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跟随宦官来到慈安宫,曹太后已经在等候他了。
“臣范宁参见太后!”范宁上前恭恭敬敬行一礼。
曹太后坐在垂帘之后,微微笑道:“哀家已经看过了你的快报,你的嗅觉很敏锐,判断也很准确,若不是你的果断和坚持,恐怕鲲州已经落入辽国之手。”
“启禀太后,微臣对鲲州寄托了极大的感情,就像一个极为溺爱孩子的父母,稍有风吹草动,微臣就会往最坏的地方想,侥幸的是,这次微臣猜对了。”
“其实你去年就想到了这一点,官家也对我说过这件事,希望我能重兵驻防鲲州,但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是哀家之过也!”
“太后日理万机,毕竟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想不到也很正常。”
范宁随口说了一句,曹太后沉默了,她何等精明,立刻听出范宁话中有话,半晌,曹太后道:“哀家并不是恋权之人,迟早会把政务还给官家,只是他现在还年轻,哀家想扶他再走一程,等他二十五岁时,哀家就会彻底放权。”
曹太后这是以先帝为标准呢!还有五年才放权,赵顼能等得下去吗?会出大事的!
既然这件事已经说开了,那范宁索性直言道:“现在大宋面临非常时期,辽国很可能会重新挑起对大宋的战争,微臣建议天子最好能够全盘掌控,全心应对,一旦大宋取得胜利,这对天子的威望将是巨大的振奋,天子很可能会成为大宋的中兴之帝,相信这也是太后所盼,希望太后能郑重考虑。”
范宁当然不是听富弼的话才来劝曹太后,他自己早就有想法,他这次进京就是想好好劝一劝曹太后,既然他是曹太后的侄女婿,有些话他会更方便说出口。
曹太后立刻听懂了范宁的意思,范宁劝自己把军权交给天子,目前天子赵顼只有一万人以下的调兵权,一万人以上调兵必须要通过自己批准。
沉默片刻,曹太后又问道:“范爱卿还有什么建议?”
“微臣在泉州也听说了三司度支使刘勘被贬黜一事,这件事让微臣深感忧虑。”
“刘堪变相拆分哀家之权,欺君罔上,难道不该贬黜?”曹太后着实有些不满道。
“太后,恕微臣直言,如果连左藏库的支出也要太后朱批同意,那还要内库做什么,直接把两者合并就是了。”
曹太后顿时语塞,她哼了一声道:“范宁,可没有人敢对哀家这样说话的?就算天子也不敢。”
范宁淡淡笑道:“微臣估计曹家也不敢,太后应该感到幸运,至少天下还有一人在提醒太后.......”
“你这样提醒哀家,又算什么?”
范宁毫不退让道:“太后想扶官家一程,想法虽然很好,但如果天下人不理解,又没有人像微臣这样苦劝,微臣担心百年之后,太后留下的不是美名,而是骂名!”
“砰!”
曹太后重重一拍桌子,“范宁,你好大的胆子!”
范宁站起身道:“凡事无欲则刚,微臣并没有私心,当然胆子大,太后若不接受微臣之劝,微臣愿辞去一切官职,回乡养老!”
曹太后气得笑了起来,这个混小子居然要回乡养老,他才多大?
“滚出去!”
范宁转身就走,走到殿门口,曹太后又怒喝道:“站住,给我回来!”
范宁停住脚步,却没有退回来,曹太后望着他年轻挺拔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哀家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其实哀家倒希望你有私心,退下吧!”
