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Chapter11

2022年12月5日-僵局【怎么这么乖】

蓝微猛然间清醒过来,迅速抽离回到现实。

她想做游戏的掌控者,掰回局面,最后总能被他压得死死,好像无论何时,都拿江榆舟没办法。

一股无名的挫败感和躁郁涌了上来,蓝微眼神清明,锐利而笔直,带着怒气,用力挣脱江榆舟。

得来的却是加重的力道。

他越是禁锢她,她越是发狂的挣,酒杯掉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和江榆舟似乎都疯了。

周围针落可闻,江榆舟眸底一片漆黑,瞳孔深处是她挣扎的倒映。

忽的,他松了手。

惯性致使蓝微双手撑在他大腿上,躬着背大口喘气,下一秒,她倏地从江榆舟腿上跳起,快步越过早已目瞪口呆的众人,随手拎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门外走。

她努力镇定掩饰慌乱和一败涂地的局面,却是粉饰太平。

身后反应过来的人群传来尖叫和轻呼声,蓝微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烫,连着脖子到锁骨那一块全粉红色。她走得又快又急,将那些声音远远抛掉。

蓝微本想走个过场,却忍不住用语言激怒江榆舟,竟没想到憋了一晚上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反击。

而她却差点沦陷。想到他用那样清醒可笑的目光看着她时,蓝微下意识咬了咬牙,却还是无法忽略那留在后腰一路往上的触感清晰明朗,挥之不去。

头发已经凌乱,蓝微索性放开,一头松软乌黑的长发飘飘,衬得后背的皮肤更加白腻,勾人目光。

她毫无知觉,脚底虚浮地走在地毯上,像是做了一场梦,大脑浑浑噩噩,又倦又乏。

走到门口,一阵风扫来,蓝微浑身瑟缩了一下,发现拎着的大衣是江榆舟的。

拿错了。

可这会儿实在太冷,蓝微没有顾忌地穿上,男人的衣服又大又长,将她纤瘦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包住,抵御了冷风的侵蚀。

一摸身上想起来,包没带出来。

现在再回去拿?

不可能。

今天这情况,车是开不回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细高跟,打算就这么走回家算了,单脚抬起,刚脱掉一只。

“蓝微。”赵汤泉走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黑色坤包:“你的东西落下了。”

风吹的脸僵硬,实在没心情做表情。

蓝微穿好鞋子,接过包翻了翻,取出手机,敷衍地点了下头:“谢谢。”

赵汤泉还是不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凑近过来:“要不我送你吧?”

带着烟酒味的呼吸扑过来,蓝微皱眉,往后挪,拉开距离,低头划着手机:“不用,我有车。”

“你这喝了酒,自己也开不了车,我有司机,专程送你一趟又不费事。”见蓝微没搭理他,赵汤泉抓了抓脸颊,又凑近了些,语气也变得亲昵:“老同学卖个面子吧。”

蓝微难以再伪装下去:“赵汤泉,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好好瞅瞅你那张脸。”

赵汤泉像炸毛的公鸡,气急败坏:“你就装吧,你都恨不得贴江榆舟身上去了,在这跟我装清纯呢,别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蓝微平静地从包里掏出纸巾,微微蹙着眉,擦掉脸上的口水沫子,冷淡道:“你的嘴巴很臭知道吗?”

“再说,”她停顿了下,幽幽打量了他一眼,“就你这熊样,好意思跟江榆舟比?”

话音刚落,赵汤泉半张着嘴,神情像是见到了鬼。

蓝微似有所预料,后背一阵发麻,咚咚的心跳声中转过了头。

江榆舟站在她身后,平静的面容下,眼里是压抑的漆黑。

两人之间像是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与外界隔离开来。

赵汤泉插不进话,也忌惮江榆舟,毕竟刚刚说了他的坏话。赵汤泉这人就是这样的怂蛋,高二那年因为嘴欠被江榆舟狠狠教训过,如同一个过不去的阴影,一直杵在那里。

说起来那件事还和蓝微有关。

从读书时期,赵汤泉就对蓝微颇有好感,她性格高傲,又冷,个性张扬,根本看不上赵汤泉这样的。

赵汤泉献了几次殷勤她也没当回事,恼羞成怒在她背后嚼舌根,有一次被江榆舟听到,转身走回来,直接招呼了一拳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孟响和乔岸都来帮忙,赵汤泉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自此之后见到江榆舟都绕道走。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点成就,虽然还是比不上江榆舟那个圈子,但现如今也是能抬起头走路的人了,不想蓝微的变化更是让他惊艳,可是蓝微还是十年前的蓝微,从来不曾看他一眼。

