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病?”
直呼帝王名讳已然是大不敬,更别提之后还有这样掷地有声的问候,都不是简单一句冒犯能形容。
只叫刘景天刚刚才轻松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又黑了起来。
以往苏允棠虽也气人,但起码明面的规矩礼仪是不错的,甚至还会刻意的规矩严肃,别说笑脸亲近,便是多一个字都不肯闲聊。
说白了,就是心里憋着气,故意相敬如冰,一丝不退,叫两人都不痛快。
刘景天就是不愿她再这样石头的硌人,才一气之下圈禁了苏允棠。
如今皇后的确是有了改变,不再赌气了,可同时却连表面的恭敬都不见,脾气愈发大起来,索性全然不加遮掩。
刘景天也缓缓吸一口气。
他知道苏允棠现在后悔了,可那又怎样?从一开始,刘景天不认为将军的大小姐,会一世钟情一个出身卑贱的草芥庶民,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若非世事弄人,他起兵登基,想必苏允棠早就忘了刘三宝这三个字。
梦只是梦,凤凰已经入笼,再是振翅翙翙,也无法高飞,就算后悔,也总是在他的手上。
一念至此,刘景天甚至有些得意,只是冷眼静看自个的皇后一眼,便不露声色迈步而去。
困兽之争罢了,犹如猛禽最后的发出的悲声,难免声势大一些,眼下更要紧的是查明这巫咒之术的背后主使,让身上的异状恢复正常,剩下的,大可之后再做计较。
直到厚实的门帘重重打落,目瞪口呆的李总管这才回过神,匆匆留下一句“娘娘稍待,小人这就让宫务府来人”之后,便手忙脚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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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江海的动作的确是很快,刘景天是一早走的,午膳时分,椒房殿内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最先来的侍药局的医女,小林太医仔细斟酌过的方子,昨日送去不见动静,现下得了刘景天的吩咐,便立即送来了驱寒益气的药汤,以往苏允棠月事不畅时,惯用的去滞汤姜糖膏更不必说,连捆在小腹取暖的热盐药包都没落下。
之后便是内造司的匠人,个个手艺灵巧,没用多大动静,便将袁太监毁坏的家具摆件、窗柱门槛,该修的修,该换得换,装装补补的过了一遍,那海棠花围拔步床没法复原,就干脆把剩下的床柱彻底清了个干净,重新搬来木料,就在原处又新装了一张百子千孙的楠木床。
匠人们修葺的同时,永乐宫负责清扫烧火一类杂役的粗使宫人们,也原样送了回来。
椒房殿内服侍的二十四个宫人,则是减去一层,回来了二十个,只是这些就不是苏允棠之前的宫女内侍,而而是全都换成了生人,一个个也没有殷勤讨好的意思,屏气凝神,低眉敛目,服侍了苏允棠更衣服药之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铺床的铺床,擦灰的擦灰,仿佛是只会干活,不通言语的木头偶人。
但在这些内外宫人有条不紊的忙碌下,永乐宫也的确飞快变了一副模样,宫道上的污泥积雪清扫一新,重新燃气的地龙缓缓散出温暖的热度,轻雪明窗,壁衣幔帐,只隔半日,椒房殿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暖和熙,处处舒适。
可苏允棠身患“无痛之症”,原本也没觉着饥寒病痛,眼下便也没觉温暖舒服。
她怠烦的扔下小腹温热的盐药包,比起殿内的温暖,更在意的却是守在门内的禁卫统领周光耀。
原本看守永乐宫大门的禁卫统领,此刻却带了两个禁卫直挺挺的立在殿中,不论挪动了什么东西都要上去看看,仿若格外小心细致的监工。
将外头的寝殿厅堂都看过了还不算,瞧着寝殿都收拾妥当之后,这位憨直忠诚的周统领,甚至亲自来里间来请苏允棠:“此处杂乱,还请娘娘回寝殿歇息,属下看着他们将这地界儿也收拾了。”
苏允棠微微颔首,扶着去厄动身迈步,擦身而过时,却忽然开了口:“你们在找什么?”
周光耀脸皮一颤,身上轻甲晃出声响,只是干笑:“娘娘这是说什么?末将不过奉旨护卫,不找东西。”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什么护卫,需要堂堂禁军统领像个老太监似的,不单将床下的松动的金砖都被一一撬起换了新的,拔步床上拆下的博山铜炉都翻来覆去看个仔细?
