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妤,华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听说素来跋扈骄矜,很是有些脾气。
不过,陈引章却不受她这个脾气。
女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抄不了。”
华婕妤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最是听她话的女人,竟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拒绝她。华婕妤气极反笑:“抄不了?为什么抄不了?为长公主抄经祈福是国之大事,你信口一句抄不了,是想忤逆犯上吗?”
真是好一顶帽子扣下来。陈引章面色仍旧淡淡的:“谁忤逆?谁犯上?”
“你忤逆本宫,以下犯上,不敬陛下、长公主,推搪敷衍,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本宫冤枉了你不成?”
“《地藏菩萨本愿经》计一万七千零三十五字,便是日夜不休,也得用一整日的时间。华婕妤上来就要臣妾在一日之内抄写三份,上不解佛经之巨,下不明抄经之诚,打着为长公主祈福的旗号,暗泄私愤,长公主若是还在,只怕是要给婕妤定一个僭越欺罔之罪!”
华婕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起来:“好好好,秦美人这张嘴今天真是厉害了!好!抄经的事且不提,你见了本宫,不行妃礼,可是失礼犯上?”
陈引章抿了抿唇,微屈膝行了半礼:“妾身请华婕妤安。”
华婕妤冷笑一声:“跪下!”
卫思言脸色跟着都变了。
陈引章慢慢直起身子,没有什么表情道:“婕妤不过三品,还受不得妾身这一跪。”
华婕妤连连冷笑:“好!本宫受不起秦美人这一跪,但本宫身为一宫主位,管束一宫嫔妃的能力还是有的。”
“来人,秦美人言行无忌、频频失仪,着其在东偏殿禁足反思,一应宫女陈设都给本宫撤了去。”
话音落下,五六个宫女太监抓着陈引章身边的宫女就往外走。
“谁敢!”陈引章声音不大,语气却又狠又厉,将整个屋子震得回身四起。
那几人下意识站住了。
华婕妤也跟着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厉声道:“真是反了天了!合着秦美人今日是要死了心同本宫对着干是吧?”
陈引章目光直直的落向华婕妤,黝黑清亮的眼珠子几乎瞧到了人的心口里去:“妾身不会也不想同华婕妤作对,倒是华婕妤一定要把威风洒在妾身的头上吗?”
华婕妤被她戳中了心事,面色一赧,随即声音更大了:“你在胡说什么?”
“是臣妾胡说,还是华婕妤不想承认,都无所谓。妾身不过要再提醒华婕妤一句,依照《大夏宫例》,一宫之主有督查之责,却没有定罪之权,酌情上报后宫之主方可行事。如今中宫之位空悬,臣妾记得是着卫婕妤暂领后宫事。”
华婕妤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依宫例确实如此,但是一般主位定下之后,上位妃嫔也不会多加驳斥,这么些年下来,也就顺着执行了。如今秦兮云若是硬揪着这一点,她还当真无法反驳。
毕竟,卫思言确实领了六宫权。
卫思言瞧了这么一场好戏,如今终于轮到了她上场。她玩味的笑了笑:“禁足修养也就罢了,华婕妤将秦美人的宫女陈设一应撤了去,这是什么意思?”
华婕妤硬梆梆道:“让秦美人时刻警醒反省自身也就是了。”
卫思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不若请秦美人到本宫的嘉寿殿反省几天,有本宫亲自督检,料想应该醒悟得会更快一些。”
陈引章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华婕妤瞪向卫思言:“本宫宫里的人,不牢卫婕妤费心了。”
卫思言挑着一缕秀发,颇有些瞧热闹不嫌事大道:“不费心,不过是耳提面命说几句罢了。”
华婕妤咬牙道:“妃嫔移宫要有陛下明旨......”
话没说完,卫思言摆了摆手打断她道:“哪个说让秦美人移宫了?这不是着秦美人去本宫宫里抄经自省吗?”
