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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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曲红绡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是金丹期的修士,理论上来说,不需要吃饭,许多修士认为人世间的凡品污浊,吃了凡品,反倒要浪费灵气去净化。

但曲红绡并不这么认为。

一个人活在世上,喜欢的、恣意的事情本来就很少。对她来说,食物不只是食物,而是一种生活情趣,她以前加班加到很想死的时候,如果能吃一个甜而不腻的小蛋糕的话,就会觉得自己得到了治愈。

如今再回想起那些平静的日子,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傅显灵府被封,必须进食补充体力。

但这平江少女雁荷风却略显古怪,本来瞧她对平江内外各家酒馆食肆如数家珍的样子,定是个喜玩乐的人,然而他们点了一桌子的菜,她的筷子却动得十分克制。

曲红绡忍不住在心中奇道:难道这异世界也有减肥这一说?

不过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便继续探究了。

三人在烟雨蒙蒙之中踏出了这家有着陈旧酒旗的深巷酒家了。

雁荷风下午还另有他约,故而不能继续陪曲红绡逛平江城,早早告辞。

曲红绡继续饶有兴味地逛街,傅显却对这些东西全然没有半分兴趣,他无可无不可,双手抱剑,走在她身后,慢慢地陪着她逛。

转了个弯儿之后,二人拐进了条宽巷,宽巷左右,立着两排白墙黛瓦的商铺,有客栈、吃食铺、胭脂水粉铺、成衣店、还有些卖糖罗汉、糖画、九连环的。

出乎意料的,曲红绡没进胭脂水粉的铺子,而是信步走进了家卖小孩儿玩具的铺子。

傅显跟在她后头,抬脚而入,抱臂立在一旁,并不说话。

这两个人,男的一袭黑衣、精壮彪悍,女的披金戴银、花娇柳媚,二人同逛一家这样的铺子,本就很引人注目,这铺子的掌柜自然也不例外,忍不住多看了曲红绡两眼。

曲红绡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发鬓,如新雪般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一只厚重银镯,无风自动,从手腕滑落进绲金边的大袖之中。

平江城美人颇多,然则这种级别的美人无论放在哪里,都叫人心驰神往,那掌柜的眼睛就好似是被一只鱼钩给勾住一样,溜溜得跟着曲红绡转。

傅显骤然抬头,冷冷地瞧了这老板一眼。

他的双眸冷而锐利、双唇薄而无情,只好似一只矫捷而悍勇的狼,正在警惕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猎物,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勾引她。

那掌柜的被这样的眼神瞪了一眼,登时有如被一盆冷水从头顶一直泼到脚心,霎时清醒过来。

他又一看,只见这如黑豹般的冷酷男人的手腕之上,锁着一只银镯,银镯上点着两点绿宝石做孔雀伪眼,在日光之下,闪动着一种格外暧昧的光芒。

这样一个又冷又硬、极富力量的男人,手腕上套着这样一只镶金嵌玉的镯子,面上神色却极其自然,无丝毫的异象,只叫人觉得十分古怪,又富有奇趣。

掌柜的忽然意识到,刚刚这美人的皓腕之上,也正好套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银镯。

……他忍不住开始嫉妒这冷硬男人了。

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傅显自然不知道、也根本懒得去探究的。

一般来说,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值得注意的地方。

曲红绡忽然回过头来,朝他璨然一笑,手上拿了个东西晃了晃,相当开心地道:“你看,拨浪鼓诶。”

傅显:“…………”

傅显:“……你喜欢这个?”

曲红绡:

她又抓起一个九连环,朝傅显晃了晃。

傅显继续:“…………”

他沉默了一下,道:“老板,把这几样东西包起来。”

曲红绡开开心心地继续挑选玩具。

傅显:“…………”

他默默地付了钱,帮她把东西收好,然后继续逛街。

修士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即便在这平江城里逛上一整天,也脸不红气不喘的,曲红绡就像是一只花蝴蝶似得,这里逛逛、那里瞧瞧,一直到乌金西坠之时,她才心满意足地叉着腰,大声道:“我们回去叭!”