能够吩咐周光耀的,只能是当今天子刘景天。
在她被圈的几日里,一定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苏允棠的面容端肃,看出周光耀不会对她说实话,便又退一步:“罢了,我这几日困于深宫,还想请周统领指教,外头可有什么新出的大事?”
周光耀闻言一愣,这一次露出的就是真心的迷惑:“大事?天下太平,地方些许灾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娘娘是问什么?”
周光耀这里油盐不进,苏允棠无奈,也只能去了寝殿,自顾思量。
到底是什么事,与她有关,且还需要在她宫里找寻抄检?
直到日暮时分,思量无果的苏允棠叫来了去厄:“拿我的金印出去,就说我要见家里人,请无灾姐姐进宫一趟。”
一日之内经历这么多变化,尤其椒房殿内又添了不少沉默又陌生的宫人,去厄也是浑身都不自在,闻言低声担忧:“陛下会许府里来人吗?”
苏允棠摇头:“你去找就是了,便是刘景天不许,家里也能收着消息,你无灾姐姐自会设法联系咱们。”
虽然在深宫之中,但苏允棠也并非全无门路,她是皇后,被褫夺宫权之前,曾一力执掌后宫三年,更重要的,她的父亲是威望至今都无人能及的大将军。
这天下间有无数的将军,可能够不加任何前缀,一句大将军便足够称呼的,却只有父亲苏止戈一人。
就如看守永乐宫的宿卫徐越,分明与她素不相识,却自认苏军,听闻大将军的女儿昏倒,便愿意为她冒险送信。
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连盘查最是严密的禁军宿卫都是如此,军中只会更加盘根错节,刘景天对苏军再是诸多戒备,分贬冷落,也不可能将父亲多年的军中积累清理的一干二净。
苏允棠若是想,甚至可以传血书,联旧部,叫立足未稳的刘氏再兴一场风波,从刘景天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然,也就是想想就罢了,她动摇不了刘氏根基,便是当真动手,也不过是用苏氏诸多亲信的性命来发泄她的一时意气,还会平生风波,甚至会牵连无辜的臣民百姓。
即便只是为她传信,只怕也会影响禁中的日后前途,若不是圈禁之中消息闭塞,苏允棠甚至连这句吩咐都不会下。
但眼下情形,着实由不得她。
刘景天在她面前露出的杀意,叫苏允棠现在想起都满心凛然。
那样刺骨的冰冷,刘景天固然能够恍若无事,只字不提,可她若是也傻乎乎的只当没这么一回事,就当真是死了都不冤。
她总不能死了都做个糊涂鬼。
去厄没想到这么多,可只是听到家中与无灾姐姐几个字,便也瞬间安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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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要见家里人的要求,也很快传到了养乾殿。
椒房殿里重新燃起火盆地龙后,刘景天身上果然不是那样阴冷了,不知是服了药,还是皇后的月信将罢,小腹的坠疼也几乎不觉,只是仍有些许的疲惫无力,还得慢慢将养。
按理说,身上舒服起来的刘景天该觉轻松愉快,但事实却恰好相反。
在刚刚确认自己身上的不适来自皇后时,他还能泰然自若,如今却反而当真有些失措慌乱起来。
这一日里,永乐宫里外都已清查过了,没有问题,宫外大将军府初步查探,也没有丝毫巫咒邪术的痕迹。
可更要紧的,却还是他身上的无稽异状。
有前朝的前车之鉴,刘景天没有大肆张扬,但一日之间,也在私下召见了三个高人异士,从护国高僧,到名道神婆,经念了,大神跳了,他甚至还捏着鼻子喝了两碗符灰水。
种种手段,却都对他身上异状束手无策,刘景天冷眼旁观,甚至看出这些人压根就没在他身上看出什么邪祟阴私!
天下之大,他身为帝王,固然也能寻来更多的得道能人,可这些人,就当真有本事解去他与苏允棠这莫名的牵连吗?
直到这时,刘景天才忽的想起他下旨那夜,近在耳畔响起的冬雷。
冬雷阵阵,是天降凶兆,难不成他的异状,当真没有缘故,而是天意?
刘景天的表面不露,但心下却在隐隐发沉,听到周光耀的特意禀报后,记起了无灾这个从前一直跟在皇后身后的掌事姑姑,微微闭眼:“让她来。”
他手下用力,紧紧攥着碧玉珠串,如同按住了最后一跟救命的稻草——
“务必看紧,朕要知道她与皇后说了什么,一字不落。”
作者有话要说:刘景天(开始慌了):怎么可能换不回来,一定有主使!对了,八成就是这个没出场的无灾!
无灾姐姐(懵):啊?哪来这么大一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