“幼清,带上你家主子的东西,扶着你家主子跟本宫走吧。”
陈引章身旁那个叫幼清的宫女连声应是,脚不沾地的从内殿取了件云峰白大秀衣斗篷出来。
华婕妤阴沉着脸瞧了一会儿,倏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去吧,早去早回。”
卫思言比她多一个暂理六宫之权,如今继续在这里僵持着,除了更落下风之外,了无益处。华婕妤说完之后,一甩袖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一群宫女太监跟着簇拥而去。
这些人一走,留下来的人就显眼了些。
“妹妹如今去卫婕妤那里避两天也是好的,华婕妤也只是一时之气,不会记在心上的。等华婕妤消了气,我再去寻妹妹回来。”一个高挑妃嫔走了上来,女人上着蓝灰色撒花窄袖袄,下着了条藏青花边裙,鬓边一只白玉海棠玲珑簪,长眉细目,温柔沉稳。
后面还跟着一个宫妃,上面着了件松花色弹墨游鳞云锦褂,外套了个象牙白的棉坎肩儿,底下一条豆青绫子棉长裙,个子不高,却娇俏可爱,一双水杏眸子掩下刚刚的震惊:“吕姐姐说的对,秦姐姐多在卫婕妤那里待几天吧。”
陈引章看着二人没有说话,这两个应该就是皇弟最后两个妃嫔了。
太常寺少卿常凡遇、礼部侍郎吕诚家的姑娘。
一、二、三、四......五。
皇弟的后宫们,今日算是都见识到了。
皇弟十七岁那年回京,她给他办了场海棠宴,选了两个媵人。可第二天,人就招呼都没打一声的去了北地,一走就是四年。再回来,别的兄弟连孩子都有了,唯独他还孤零零的一个。
她眼瞅着却也不好多说,直到一次在他府邸密谈,底下人劝他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皇弟将目光转向她,似是询问她的意见。
经过上次之后,她本不想多嘴,可是如今皇弟都征询她的意见了,她点下了头。
不只是因为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姑娘,她了解。
性情温柔和顺,才学过人,定能成为皇弟的贤内助。
可没想到,皇弟当时就冷下脸,寒着声让那人不必操心。
这句不必操心是对谁说的,陈引章不是傻子。她当时虽然笑着离开了,可也很是伤怀了一两天。但世事没给她悲花秋月的时间,转天皇弟就被人老三算计中了招,一身是血的被抬了回来。
她又气又急,过去照顾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两个人也跟着重修旧好,默契地当作那天的事不曾发生。
一直到他登基之后,一溜儿的大臣们上折子,让他选秀。
经过这两次之后,陈引章如何还会去触霉头。不管外头那些大臣吵得如何焦头烂额,她只稳坐长公主府,等一应的面首伺候。
日复一日的时间久了,联名书最终还是送到了她的府邸。
她记得清楚,当时她正听韫寒新编排的曲子,那群大臣就哭天抢地的闯了进来。一问才知,是皇弟给这些上书的大臣,一个赏了两个宫女,个个貌美刁钻,将他们的后宅搅得是鸡犬不宁。
陈引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将这些人连哄带骗的打发走了,才一身疲倦的重新靠回背靠引枕。
“陛下后宫空缺,殿下何不劝诫两句?也就您的话,陛下能听一些了。”
陈引章摇了摇头:“别的事倒也罢了。只这后宫一事,本宫着实不敢再说话了。虽说长姐如母,但本宫终究只是他的皇姐。何况......如今还隔着君臣的名分。”
谁料第二日,皇弟就招她入宫询问。陈引章虽然纳罕,但始终记得前两次教训,不置一词避而不谈。
皇弟哂笑一声,直接问她:“阿姐是要同我生分的意思吗?”
陈引章凝眸望了过去,男人眼底漆黑,里面似乎有了她也看不懂的深意:“阿姐若是让我选人,我就选人。”
陈引章莫名的心头一酸,转开了视线,出声道:“雉奴也该选一些人伺候了。”
陈承衍看着她又笑了一下,应声道:“好。”
当天,后宫就进了三个女人。
卫思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入了宫。其实卫思言会入宫,她当初愣了很长一会儿,这个女人的性子虽然隔了这么些年,但是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应该不会想去后宫。
因此,特意着人再去问了问卫思言的意思,得了一番夹枪带棒的回复。她一脸莫名,干脆也不管了。只是等人进了宫,她还是安排人照看了段发现,传回来的消息都是陛下后宫安静,十分和谐。
她也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可如今来看,这几个人哪里有安分守己的样子。
还是说,这份不和谐都一致的转向了她?
“秦美人,我们也走吧。”人一走,卫思言也没了那么大的耐心,懒懒道。
陈引章慢慢看向卫思言,似笑非笑了下:“卫婕妤让我去你的宫里,应当不止为了华婕妤这一事吧?”
卫思言眸子沉了沉,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目光逼视着她反问道:“秦美人如今转了性子,是知道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