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够了!退下!”
天子寝殿内突然响起的训斥,把门口正闭目养神的李江海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送进去的可是司寝局几位嬷嬷都看过的人,最是听话省事的,不该有什么差池才是。
李总管朝里间试探着走了两步,还在犹豫要不要掀帘,内里便忽的跑出来一个捂着脸的粉群姑娘,正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司寝宫女。
御前无暇多说,只能在路过时扫上一眼,小宫女又惊又怕,眼眶已吓得通红,却还牢记着宫里规矩,不敢吭声,不敢落泪,看着也不像是有心机的,再一细瞧,只衣襟略微松了些,下头罗裙系带都还齐整着,一看就是没有脱过,这是……还没能成事?
李江海满心困惑,小步上前:“陛下?”
榻前的刘景天松松披着薄衫,面沉似水,声音狠厉:“召太医!”
侍寝宫女没能成事就被匆匆赶走,之后还面色难看的叫太医,这变故实在很容叫人生出些不好的猜测。
李总管心里大骇,在御前还撑得住,一出养乾殿的大门脸色就白了起来,男子这事何等紧要,万一当真是……陛下可还没有子嗣呢!
偏殿原本就有留值的太医,姓李,也是积年的圣手,只是事关重大,李江海不敢轻忽,除了这位本家的老太医外,也叫了人赶紧去请林医正进宫来。
天色蒙蒙亮时,在太医署内待命的林医正也匆匆赶到养乾殿,一进门便见到了满面红光,却又面色阴沉的天子帝王。
这么一大早被召过来,林医正原以为是陛下出了急症,见状就不禁一愣。
刘景天也不解释,伸出右臂,只径直吩咐:“探脉罢。”
林医正糊里糊涂的摸了一回脉,很快便又拱手:“不知陛下是何处有恙?”
不是林医正不上心,实在是这脉他这两日里,摸了多少回了,当真是处处康健,一点毛病没有!
这种事情怎么好让陛下开口?一旁李江海看看沉默的天子,暗示了一句:“方才陛下幸了一宫女。”
更多的就不必再说,既然找太医,肯定是有问题。
那就难怪陛下脸色这么难看,男人在这种事上出了毛病都和炸了毛的牲口一样,提也不敢提,碰都不能碰,哪怕是天子也不例外。
林医正当然听懂了,一时更是犹豫,小心试探:“从脉象看,陛下肾气充沛,召幸后宫该是并无妨碍,或是,有什么旁的差池?”
何止是充沛,从脉象看这是补得太过了,血气下行,精气旺盛,莫说一个,便是来个三五次也不会不成。
刘景天按按眉心,干脆道:“不是不成,是毫无感觉,仿若未动。”
这也是他衣衫未褪便干脆叫了停的缘故,司寝宫女服侍殷勤,处处小意,他闭着眼,却半晌没见动静,还以为是宫女磨蹭不中用,厌烦的低头一瞧,瞬间吓了一跳!
召宫女来原本就是为了自个纾解快活,又不是为了干活,这虽然不是不行,可全无感觉,仿佛不是他自个的东西,又与不成还有什么区别?
男人最要紧之处出了这样的异状,还侍什么寝?
自然是立刻就叫了停。
有动静,却没感觉?
这种事林医正当真是从未听闻,一时间满面郑重,正待再细问,便见刘景天面色一变,又皱眉摸向了自个的膝盖。
林太医心头一跳,几步奔上来:“陛下的病症又发了?是膝盖?还如针刺一般?”
刘景天的脸色难看:“不……除了刺疼,还有炙疼之感,像是……被火烧。”
林医正听着目瞪口呆,暗自头疼不已,先前那许多不适还没查出缘故,刚刚又添了个“毫无感觉”的刁钻病症不说,现下膝盖的刺痛肿胀又变成了炙疼火烧——
他这个医正也太难干了些!