傅显无可无不可、淡淡应了一声。

平江城乃是著名的“水陆双棋盘”格局,道路旁流水潺潺,春光暗下去之后,流水与小桥被笼在了微寒水汽之中,夕阳余晖在映粼粼水面之上,宛若融化的金泥。

这般美景之中,曲红绡却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身形肩若削成、身姿如柳,个头算不得很高,头上梳着尖尖的双螺髻,正是那以织作为生的少女雁荷风。

只是她坐在水边,肩膀微颤,低低地哭泣着。

这少女个性活泼,热情大方,家庭富足,本不该有什么伤心事的。

晚风送来她的低泣声,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曲红绡忍不住道:“雁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曲红绡与傅显都是修士,呼吸动作轻不可闻,雁荷风正全心全意地伤心着,哪里能意识到有人靠近?曲红绡骤一发声,她竟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一歪,向水中坠去!

曲红绡身形骤动,转瞬之间,就抓住了她后脖颈的衣襟,将她拎了回来,皱眉道:“此处危险,你就算伤心,也不该坐在这样靠近水边的地方。”

雁荷风杏眼圆睁,呆呆地看着她。

曲红绡叹道:“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这样伤心?”

雁荷风神色仍然怔怔。

曲红绡这样的人精,一瞧她的神色,瞬间就明白了,挑眉道:“……为了男人?”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雁荷风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低低地哭泣起来。

傅显倚着桥墩,双手抱剑,闭目养神,连看都没看雁荷风一眼,全然没有一点要理会她的意思。

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与他没有关系的人,是死是活,他都全然不在意的。

曲红绡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雁荷风的肩膀,叫她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之上,自己倚靠在另一面的桥栏上。

她在等,等雁荷风开口。

半晌,雁荷风道:“……他、他近来变了许多。”

曲红绡:“嗯哼。”

雁荷风一眨眼,又是一串泪珠落下。

“他是虎丘山上的仙长,风流倜傥,原本与我便配不上他,只是我从未见过那样英俊的人,他高傲得像只仙鹤,却又那样温柔多情,那日他在夜晚踏月而来,推开了我小楼上的窗户,于是我就……我就……”

“可是近来,我已越来越少能见到他了,今日下午,我悄悄上了虎丘山,却只听雍翠万寿园的弟子冷言冷语,原来……他多年前心仪的那位仙子已回来了,他的心已一心扑在了那人身上,又怎会多看我一眼?”

曲红绡眯了眯眼。

她的神色有些冷漠,恹恹地道:“他们在嫖你,你也未尝不能去嫖他们,男人其实也就是那样一回事,十个有八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为了这样的人伤心,实不值得。”

能修仙的世界,规则自然与传统的古代社会有所不同。

传统古代社会女性地位低下,是因她们被规则束缚为了男性的附属之物,根本没有独立生活的资格。然则在此处,地位的高低与灵根、仙缘的多少直接挂钩,女子的天赋并不比男子差。

比如这一路走来,曲红绡就见过一个土系灵根的女散修,因其对粮种改进有着相当深厚的研究,在当地地位极高。

况且,由于灵药的普及,女子怀孕与否,全然可以自己决定,这也就导致了女子与情人幽会的风险大大降低。

当然,由于这世间千年一个灵力循环,在天地灵气衰落至近乎枯竭之时,生产力下降、传统势力会再次抬头,桎梏与枷锁便会越来越严重,况且无论如何,没有灵根的人占了世间的绝大多数,因此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大意识形态始终淡淡笼罩着。

即便如此,雁荷风也是有实力在的。

她家庭富足,又极具天赋,以后雁家布庄的主人必定是她,这样的少女,想要勾引她的男人自然不少,她大可以好好挑、慢慢挑,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雁荷风听了她的话,却默然半晌,苦笑道:“曲姐姐生性潇洒,我这等俗人……”

曲红绡撇了撇嘴,不欲再劝,只嘱咐道:“不要在水边多呆,早些回家,免得父母担心。”

雁荷风点点头。

曲红绡便去找傅显,想要同他一起离开。

然则她一回头,却发现傅显正紧紧地凝注着她,目光冷而锐利,似乎能刺透她的皮肉与骨骼。

“男人其实也就是那样一回事,十个有八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倦怠而冷漠,好似已对这样的背叛非常熟悉、非常麻木。

——有男人曾伤过她的心。

他冷冷地想:是谁?是哪个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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