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神教的地盘在西南地区,从庆安城出发,大概得走上半个月,现如今,路程已过大半。
车厢内,两人静默无言,分坐两边长椅。
晏苏荷抬手摁了摁额角,头疼不已,她感受到了来自魔教教主的执拗,再次尝试商量:“真不能换个普通一点的马车?说不定等会儿打劫的又凑上来。”
马车过于富贵可不是什么好事,太遭人惦记了,一路走来,他们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打劫,虽说不足为惧,但次数多了总会厌烦。
开始还能安慰自己当做历练,后来便化身麻木揍人机器,打完一场脸色都不带变的。
闻言,江玄明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端得一副不想理你的表情,像只高冷的猫儿,良久,吐出两个字:“不,打。”
如此简洁的回答让晏苏荷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了两个问题:不换马车,和打打劫的人。
“……”晏苏荷深呼吸,左手用力按住右手,心道这是老板不能打。
马车行走在山路之间,咿咿呀呀,摇摇晃晃。
蓦地,马车忽然停下,两人因为惯性稍稍向前倾,卫吟的声音从晃动的车帘空隙中传入:“主子,晏姑娘,又来了。”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卖命财!”
又是熟悉的桥段,晏苏荷没忍住瞪了江玄明一眼,对方不甘示弱回瞪,过了一秒,她决定眼不看为净,撩起帘子查看情况。
只见一队人马堵在前面,个个五大三粗,估计有二十多个,把本就不大宽阔的山路完全占去。
为首的男人敞着衣襟,满脸胡子,一手叉腰一手提着大刀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露着嚣张的笑容。
“小娃娃,乖乖把马车交出来,兄弟们还能留你们几条命。”他说完朝左右和后方示意,他的“兄弟们”皆起哄大笑。
卫吟的娃娃脸实在具有欺骗性,云华也是,气质温柔,看着便很好欺负。
事实上,前面十几波都是这样想的。
“速战速决。”晏苏荷说道。
卫吟对她的吩咐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他家主子也没说什么,当即马绳一放,手掌拍向马车借力腾空而起,云华也紧随其后,两人混入贼群,兵器相交的声音顿时响起。
二对二十几,虽然武力值碾压,但场面过于混乱,一时没招架得住,有几个漏网之鱼逮住机靠近马车。
晏苏荷愤懑地甩开车帘,纵身飞出,离得最近那人没想到有人突袭,愣了一瞬,结果下一秒被人踢中胸口飞了出去,她落地加入混战中。
侧身避过一击,见贼人再次提刀,她将内力集于手上,双掌伸出钳制住他的手臂,并足尖点地,翻身双脚踹出,又接连踢飞了两个,最后掌心用力,将底下之人手腕镇麻,再身形一闪出现在贼人背后,反手打晕了他。
不到一盏茶功夫,贼人尽数倒地,在卫吟让他们滚去两边别挨着道时,晏苏荷已经回到车厢内。
往日明媚清丽的面容染上怒意,她直直盯着江玄明,直接命令道:“你,去到下一个城镇时,换掉马车!”
江玄明:“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下属肯定不行,晏苏荷想到这,脱口而出:“我是你表姐,还不能让你做点事儿了?”