但这一次,刘景天说出火烧之后,话头却是瞬间凝滞,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昨夜椒房殿内,苏允棠话语浮现再他的耳边——“药油药性太厉害,灼得肌肤刺疼,我从前一直不爱用。”
他作夜,就是因为听闻苏允棠在用令肌肤灼热的药油,他膝上却从未炙疼过,才料定他的不适只是凑巧,与皇后无干。
谁知只隔了一夜便又应验,此刻膝上除了一点点加深的灼热炙疼,还有被人用手心一圈圈的揉搓的压感。
刘景天十六岁便在岭南起事,沙场征伐,受伤无数,药油自然也是用过的,从这熟悉的感觉里,他都可以推断出动手之人的上药手法,恍惚间,甚至能够闻到昨日在椒房殿内,苏允棠手中辛辣刺激的药油味道。
药油,炙痛、膝盖……
是苏允棠。
这一次,不需亲自去问,刘景天便已生出一股下意识的直觉。
他缓缓起身,面色幽深难辨,不再顾及膝盖的不对,甚至干脆挥手遣推了林医正,只径直问道:“周光耀呢?”
周光耀是他亲自派去看守永乐宫的禁卫统领,原本昨日就要召来询问皇后圈禁中情形,只是因为宫禁才改到了今早。
李江海连忙道:“周统领正在偏殿候驾。”
宫门一开,周统领就已在门口候着了,只是之前叫了太医,自然顾不得为他禀报。
刘景天立即催促:“叫进来!”
周光耀进宫前便是刘景天的贴身护卫,行事直莽,只胜在忠心。
昨夜得了陛下吩咐之后,周光耀便连夜将那袁太监查得事无巨细,进门一见礼,就干脆利落,从袁太监屡次巴结荣喜宫,这次去抄检就是得了贤妃示意的内情,到皇后前日晕倒,是寻了苏军出身的禁卫徐越帮忙禀报的经过,一点不曾隐瞒,全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刘景天将人叫来,要问的却不是这些后宫阴私、鸡毛蒜皮,他只是把袁太监被踹的时间过程,皇后的踹人后的动作反应,包括这几日来,皇后主仆起居情形来回,问了个仔细。
果然,皇后踹人的时间,便正巧是他在荣喜宫无缘无故跪倒、膝盖刺疼的那一刻,之后的月事、昏迷,也都一一验证了他方才的直觉——
甚至他手臂隐隐酸乏的两日,都和皇后弹弓打鸟应的一丝不错!
再是无稽的事,事实当真摆在了眼前,也由不得人不相信。
当真确定了真相之后,刘景天短暂的震惊之后,反而飞快的恢复了冷静。
他缓缓直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袁太监抄检时,可有发现什么巫蛊违禁之物?”
刘景天问得随意,案下周光耀却是心头一凛,脊背都瞬间生出一层冷汗。
前朝皇室就笃信巫咒之术,多少世家权贵、后妃皇子,都折在了巫蛊厌胜四个字上,在前朝后宫生出无数风波,如今陛下竟也问起巫蛊,岂能叫人不惊?
刘景天见状却是一笑,甚至还能语气轻松的安慰道:“慌什么,若是巫蛊有用,前朝末帝只管在宫中咒术杀人就是了,咱们也不用废那么大力气打天下。”
听陛下这么说,周光耀方才松了一口气,老实道:“没有见,咱们皇后娘娘,想来也不会被这些江湖术士骗了去。”
刘景天的确是从来不信这些巫术邪道的,他也不信苏允棠的性子,会使这些阴私手段。
只是他此刻身上的不适,却如摆在面前的明证一般,叫他多年的观念都动摇起来……
刘景天沉吟时,案下的周统领似乎想说什么,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刘景天余光扫到,干脆吩咐:“有话直说。”
都已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就算这周光耀说他的皇后昨夜里刚生出了凤凰翅膀,就地飞走,他都不会太诧异。
周光耀憨厚一笑,这才道:“属下来面圣的路上,看到了贤妃娘娘的车架。”
陛下后宫的事,他原本没打算说这个,只是见陛下问得这么细,才刚突然想了起来。
听见贤妃二字,刘景天越发不以为意,他缓缓靠在椅背,一下下转动腰间的碧玉珠,一面借着手上动作缓解得知真相后的心神不宁,一面也在一桩桩盘算思量: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若当真是巫咒之术,能施便也能解,何况苏允棠还在永乐宫,飞不出天去,他暂且不必惊慌着急,倒是宫里消息要暂且瞒住,还有这无稽之事该派谁去查明……
周光耀:“车架正往永乐宫去,说是贤妃娘娘要去与皇后请罪问安。”
刘景天心不在焉的微微颔首,又想起外头大将军府里,也该派人去探一探,许是苏止戈临去前给阿棠留了什么后手也有可……等等,周光耀说什么?
还没靠稳的刘景天猛地起身——
贤妃要去永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