范宁转身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曹太后望着他走远,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高滔滔,不由一阵心烦意乱,起身便回宫了。
下午,曹太后下了懿旨,‘凡军机要务任凭官家处置,不必再禀报她,今后内库的一切收支都需由她审批,除此之外,皆由官家处置,从三品以下任免不必再通过她。’
和之前的权力划分已经有所让步,人事权没有变,曹太后依旧牢牢控制着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财权她有收有放,内库审批权她全部收回,但左臧库也就是国库她却不过问了,由知政堂和皇帝决定,内库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皇庄和海外,这是仁宗皇帝决定的,海外三成收入皆进内库。
但曹太后真正让步是军权,她将军权完全下放给太子赵顼,她不再过问,当然,如果宋军惨败,形势危急时,她还是要干涉的,只是正常的调兵遣将她不管了。
到快散朝时,曹太后又颁布了一道懿旨,三司度支使刘堪赦免出狱,改任密州知事。
富弼拿到了太后的懿旨,他长长松了口气,对文彦博笑道:“我今年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明公猜猜是什么?”
文彦博微微一笑,“如果是支持小范相公入相,那咱们俩都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
范宁从皇城出来,他本能地向左边停泊马车的广场走去,走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马车了,四个随身侍卫去了干将岛,两名士兵被他派去给家人报信,范宁一时有些错愕,他竟然要坐街头牛车回家吗?
若传出去,明天肯定成为《小报》的头版头条,堂堂新相公居然招街头牛车回府,有失体统啊!
他转身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官人慢走!”
范宁回头,只见一辆马车疾驶而来,范宁立刻认出来了,是自己府上的马车,但赶车之人却是朱元丰的车夫。
马车在范宁身边停下,车夫道:“大夫人知道官人没有马车代步,特让小人在这里等候官人。”
范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还是妻子考虑得周全,想到了自己没有马车。
范宁欣然坐上马车,“回府吧!”
马车启动,向他位于飞虹桥的府邸疾驶而去.......
范宁已经五年没有回自己府宅了,翠云楼依旧高高矗立,没有任何破败之感,楼前的翠云峰也已树立起来,左侧人工堆砌的假山灵丘变得郁郁葱葱,杂草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儿范真儿和范灵儿在草地前喂鹿。
范宁目前有三子两女,长女范真儿九岁了,长子范景七岁,次女范灵儿和次子范楚、三子范琦都是四岁,其中长子和次女是朱佩所生,长女和次子是欧阳倩所生,范琦则是小妾阿雅所生,之所以起名范琦,是纪念他母亲是日本国长琦人。
目前只有下妻曹秀尚未生育。
父母多少都会有点偏心,范宁也不例外,甚至很明显,他最宠爱长女范真儿,其次是次女范灵儿,把自己名字的谐音给了次女。
范宁见两个女儿正在专注地喂小鹿,没有发现自己,他走上前蹲下抱住两个女儿笑眯眯问道:“小鹿是从哪里来的?”
“爹爹!”
两个女儿惊喜地抱住父亲,小女儿范灵儿激动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宁怜爱地捏了捏小女儿的脸蛋,又问长女道:“除了小鹿还有什么?”
“姨阿婆送来两只小鹿,还有好几只小松鼠和刺猬,都放在小山上去了。”
姨阿婆就是朱佩的姑姑朱洁,范宁点点头,和两个女儿一起喂了小鹿,这才回到后宅,朱佩和欧阳倩都迎了出来,朱佩笑道:“欢迎小范相公回家!”
“你们都知道了?”
“京城早就传开了,我们还是知道得最晚的,范相公今天上朝感觉如何?”欧阳倩也开玩笑道。
“一言难尽!上朝第一天就.....”
他本想说就和太后吵了一架,但忽然看见曹秀,便改口道:“被知政堂扔给了一堆破事,这个相公还不如不当!”
“夫君这样说,让其他官员情何以堪!”
范宁打个哈哈,“我先去书房里休息一下,晚上吃饭再聊,给我煎一壶茶!”
范宁回到自己的书房,重重往椅子上一坐,头枕在椅背上半天不语,他不知该怎么向家人解释,刚刚回到京城不久,又要去河北,而这一次是去打仗,而不是去开拓海外。
他心中很烦乱,自己亏欠家人太多,想回京后弥补,现在看来又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