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煊还有几步就要碰到栏杆,此时却被迫停下来,回身挥刀拦下沈倾将将刺向她后颈的掌中刃,并用力一推,沈倾由着她推,一触就走。
短刃如灵蛇吐芯一般再度袭楚煊右臂,楚煊暗骂一声,匆忙拿刀去挡。不过沈倾依旧是毫不恋战,瞧着丝毫不想硬碰硬。
只是他出手的速度让楚煊心惊,这一路都只是架着他打,根本没有主动攻击的机会,这样一招一招消磨着时间,让着急走的楚煊焦灼了起来。
终于,沈倾翻手一格,与楚煊僵持住一刻,在此同时,飞快地出手,按向了楚煊刚受伤的肩膀。
手劲儿大的楚煊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她苍白着一张脸,强忍着没当场痛叫出声来。连忙抽刀剁向沈倾的手腕,却听“铛”一声,沈倾的袖子破开,露出里面钢制的护腕。
楚煊的脸色刹时惨白,下一刻,沈倾的掌中刃就捅进了楚煊的腹部。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沈倾用手继续把楚煊的肩膀掐的血肉模糊,同时把她用力向后推去。
楚煊的短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后背在船的栏杆上撞的生疼。楚煊“嘶”了一声,从栏杆上滑坐下去。
“我输了,放手。”楚煊伸手抓向沈倾的手腕,此时她的脸色已是十分的不好看。
沈倾神色漠然,丝毫不为所动。
“没让你杀她!”黄浔已经到了沈倾的身后,冲他低吼道,“放手!放手!”
沈倾淡淡地暼他一眼,“黄公子,这可是来查你父亲的,让她活着离开扬州,你们一家性命怕是都保不住。”
“她——”
黄浔似乎想替她解释,可是,又要从哪里开始呢?
他想说她是苏州绸缎商的女儿,可是哪个闺中小姐会身手如此干脆利落呢?
他想说她是他愿意带上船来的,可是她今夜央他的每一句话真的不带任何的居心吗?
他真的相信她吗?
他真的了解她吗?
黄浔的额上沁出薄汗。
他一见倾心的“徐姑娘”真的是……存在过的吗?
楚煊似乎感到了黄浔的为难,她有些虚弱地冲他笑笑,“黄公子,他说的一点儿没错……这几日,对不住了。”
黄浔哑然,匆匆躲过楚煊的目光,有些辛酸地闭上眼。
“徐,单枪匹马地能查到这里来,我不知道是应该夸你一句孤胆,还是该说你自负。”温先生有些遗憾地说道。
“温先生这罪在中原是要株连九族的,”楚煊淡笑着反讽道,“岂不比我‘孤胆’得多?”
“可惜,”温先生长满了褶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徐,你怕是等不到我治罪——”
温先生的话戛然而止,楚煊也几乎在同时瞪大眼睛——
在他们的背后,有人悄无声息地捡起楚煊扔下的那把刀,直直地向沈倾后心捅去。
神情冷静地可称蓄谋已久。
可惜沈倾反应太快,猛然回身,抓住快要刺中自己的柄刀,刀刃一瞬间把他的手掌卷的鲜血淋漓。
楚煊属实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机,不过,这样的机会她要是都抓不住,在朔北战场上滚了这么多年,坟头草早长几丈高了。
她在沈倾回身无法制掣自己的一瞬间“蹭”地站起来,伸手够向离自己最近的温先生,温先生整个人一惊,挣扎不过被她生生拖过去,楚煊的手掐在他脖子上。
“都别动。”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温先生的眼镜“啪”一下碎在了地上,楚煊绕到他身后,手却片刻不离他的颈部。
周昕攥着的刀被沈倾打下去,她脸色冷漠中带着遗憾,没什么反抗之力,被沈倾推倒在地。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点什么,但楚煊看周倾的眼神不可谓不感激,她推着温先生往登船处退去,淡淡道,“温先生,让他们离远点,要不我怕我一会儿太紧张,失手掐死你。”
“这好说,”温先生竭力镇定地说道,“徐,但你可想清楚,我要死了对你没好处。”
“你活着对我也没有。”腹部的刀让楚煊疼的手抖,她轻轻地说道,“我要逃不出去,也就是咱俩一起死在这儿而已,你看,我这么年轻,又貌美,你也不亏了啊……”
“退!”温先生额上的汗珠掉下来,“都往后退!”
直到与沈倾他们隔了大半条船的距离,楚煊才轻轻松了口气,她一脚踩到楼梯上,低声地在温先生耳边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温先生侧目看着两侧的江水脊背一寒,下一刻,楚煊果然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转身死命地跑。
沈倾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来,一双铁臂把温先生拎出水,温先生连呛了几口水,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毒妇……杀了她!”