就像此刻,她宁愿和江榆舟互不对付,也懒得给他眼神。

赵汤泉越想越气,积压多年的情绪一触即发,伸手去拉蓝微,却不想江榆舟动作更快,揽过了她的细腰。

因为拽拉的动作,蓝微脚下一个趔趄,失控跌进江榆舟怀里。

这无疑是在赵汤泉伤口上撒盐,他忍受不了屈辱,扭头离开。

蓝微抬眼,酒意微醺的眼眸带着不自知的撩人,哑声叫:“江榆舟。”

他低眸看她,喉结轻滚。

“我脚疼。”她柔软的声音隐入风里,轻轻的,带着点儿委屈,眸光被灯火照的透亮,像是含着泪意一般。

江榆舟不语,俯身想去查看。

蓝微轻笑一声。

江榆舟微仰头。

她轻挑地勾了勾嘴角,弯腰凑近,声音压着极低,像是说着悄悄话:“怎么这么乖,让你干吗就干吗?”

柔滑的长发擦过他的脖子,呼吸的热气厮磨耳朵,江榆舟不再动作,重新站直起身,眸光幽暗,直直凝着她。

蓝微笑容干净,眼睫轻颤,清澈的眼底升起让他熟悉的无辜感,然后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着他的鬓角,亦真亦假道:“你忘了?我以前也是这么勾引你的。”

这话像是在提醒他想起那段过去。

江榆舟垂眸不知想什么,片刻,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他笑得很轻,一阵风就吹散。

蓝微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可心!”柯灵跑过来。

可心是蓝微的小名,大学有一次柯灵上蓝微家做客,听她妈妈这么叫她。可心原本是蓝微姐姐的名字,只可惜姐姐在两岁的时候不幸夭折,后来才有了蓝微,为了纪念姐姐,把可心的名字当成了蓝微的小名。

不过柯灵并不知道这茬,蓝微也没讲过,单纯觉得可心很好听,比蓝微好听多了,一直这么叫着她。

在他们来之前,她和江榆舟就已经分开了,听到柯灵叫,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不远处车灯扫来,她婷婷伫立,长发被风吹乱,贴着脸颊,回过头的一刹,眼神清冷空灵。

江榆舟坐孟响的车回酒店。

孟响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榆舟目光投射的方向,跟着看了过去。

看了一眼之后,孟响收回了视线:“蓝微好像变了很多。”

身后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秒,传来极轻的轻哼声。

孟响抬了抬眼。

车子开过去的时候,江榆舟视线从女人身上滑开,想到今日与那日的种种,勾起一个冷笑:“哪有什么变化。”

还是过去的那个她。

孟响楞了下:“不对啊。”停了停,他轻咳了一声:“今天那游戏,要放在以前,你看她不甩脸走人,还会乖乖配合大伙儿?”

以前的蓝微确实是这样,她说不干就不干,管对方是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

看得出来,她是不愿意挨近他的,更别说有什么肢体接触,虽然配合了,却不忘用语言刺激他,这就是蓝微,表面再装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服,狼再怎么样也装不了鹿。

“还有啊,”孟响看了眼江榆舟,“你一整个晚上都不对劲,你怎么会配合他们去玩那么无聊的游戏,还和他们打赌?怎么回事啊,因为没找到你妹妹,心情不好,以此发泄?”

这也说不通啊。

“和那没关系。”江榆舟淡声,“都找这么多年了。”

孟响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你大衣呢?”

