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麦田,范宁在县令谢文升的陪同下向县城而去,在距离县城约十里处,范宁远远看到了一座城堡式的庄园,这座庄园占地足有数千顷,核心城堡被高墙包围。
范宁久久注视着庄园一言不发,这时,谢文升低声道:“那就是开国功臣赵彦徽留下的祖产。”
“赵彦徽不是河北定州人吗?祖产怎么会在这里?”
“府君有所不知,定州一带宋辽战事频繁,赵彦徽病逝后就葬在应天府,他的三个儿子便将族庙迁到应天府,随即分家,老三家赵武良就迁到谷熟县,花开叶散,就谷熟县就分为七支,占据良田上万顷,却从未交过一文税赋。”
范宁知道赵彦徽在历史上的评价就是‘不恤民事,专务聚敛,私帑所藏钜万。’
只是宋太祖赵匡胤看在他开国有功的份上,没有追封他的财产,他死后,子孙皆过着极为奢侈的日子。
范宁冷冷哼了一声,“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家就在这里吗?”
“正是!”
谢文升摇摇头道:“不瞒府君说,我在谷熟县任县令三年,还从未去过赵家的庄园。”
“为什么?”
“赵家养有庄丁数千人,按照军队的方式训练,听说装备精良,在他们领地里自成一域,不准官府公差进他们的领地范围。”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假如盗贼犯案逃进他们的地盘怎么办?”
“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赵家在县城内有一座很大的粮铺,我们就要先和粮铺里的管事联系,然后由他们管事去禀报赵家人,但结果往往就是查无此人,然后不了了之,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范宁哼了一声道:“简直就是国中之国,目无大宋法纪,走,我们看看去!”
范宁催马向远处城堡奔去,城堡其实距离官道很远,只因为修建得规模宏大的缘故,所以相隔近二十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距离城堡还有三里,他们正要穿过一片树林,忽然从树林里冲出数十名庄丁,腰挎长刀,手执白蜡长枪,拦住了他们去路,庄丁首领喝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外人不得入内?”
谢文升显然有过经验,他催马上前高声道:“尔等不得无礼,这是应天范知府,前来拜访贵宅主人!”
拦路家丁面面相觑,毕竟应天知府和谷熟县令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官员,为首家丁犹豫一下道:“那请稍等片刻,我们去通报主人!”
谢文升刚要开口,范宁却拦住他,“不用多言,看他们怎么办?”
为首庄丁吩咐手下一声,他转身便向三里外的城堡奔去,范宁则耐心等待着,他倒要看看,赵家人是怎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远远望着三里外的城堡,估算片刻,问谢文升,“那城堡比城墙还高吧!”
“岂止比城墙高,听说城堡内的赵氏祠堂有八根大柱,足有七丈高,是从南方深山中采来,加上顶上建筑,城堡应该超过十丈了。”
范宁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比归德殿还要高!”
应天府又称南京,大宋皇室的祖殿就位于这里,并修建了鸿庆宫,鸿庆宫的主殿叫做归德殿,是宋城县最高的的建筑,这里也同样实施京城的规定,应天府的任何建筑主体不能超过归德殿。
事实上,全天下都是这个规定,只是很多地方山高皇帝远,管得不严,但开封府和应天府却是管理最严格之地,在宋城县,没有任何建筑的高度超过归德殿,包括寺院的主塔也没有超过。
当然,城中有几座小山,山顶上修建亭台楼阁,那个不算,主要是指建筑主体。
归德殿最高处只有八丈,而赵家的这座城堡的主殿明显超过了八丈。
虽然这里不是宋城县,但这里是应天府,赵家已经有僭越之嫌了。
“赵家祠堂得朝廷批准过吗?”
谢文升摇摇头,“连寺院都不批准,更不用说祠堂了。”
范宁心中冷笑,宋凌果然说得不错,赵家的把柄很多,一抓一个准,看来自己不虚此行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为首庄丁气喘吁吁跑来,躬身道:“我家主人有请!”
范宁冷冷道:“你家主人面子就这么大,不来大门口迎接吗?”
“我家主人确实是在府宅大门口等候!”
范宁脸色一变,调转马头道:“我们走!”
他带着手下随即掉头就走,庄丁们都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谢文升也摸不着头脑,范宁淡淡道:“僭越的建筑,我还真不敢入内,既然他家主人不肯来三里外迎接,这个拜访不去也罢!”
谢文升有点担心,“府君,如果追究僭越责任,我这个县令是不是也要担失察之责?”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建议你最好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等朝廷使者到来时,我也好替你说话。”
…………
赵家在应天府一共有三支,是由赵彦徽的三个儿子演化而来,分布在宋城县、谷熟县和宁陵县,谷熟县这一支是本宗,赵家的祠堂就建在这里。
目前谷熟县的赵家当家人叫做赵俭,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兄长,听说知府范宁到来,赵俭勉强带着几名族人来到大门口迎接,这也是给他兄弟面子,不希望他兄长在官场上结仇,否则赵俭根本就不会理睬地方官。
但赵俭左等范宁不来,右等知府不来,他心中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身后几名族人更是急躁,叫嚷着不要理睬官府。
这时,为首庄丁奔了过来,向赵俭躬身道:“启禀族长,范知府回去了。”
赵俭一怔,问道:“为什么不来?”
为首庄丁当然不敢说实话,只是摇摇头,“我告诉他,家主在大门口迎接,他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就走了。”
“什么!”
赵俭心中顿时极度不满,这算什么,他是来消遣我自己?自己亲自出门迎接他已经给他面子了,他还要怎样?
心里虽然不满,但他却没有说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旁边几名族人却七嘴八舌道:“大哥就不该给他什么面子,我们赵家世代功勋,就算宰相来也要礼让三分,他一个知府算什么,给他脸不要脸!”
赵俭脸色越来越难看,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地方豪门当惯了,政治敏感性也随之下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知府不肯上门的真正原因,一旦把知府得罪,严重后果很快就会随之而来、
范宁进了谷熟县城,直接来到县衙,首先就让谢文升拿出历年缴税的记录,在缴税名录上有赵俭的名字,名下也有数千顷的土地记录,但在缴税记录上却连续多年都是空白。
“他们有没有说过不交税的理由?”范宁冷冷问道。
“他们说土地是天子所赐,当年太祖答应过世代免税,但我们有证据,他们的土地并非天子所赐,而是通过并购得来,前任县令还和他们据理力争,最后被他们找了京城的关系贬职调走。”
范宁走了几步,立刻对谢文升道:“你现在立刻写投诉状,三方面的内容,一是投诉他们数十年抗税不缴,假传太祖旨意,败坏太祖名声,第二就是祠堂远远超过归德殿,公然僭越,第三是投诉赵家依仗赵谦的权势组建私人军队,公然对抗地方官府,有图谋不轨的企图。”
谢文升知道范宁要对赵家动手了,若自己不及时撇清,最后自己也逃不过失察之责。
他点点头,“我这就写!”
谢文升立刻写了一封数千字投诉书,范宁读了一遍,投诉书中列举了大量事实,有理有据,内容十分详实。
范宁招手把朱虎叫来,把投诉书交给他道:“你速回京城,这份投诉书交给左谏议大夫王唯臻,请他务必立案,并派谏使来谷熟县进行秘密调查。”
朱虎躬身行一礼,“卑职一定办到!”
他收好信件,催马向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范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赵谦的把柄,这件事比较大,在适当的时候,自己还得亲自去一趟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