沈倾抬眼,见楚煊已闯进了青楼那片昏黄的灯光里,起身追了上去。
这青楼接连闯进来两个浑身血气的人,闹的鸡犬不宁,老鸨缩在柜台不敢说话,姑娘们捂着衣裳瑟瑟发抖。
沈倾循着血印上了二楼,看地板上两个房间前的血迹,他攥紧手中刃,推开一扇门——
除了一对鸳鸯窝在塌上瑟瑟发抖,什么都没有。
沈倾皱着眉,迅速退出来,打开另一扇——
也只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子哥和几个弹琴唱曲的姑娘抱作一团,见他进来,嚎啕大哭。
这腥风血雨的夜过去了一半,此时月亮正遥遥地挂在中天。
楚煊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吓退了多少人,小腹上的疼痛让她双腿发软,但她实在不敢停,她怕一停下来,身后就有沈倾身影如鬼魅,在她背后补上一刀。
刀已经堵不住伤口上汩汩涌出来的鲜血,楚煊失血多得脸苍白的没有一点儿人色,最后几步她实在跑不动了,踉跄地跌在地上,目光涣散间眼前仿佛出现一双白靴,楚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好像有人蹲下来,满怀愧疚地看着她。
“救、救我……”楚煊费力地挤出这几个字,再支撑不住,脑袋沉沉地磕向地上。
那人伸手接住她的脸,一双玉骨手在地上磕出一声钝响。
楚煊那一夜睡的很不安稳,置身于光陆怪离的梦境,满头大汗,却蒙昧着醒不过来。身上哪哪儿都疼,小腹上尤其严重,有一阵疼的很尖锐,楚煊好像迷蒙间痛的睁开了眼睛,又马上被一双手捂上。
“疼,疼,”好像是刀正从自己身体里被取出来,楚煊忍不住闷声痛呼道,“能不能别碰?”
“想活命就忍着。”迷蒙的记忆里,好像是个很清冷的女声。
楚煊那一晚借着嘴里的一块布,和眼睛上的一双手熬过了一整夜。到最后昏睡之前,淌进手心里的,不知是汗还是眼泪了。
醒过来是好像是黄昏,落日的余光透过雕花格子窗,透过浣花蜀锦帐,晃晃地,照在楚煊半边脸上。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感觉好像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垂着眼睛看,确实有一双手,虚虚地圈在她的腕上。
楚煊尝试着开口说话,嗓子不干,像是刚刚被喂过水。她被人照顾的很好。
“我……”还活着。
那手猛然抽走,帘幕被人掀开,易辰俯身过来,温温道,“醒了?不到一天,还好。”
“易大人,”楚煊轻声道,“你救得我?”
“嗯,”易辰道,“我这么一个伶仃人,昨日偏想去凑一些年轻人喜欢的热闹。这就碰见楚大人了,大概,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扬州城治安不好,昨夜……碰见一伙盗贼……正好,我喝过酒,所以,交手就吃了亏……这样,易大人先让我起来……苏遇跟我一起来的,不去找找她,我放心不下……”楚煊随口编道。
“楚大人还是安生躺着吧,现在满扬州城都是你的悬赏令,我让你出去倒是容易,只是,怕是不好回来。”
楚煊哑然,然后叹了口气,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脸。
易辰给她向上提了提背角,轻声道,“楚大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抽出心思编故事呢?”
“是,”楚煊闷闷地说,“我来扬州是想淌一趟浑水,还险些被人按死在水里,但我楚煊对天起誓,苏遇顾澈与此事无关……”
“这两位我记得武功都不错,又在一处,未必会有什么事端。楚大人还是安心养伤的好……”
“不不不,”楚煊想,他俩的确可能没事儿,可李睿那个拖油瓶要是出了点事儿,他们三都有逃不掉的事儿,“我要是因为这连累他俩,死都不会瞑目的,你就当是成全我……”
“楚大人不必挂怀,”易辰温声道,“我昨夜已经叫人到扬州城大小客栈都去了一遍,运气不错,天亮前找到人了,现在已经在别院安置好了。连同……太子殿下。”
楚煊把枕头扯下来。
与易辰对视上。
害,楚煊的嘴,骗人的鬼。
“易大人,长安侯府欠你大人情。”楚煊低声道。
“知道欠我人情,”易辰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托靠在床头,又把药壶里的药汤倒出来,应该是才热过不久,仍有些薄薄的热气,“那就先把药喝了,其他的,不归你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