“扔了。”

“啊?”孟响反应过来,笑道,“你这洁癖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不就是让蓝微穿了一下嘛,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扔吧。”

江榆舟没有出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静了片刻,孟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

“哦哦,对,你接了<东方视野>的专栏采访。”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孟响回头:“阿舟,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想她刚才的话。

当年,她是怎么勾引他的。

江榆舟这个名字对他们那届很多学校的学生来说都不会陌生,这个常被老师挂在口里,称为“非人类”的理科天才,让人津津乐道的事迹很多,最让人称道的是他惊人的心算速算能力,初二就在全国两百名参赛学生中脱颖而出,一路杀到决赛,最后手捧奖杯满载而归,给川中的历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川中是宁北市最偏僻的初中校区,却毫不妨碍江榆舟声名远扬,就连蓝微就读的,位于市中心的宁市一初也有所听闻。

因与川中物理距离相去甚远,宁市一初的学生所获得的信息还是有限,但只是那寥寥几桩也足够人膜拜的。

富裕的家庭养成了蓝微高傲张扬的个性,对江榆舟的个人事迹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在心里留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个轮廓是贴合着全国学霸标准脸来的:国字脸或者圆脸,板寸头,一副占据脸三分之二的眼镜,额头饱满,眼睛细长,鼻子大,耳朵也大,皮肤黝黑,不黑也和白沾不上关系,目光或呆滞或睿智,永远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也许捯饬捯饬是帅的,但这种帅并不符合蓝微的审美。

所以即使传言有说他好看,蓝微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

蓝微开始留意起心算这项技能是在听闻江榆舟种种事迹之后,这倒不是说她对江榆舟心生佩服,而是学霸思维和要强的性格让她对此有了紧迫感,当然也好奇这个江榆舟,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一比高低。

不曾想这个期望终有一天成为了现实。

那年中考蓝微发挥失常,在宁市一高这所全省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上低空掠过,不过她也没当什么紧,因为听说进去之后还有一场分班考试。

暑假她独自一人跑去省外玩了半个月回来复习了一个多月,对外却称一整个暑假都在玩。

宁高位于市中心东北角,与宁市一初遥遥相对。于蓝微而言,上初中与上高中只是在于校区平移几百米的差别。

也就在这年夏天,江榆舟带着他的各种传奇,横跨了大半个宁市来到了宁高,人还没到宁高,他的各种传言已经先一步到位。

每到大考,蓝微的心态总是不好,高一分班考聚集了全省各校精英,可谓群英会首,即便蓝微复习到位,还是免不了再次失利,只进了重点班,和尖子班差了一截。

宁高实行快慢班教学,分普通班、重点班和尖子班,其中尖子班抽取了60个全省成绩最好或各类竞赛中的佼佼者,分为两个班,重点班次之,普通班最末。

重点班和普通班分在同一座教学楼不同楼层,唯独尖子班是独门独栋开小灶。

命运总是这么不公平,和蓝微拼命复习也只能够到重点班不同的是,江榆舟直接没有参加分班考,成为最早进入尖子班的宁高六大神仙之一。

而这六个神仙,只有江榆舟一人活成了神话。

这些神话,从蓝微刚进校门开始就不停的耳闻。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过心,提到江榆舟,就是一个学习成绩无敌好的男生,这样的人全国多的要死,平平无奇而已。

当然,会有这个想法,也是她的自尊心作祟,不愿屈居人下。

直到高一下学期末进行了一场高二学年的分班考试,蓝微终于见到了那个被神话了的少年。

江榆舟坐在她的斜前方,被人议论也无动于衷,安静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应付。这样高效的专注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要不然每个人都是天才了,就连蓝微也自愧不如,就只这一个细节,也能看出她和人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宁高的校服被他穿的规整大方,不像有的男同学,一定要露出锁骨以为全世界只有他有,衬衫下摆非得扎一半在裤腰里,一半露出来,不管那张脸怎么样,这么邋遢不整洁的形象,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也有些人喜欢,这是各人审美问题。

蓝微托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正打算收起目光,忽然,斜前方的男生转过头来,视线往这边一掠而过,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看。

直到看见他站了起来走出门去,蓝微顺着视线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他的同学,连站姿都是那么的挺拔。

