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辰的手放在沈倾肩上,两人僵持住一刻。
沈倾摇摇头,“谁要因为你打地铺?有床不睡,闲出病来了。”
说罢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易辰微微侧眸,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厅堂转角处,才开门,走进去。
一开门,楚煊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她记得淮南盛喝糯米酒,“扬州云液却如酥”,讲究的是清淡绵延,以清声归小瓮,以玉色照瓷瓯。可这酒气烈的却像是西北高粱酿的那种烧刀子,宜用黄泥胚子的大碗盛,一碗下去,辛辣入喉。
易辰锁上门,转过身时,正赶上楚煊坐起来,掀开帷帐。两人四目相对,易辰挑起眉头,“怎么还没睡?”
楚煊倚着床柱,轻声道,“睡不着。”
易辰眼睛轻轻地瞟过去,见她直直地盯着门,意识到她还是放心不下沈倾。
于是他挪过桌子抵在门上,又拎了两把椅子过去,回头看她,“他进不来,楚大人,安心睡吧。”
楚煊仍是不愿意躺下,“真睡不着。”
易辰此时有些酒意上涌,但看楚煊恹恹靠在床头的样子仍只是轻轻笑着,捡了把椅子在她床边,“我也睡不着,聊聊?”
“嗯,”楚煊点点头,“聊聊。”
楼外那月光穿过绮窗,透过朱户,明月正遥对着白玉做的帘钩。
楚煊喃喃开口,“我刚才听到了点儿,没想到周昕……是这样活下来的。”
“嗯,”易辰拿手垫在脑后,“黄昊当年执意认她作女,有一半是为了留住沈倾的意思。”
“他稀罕至此?”楚煊挑眉问道。
“嗯……你觉得赵潜先生如何?”
“这不好评价,他没认真和我打过。”楚煊皱眉道,“但我觉得,我在朔北军里武功算得上上乘,可他如果想杀我,估计一盏茶就够了。”
“沈倾之前,与赵潜先生齐名过。”易辰道。
“你说什么?”楚煊惊得险些没从榻上滚下去。
赵潜当年没入朔北军前,那是名惊天下的刺客,西州名将陆双城就死在他手里。之前可与他齐名的,大多是楚煊她爹那辈的,可沈倾看着不过三十余岁。
“他以前叫什么?”楚煊问他。
“叫的名字多了,比较出名的一个,沈奚。”
“他不是早死了吗?”楚煊喃喃,“死在……”
说到这儿楚煊说不下去了,当年那个一剑霜寒半个江南的刺客沈奚死了,活着的是黄府的座上宾沈倾。
“属实是想不到,”楚煊叹了口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传言不虚。”
“也未必是坏事,”易辰道,“他现在不比当刺客的时候差很多,黄昊事事都很仰仗他。”
“为虎作伥……还能安生几时呢?”楚煊瞧着洒在朱栏上的月光,淡淡道,“我真庆幸我是个女的,还没有过不去的美人关。”
易辰轻轻笑一声,楚煊没再说话。绿纱外有夏虫唧唧,蝉声寂寂。
“你自己就是那一关。”易辰淡淡地声音突然又传了过来。
“嗯?”楚煊掀开那半边帷幕看他,“这么会说话?”
月光下易辰侧脸看她,半边脸勾勒出清清浅浅的弧线,眸光沉沉,像深潭里起了雾色。
两人四目相对,易辰没回她话,却在下一刻,一把抓到楚煊撩着帷幕的手,拽过去。
手劲大的那帷幕“撕拉”一下被拽下来,楚煊被拽过去,暗骂一声,手肘立刻抬起,抵住他的肩膀。
“松手!你发什么疯?”
易辰离她很近,呼吸在她耳边,能闻到他身上很烈的酒气,他开口道,“你不是的话,黄小公子因为谁茶饭不思,闹了几日?”
楚煊匆忙把脸转开,低声道,“易大人,你能不能别跟我耍酒疯?”