话音刚落,她立刻捂住嘴,眼底尽是后悔,怎么就承认了呢?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再看过去时,便迎上江玄明包含笑意的眸子,丝毫不见适才的倔强脾气。
江玄明悠然道:“这可是你说的,表姐。”
“表姐”二字音调上扬,听起来竟有种别样地暧昧,可晏苏荷没体会到,她满脑子都是被人套路后的愤怒。
虽说她投身鸿蒙神教,可诚如江玄明所说,不是没有半路跑人的几率,总而言之,并不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
也是因此,她从未正面回应过他们的“亲戚关系”。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她既已承认,便意味着她被栓死在鸿蒙神教。
接下来的时间里,发脾气的人完全调换,晏苏荷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眼神都不多给一个,而江玄明则是一脸无奈。
他也不想套路,可他更不想有个天天想跑路的下属。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对方是个有原则的,不该给的承诺一概不说,基于此,他才不厌其烦地找山贼拦路。
总归目的达到了,江玄明朝外道:“卫吟,转道去四方城。”
一进四方城,晏苏荷兀自下了马车。
江玄明心中有愧,让卫吟他们去把马车换好,自己则跟在人身后。
晏苏荷察觉到身后动静,也不理会,视线一直在众多商贩中流转,时间一久,便真被这热闹繁荣的世界给吸引住。
红彤彤的糖葫芦,新鲜出炉的糕点,五花八门的果脯……晏苏荷注意到的多是些吃食,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但她不买,问就是没必要。
江玄明缀在后面,见她总是好奇凑近摊位,却又只是停顿一瞬就走过,计上心来。
“晏姑娘,”江玄明喊住她,“刚才是在下的不对,望你大人有大量。”
晏苏荷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根艳红色的糖葫芦,视线下移,手上挂满了东西,略略一扫,都是她曾多看了一眼的。
她惊讶挑眉,没想到对方这么上道,但仅凭这些就想让她消气,做梦吧。
江玄明没错过她稍微缓和却仍嫌弃的眼神,明白自己的诚意还不够,将糖葫芦一把塞进她手中,示意道:“姑娘跟我来。”
晏苏荷望着他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艳红,目露疑惑,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跟上去。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家茶楼,小二一见,立刻恭敬地把他们引去二楼雅座。
雅座周围放置屏风,隔绝他人探究的视线。
天下茶楼无不一般,都是喝茶听书的好地方,晏苏荷刚坐下,底下说书人便上场,扇子唰地打开,摇头晃脑开始讲故事。
“咱们今天就讲讲咱们江湖中侠义的白云山庄的诸多传闻,据说——”
乍一听到“白云山庄”四个字,晏苏荷的目光霎时从楼下转移到对面,眼神平静无波却暗藏玩味。
江玄明含笑不语,挽起衣袖为她倒一杯茶,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收回眼神,侧耳倾听,手指圈住茶杯,仔细摩挲着。
很快,说书先生便讲到他们那夜的地下密室,讲布局、讲机关,宛若亲身经历,但效用却是一笔带过。
茶客们正听得兴头上,忽然戛然而止,十分不是滋味,有人大喊让台上先生展开讲讲。
说书先生退拒,囫囵说了句可能用来练功,底下众人便嘘声嘲弄,甚至有人上台把先生赶到一边,自个儿说了起来。
“我可听说啊,那密室放满了干尸,白家会吃人,拐了好多大侠。”
有人反驳:“什么吃人,是用人血入药,那密室里有个血池,白思贤就是因为这个武功才进展得这么快。”
“不对不对,有人看见白思贤和长老同进同出,期间时不时传来叫喊,八成是双修采补,虽有违阴阳,可效果奇佳。”
……
谣言很多,其中几个异常离谱,晏苏荷听到后面,不禁嗤笑出声,她无意瞥到了江玄明,意识到自己是尚未消气的状态,端起茶杯掩饰笑意。
她心道,这些人可真是大胆,但转念一想,此处远离中原,临近魔教地盘,魔教之人向来我行我素,四方城的思想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同时也因为离魔教近,传播速度更快,想必不久这些传闻便会传到名门正派的耳朵里,真想看看白思贤急跳脚的模样。
一杯茶下肚,楼下又换了话题。
“你们听说没,天机楼被人烧了,烧成渣渣。”
“什么时候的事?我前两天看它还好好的呀。”
“不是大本营,是个分店,好像在庆安城,就两天前的晚上忽地烧起来了,据说再前些日子也有一座宅子被烧。”
“竟有这回事,兄弟快仔细说说……”
楼上,江玄明长手一伸又给她倒了一杯,慢悠悠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晏苏荷甚至想给他鼓掌。
说不恨是假,可她也有自知之明。
她既不无敌,又没有太多帮手,因为宋青容的到来,天机楼驻守再庆安城的高手众多,她不可能闯入而不被发现,即使有幸成功放火,说不定只燃起个草房便被灭了,她可没能力倒几桶油。
这事儿一半成功的几率都没有,还不如先韬光养晦以后一并报仇。
现在不一样了,借着魔教的力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不是自己亲自烧的,有点可惜,但有人帮忙出气,总归畅快。
晏苏荷朝江玄明端起茶杯,唇角勾起,眼波婉转。
江玄明心领神会,也举起茶杯相碰。
两人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完茶,晏苏荷道:“这是据点吧,说书先生是你的人。”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江玄明也不藏着捏着,大方应下:“是”
“把他叫上来,有新故事了。”
“谁的?”
晏苏荷莞尔:“当然是我仇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