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瑛拿到印章,绞了块结实的旧绸布仔细裹住,用结实的麻绳系好,贴身戴在了身前。
起初戴不习惯,麻绳刺肌肤,她不时要按一按,再拉一下麻绳。
天气好,午后太阳和煦照耀,宁勖腿好了些,拉着郗瑛在后面菜地的田垄上散步。
见她动作怪异,宁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地了?”
郗瑛抿嘴偷笑,见四下无人,将麻绳从衣领里面拉出来,得意朝他晃了晃:“看,保管得好好的,你放心,还有的话,都拿来我给你看着!”
宁勖莫名其妙,伸手捏了下,天青色绸布上,沾着她的体温,指尖仿佛跟着烫起来。
“真是,丑。”宁勖别开头,抱怨着掩饰他的慌乱。
“丑归丑,不会丢啊。”郗瑛满不在乎。
能支取他的全部家当,让她顶在脑门上招摇过市都愿意。
宁勖无语,见郗瑛准备塞回衣领,他忙拦住了,“也不嫌刺挠。”
“没别的呀,就这个绳子最结实了。”郗瑛道。
宁勖想了下,从脖子里拿出块玉佩,解下上面不知什么做的绳索,“给我,我换根绳子给你。”
郗瑛凑过去看宁勖手上的玉佩,又看绳子。黑绳并无奇特之处,玉佩也是普通的羊脂玉,田石印章至少值他的十块玉佩。
“你这块玉,不错呀。”郗瑛解下麻绳递给宁勖,虚伪地夸赞。
宁勖瞥了眼郗瑛,手指灵活打结,慢吞吞道:“你是想问,这块玉我为何要随身戴着。”
“公子聪慧,天下无双。”郗瑛冲宁勖笑得眉眼弯弯。
“先前还是宁哥哥,钱财到手,便是公子了。”宁勖没接郗瑛的马屁,反而不悦哼了声,将系好绳索的印章递给她。
郗瑛试了试绳子,光滑细腻,远比麻绳要结实,于是低头戴了起来,很是大方地道:“多谢宁哥哥。”
宁勖的目光,在郗瑛雪白的脖颈上飘过。
太阳太猛烈,他有些热。
玉佩是阿娘在幼时给他戴着玩玩的,不值钱。值钱的都在抄家流放时被搜刮一空。正因为不值钱,他才能留下来。
阿娘在流放的路上去世了,他不想提,提了怕她难过。
菜地的菘菜萝卜葱蒜犹清脆水灵,在北地只有漫天的冰雪。
两人转了一圈,沿着田垄慢慢往回走,宁勖道:“我将草屋买了下来,等到春日时,我们来这里种花种菜。”
郗瑛道:“我不会种地,你种我看。”
宁勖不禁笑了起来,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也不耐烦种,让常山他们种,我们看。”
郗瑛说好啊好啊,“不过,草屋太破了,我不喜欢。”
宁勖也不喜欢破败的草屋,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浓,温声道:“以后在这里修别庄,草屋不拆,留着做个念想。”
反正是以后,郗瑛见宁勖说得兴致勃勃,她便随口应了。
这时,常山大步走了过来,交给宁勖一个蜡封的铜管。
宁勖刮开蜡,拿出铜管里的密信看完,神色沉静下来,让常山先退下,对郗瑛道:“我们回去。”
郗瑛往草屋走去,问道:“出事了?”
宁勖沉吟了下,道:“我明日一早就得走了。”
争夺天下打仗的大事,郗瑛茫然了下,并不多问。
对手是郗道岷沈九,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亲人,远没宁勖熟悉。
宁勖絮絮说着对她的安排:“你放心,我会留护卫在这里,你有事就使唤他们去做。”
两人回到草屋,宁勖叫上常山去东屋忙,郗瑛则在灶房看红福准备晚上的吃食。
天暗下来,常山来了灶房,道:“公子让娘子一道去用饭。”
这两天宁勖都拉着郗瑛一起用饭,她站起身,问道:“忙完了?”
常山帮着红福盛饭打水,道:“忙完了,就公子的腿还有些不便……”
他脸上浮起忧虑:“本来早些离开,路上便可慢一些。公子说要留下来用过晚饭再走,只能骑马快些赶路,不知公子的腿可能受得住。”
郗瑛愣了下,去到东屋,宁勖的东西几乎没动。
常山放好饭菜与热水便退了出去,宁勖前去净手,见她站在那里张望,招呼她道:“快过来洗手,饭菜等下凉了。”
“你还没收拾?”郗瑛撩起衣袖走上前,问道。
宁勖牵着郗瑛的手,放在了温水中,大手掌将她纤细的双手覆住,轻轻地搓揉。
“我走了以后,你就住这里,不用跟你的傻婢女一起挤了。”宁勖道。
“天冷,挤在一起睡才暖和。”郗瑛听宁勖又叫红福傻婢女,朝他翻了个白眼。
宁勖拿了干布巾,捉住郗瑛的手细心擦干,意味不明道:“早知你怕冷,喜欢挤着一起住,我就让......哎哎,别掐!”
“敢说不敢做,我要与你同挤一张床,你敢?”郗瑛收回手,嘲讽地道。
宁勖看着手背上的指甲印,很是坦然承认了:“不敢,我怕把控不住。还未成亲,你会吃亏。”
郗瑛呵呵,走到条几边坐下,宁勖也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草屋狭窄,家什破旧,饭菜也简单,条几上摆着一罐子炖肉,一碗菘菜,蒸蛋,两碗白米饭。
两人挨挨挤挤坐着,宁勖的腿长,郗瑛要侧身让开些,他才能放得直。
灯盏上烛光如豆大,朦朦胧胧照着。宁勖靠过来,贴着郗瑛的脸,低声道:“我很快便回来,回来之后我们就成亲。”
“吃饭呢!”郗瑛听他声音中漾着春意,头抵过去,顶开他的脸,顺道剜了他一眼。
宁勖笑,再次贴过来,脸摩挲着郗瑛的脸,在她即将翻脸时,飞快坐直了身。
饭后,宁勖便得启程了,他系好大氅,万般不舍将郗瑛拥入怀,用大氅裹住了她。
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静相拥。
清冷月辉从窗棂透进来,洒在陋室中,他们的身上。
外面的马嘶鸣了声,宁勖终于缓缓松开手,道:“等我归来。”
郗瑛道好,“一路平安。”
宁勖用力亲了下郗瑛的额头,转身大步离去。他越走越快,怕回头看一眼,他会忍不住抓她一道上马。
打仗辛苦血腥,他不能那般做。
只他后来,无比痛恨这个决定。
郗瑛没有等他归来,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