,你可放心。我家公子让我在这儿交代您,回城后怎么说,才能将这事儿掩过去。”
“什么?”黄昊把桌案拍的震天响,“她在楼外劫持你——”
周昕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脖子上和手腕上有深深勒痕,“是,不止她一人,还有个女子,我只记得是用九节鞭的,捆了我,到一辆马车上……”
“当时她要挟沈倾说不带她出城周姑娘必死,”易辰沉沉地叹了口气,真假掺半着一起说,“沈倾心急之下直接驱车带她,我跟了上去,路上遇见黄公子,公子执意要卷进来,沈倾无法,才……”
“然后呢?”黄昊怒道,“你们就真的让她离开淮南了?”
“没有,当时快到了小剑关,我发现后面还跟了一辆马车,起了疑心。沈倾与他们争执起来,我去后面查看,果然,周姑娘被绑在上面。”
“人呢?他们那群人呢?”
易辰垂下眼睛,答道,“楚煊已死,是我们擅作主张。有两个命大的跑了,沈倾去追,情况恐怕要等他回来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今天我就是日更一万的女人。
问你们个问题,认真的,如果有一天,我入v了,你们愿意每周花一个卤蛋的钱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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