易辰没说话,只仰着头,静静地瞅着楚煊侧脸。眼睛沉静迷茫,床前一片澄澈月光。
楚煊与他寂静一刻,只觉尴尬,她没想到一向清醒自持的易大人醉酒了也会发疯,讪讪地把手收回去,想着等会儿,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儿带过去。
却没想到,易辰在她收手的那一刻,使劲地扣她的麻筋。楚煊疼的“嘶”了一声,易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榻上。
楚煊满脸惊愕地看他。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更让楚煊惊愕的事儿在后面,易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别喊,把沈倾招过来我不管你”,便开始从她的耳边,慢慢向她的脸上吮舔过去。
楚煊被他亲的脑袋发懵,可偏易辰亲的认真又虔诚,酒气弥漫在两个人唇齿之间,易辰开始细细地描募她的唇线。
更要命的是,易辰被她压下的手开始往她的脊背上摸,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楚煊脊背骨直发麻。
夭寿了,楚煊自认算是风流,可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儿,温香软玉往怀里送。
不过眼下用“温香软玉”来形容易辰恐怕不合适,楚煊被他亲的要上不来气,除了酒气外,还有一股淡淡地香气地笼罩着床帐,楚煊脑子里嗡嗡作响。
像是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
终于,易辰的唇移向下方,在楚煊脆弱的脖颈处吮吻,毕竟是要害之处,楚煊不太敢动了,生怕这醉鬼下口没轻没重,一嘴下去,自己鲜血横流。
易辰吻得专心,此时钳制她的力气已经没那么大了,楚煊轻轻喘着,手攥紧挣扎开,飞快地切在易辰的后脖颈上。
这一招下的快准狠,易辰只来的及迷茫地抬头看她一眼,头就沉沉地砸在楚煊锁骨上。
楚煊费力得把他推来,想翻身下床,可不知是抖的太厉害还是翻的太笨,“咣当”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楚煊疼的呲牙咧嘴,躺在地上平复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昏暗的房间里涌动着暧昧的情愫,她侧头看着那堵着桌椅的门,生出一种想要什么都不管不顾走人的念头。
可是不行,沈倾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出个门不管是惊动了还是碰上,都足够她今晚客死他乡。
等到心跳缓缓平复下来,楚煊才从地上爬起来,她坐到易辰之前坐的那把椅子上,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生出一种荒唐感。
易辰长的是不错,也确实温润妥贴,若是单单看这样一个人也不是不心悸,只是,楚煊始终没敢将他与“情愫”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当年初见在茶馆里,竹炉里盛着翠汤,溢出袅袅的茶香,闺中女儿笑语琳琅,楚煊当年不是没晃过眼,疑心他是此间闲散客,不染俗世尘。
可是后来,事事都变得太快,如一场场大戏,楚煊看了个走马观花。可易辰却言笑晏晏,在一场场戏里独自穿行着,不知扮着什么角儿。
当年汴京城里,他能借天家的手杀人,这份胆量与能力已让楚煊暗叹。如今,扬州城里云波诡异,他还是能混的风生水起。
楚煊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扶手,她不知道这样心思和城府叫人看不透的人是怎么看上的自己?明明丝毫不想干,就像是淮南烟雨,朔北寒山,得多重的尘缘能推的动它们相见?
楚煊当夜盖着那破床帐沉沉睡去,次日清晨睁眼时,易辰正坐在床沿直直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楚煊吓得险些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啊,易大人啊,醒了?”楚煊险险稳住,笑道,“这床帐挺贵吧,我昨晚不小心拽下来了……”
“我昨晚喝醉,是不是对你……失礼了?”易辰犹豫着问道。
这是喝断片的意思?
楚煊从善如流,忙道,“没有,没什么……”
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持似的安静,两人四目相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小厮喊道,“大人,今日黄府侄子加冠礼,您该去了。”
楚煊一听他要走,猛然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对他说了两个字,“沈倾”。
“沈大人醒了吗?”易辰抬高声音问道。
“沈大人说不去,让我们别扰他。”小厮答道。
“我不留在这儿。”楚煊对他摇头。
易辰权衡一瞬,觉着现在也没有理由叫沈倾走,楚煊在这儿确实太不安全,于是抉择道,“我叫人去他门口守着,我带你走。”
马车一路穿过长街短巷,到了黄府门口,那门口宝马雕车停了个满,扬州城内名流来了大半,楚煊把车帘掀开条缝儿,看见那架着眼镜头发花白的温先生,看见费力挤出笑脸迎人的黄浔,也看见神色恹恹不愿搭理人的周昕。
楚煊“啧”了一声,这扬州城里跟她有过节的,齐了。
易辰下车前嘱咐他,就待一个时辰就出来,也不会有人找进来,务必安生。
楚煊笑笑,满口答应。
那黄浔容色很不好,有些病恹恹的样子,易辰经过时客套地过问一句“公子还好?”,黄浔淡淡笑道,“只是伤了风寒,无恙。”
两人客套几句,黄浔淡笑着把他迎进门。
穿过黄家庭院九曲回廊,说一套客套话冠冕堂皇,庭院里轻歌曼舞,熟稔的官员笑谈不断。
黄昊见易辰过来“哟”了一声,匆匆走过来,易辰道了一句“黄先生,恭贺贤侄加冠。我看贤侄器宇轩昂,有黄先生几分风范。”
黄昊大笑着邀他落座,瞅见正往门口走的黄浔脸色苍白的模样笑容也稍淡了些,叹气道,“我这儿子,像是生了失心疯,成日里念叨着要等过路的狐仙,不知被哪路精怪勾了魂魄去。”
易辰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闻言不动声色,陪着笑道,“少年人,为心事所累,不足为奇。”
“他比你小不了几岁,可这心气,天差地别,这几日更是连书都不晓得读了,”黄浔苦笑道,“我黄家虽不是簪芴世家,也盼着出个在朝文官,这小子,辜负我这一片期望了。”
“公子年纪尚小,心性不定,过几日就好了。”易辰饮了一杯茶水,道,“我那儿收过名儒陈彦先生的一幅字帖,改日给公子送过来,很练人耐性,沉心静气……”
“……”
“……”
酒足饭饱之后席间传来泠泠的琴音,易辰掐算着时辰告辞,黄昊醉醺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浔儿,过来,方才易大人许了你一份好礼,为父上月寻得那一把好琴,你亲自给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 —《石州慢》宋,张元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