蓝微很不想承认被江榆舟惊艳到了,还安慰自己说,这种人一看就平淡的很,没什么意思。

让蓝微自己也没想到的是,那次分班考踩了狗屎运,又或者是学神的光芒太亮,顺便也笼罩了她一波,史无前例地考出了历史新高,成了尖子班一员。

初始两人座位挨得远,交集屈指可数。

第一次真正有交集是在那个夏天的傍晚。

吃过晚饭,蓝微回教室拿东西,暮色昏暗,天地一体,教学楼人去楼空,不时传来宿舍和操场传来的喧嚷声,离得遥远又空旷。

蓝微慢慢走在静谧的走道上,拐过厕所的时候飘过来一股烟味。

宁高是明令禁止抽烟行为的,虽然大部分都不抽,但也有小部分偷偷抽,有些人会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或者窝在操场旁边的灌木丛吞云吐雾,在教学楼里抽还是少见的,是谁这么明目张胆?脚步替她做了反应。

在暮色中,蓝微看到一个修长的轮廓,靠在没有开灯的厕所门口,捏着根烟,那烟柱摇摇晃晃的飘在半空中。她的脚步没有刻意放轻,在安静的教学楼里,男生抬起了头。

黑暗里,他的眸光亮如星河,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她认出了那是江榆舟。

如果换个女生早就尴尬地走开了,蓝微却毫无撞破作案现场的自知之明,盯着江榆舟看着,一时有点诧异,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种风轻云淡的形象做学渣才会干的事情?

因为在宁高只有学习不好品德差的学生才会抽烟,所以蓝微也有这种惯性思维。

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在江榆舟身上显得非常不合理。

但一切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那一刻,蓝微心跳咚咚咚的,她知道,他们是同类人。

爱装腔作势,也是最奸猾耍赖。

江榆舟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大概是等她自己耗不下去了离开。但是蓝微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抱着手靠着墙壁,懒懒道,“同学,学校不准抽烟,你不知道啊?”

江榆舟低头笑了笑,直起身,将烟摁在墙上,手一松,丢在了地上碾灭,看向她。

“可以了吗?”

“不要乱扔垃圾啊小同学。”蓝微直起了身。

江榆舟弯下腰,将烟蒂从地上捡起:“这样?”

话音刚落,一只手搭落在他的头上,触感柔软。

女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江榆舟不动了,弓身僵在了当场,任由她的掌心贴着他的发顶轻轻摩挲,像是摸小狗一样:“你怎么这么乖呀,让你干吗就干吗?”

……

蓝微靠着窗户看向车窗外面斑驳陆离的都市夜色,横生出了一种恍惚感,好像那段曾经只是黄粱一梦。

“可心?”柯灵挨过来,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也不能开车,车是孟响的,帮她们叫了代驾。

“从上车以后你就在这发呆了,在想什么?”

蓝微回过神,收起了情绪淡淡道:“没什么。”

柯灵仔细看了看她:“你好像有心事,因为今晚的事吗?”

蓝微不语。

在别人看来,今晚她和江榆舟已足够暧昧,但是对于了解他俩关系的人来说,不过就是双方要强,不肯失面子的表现而已,要不然蓝微也不会一走了之。

柯灵长长叹了口气:“要我说啊,你俩但凡有一个脾气好的,也不会闹掰成这样。”

蓝微没做声。

安静了几秒。

柯灵想起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江榆舟以前抽烟吗?”

蓝微愣了楞。

她知道,但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她知道。

柯灵接着说:“这还是孟响告诉我的,我知道以后那个震惊啊,不过后来也就淡定了。这就是江榆舟,他这人就是这样,很难用一两个词语形容,表面永远和实际不一样,但是只要是他,你就会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不过,”柯灵语气微微迟疑:“孟响说他后来把烟戒了,还说是为了一个人戒的。”

蓝微心跳了跳,没有说话。

到了她家门口,蓝微把江榆舟的大衣留在车里头,拎起包和大衣推门出去。

柯灵叫住她:“你的车明天让小蒙古派司机给你开去单位。”

蓝微挥了下手,踩着虚浮的步子头也不回往里走。

“可心。”

蓝微脚步略顿,回头看见柯灵靠着窗。

她抓了把颊边的乱发,眯了眯眼。

柯灵语气八卦:“你那冤家死对头该不会是为了聂微戒的烟吧?”

蓝微往后撩头发的动作微滞。柯灵嘟囔着:“小蒙古那死样,什么都不肯说,还男人的秘密呢,秘密个头。”

蓝微垂眸看向地面,风把树影吹的乱糟糟。

片刻,她轻扯嘴角,笑得很淡,无声无息。

“还真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