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峭抱着酒坛回到浮萍峰。
司空缙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了,远远闻到空气里的酒香,鼻子嗅了嗅,倏地睁开双眼。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错嘛。”他对着唐峭招招手,脸上困意全无,“快拿来,让我尝尝味道如何。”
唐峭走过去,将酒坛递给他:“喏。”
司空缙拔掉酒塞,先凑近闻了闻,接着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赞叹道:“嗯,这口感,不愧是谈风月!”
唐峭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忍不住提醒:“师父,这酒只有一坛,你省着点喝。”
“什么,只有一坛?”司空缙停下饮酒,惊讶道,“我不是让你多拿几坛回来吗?”
“我倒是想多拿。”唐峭一五一十道,“但那个沈漆灯说他们有规定,一次只能拿一坛,多了不给。”
说完,她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司空缙:“真的有这个规定吗?”
司空缙摸着下巴努力回想:“有吗?我也不记得了……”
似乎是嫌麻烦,他很快放弃回想,挥手道:“算了,一坛就一坛,大不了以后你多跑跑吧!”
唐峭:“……”
这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跑腿的,所以要努力让她物尽其用吗?
她趁司空缙仰头喝酒的空隙,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身后突然传来司空缙好奇的声音。
唐峭又转回去,无奈回答:“当然是回寝舍。”
“你都已经是我的徒弟了,还回那个破寝舍干嘛?”司空缙撑着下巴问她,似乎很是不解,“直接搬来我这里不就行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住的地方破……
唐峭对此很怀疑:“可以是可以……但你这里有多余的住处吗?”
“我说你啊……”司空缙好笑地看着她,“我这里只是没人,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乞丐了吧?”
唐峭:“那也不至于……”
司空缙挥挥手:“总之你不用回去了,我这里空房多的是,待会儿你随便挑一间就行。”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唐峭自然不会再推辞。
她微微垂首,又恢复了温顺的神态:“多谢师父。”
“唔……”司空缙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撑起身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怎么了?”
司空缙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唐峭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他才突兀开口:“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唐峭愣了愣:“什么?”
“就是刚才那副不太客气的样子。”司空缙笑了笑,“比起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觉得刚才的你更真实。”
唐峭:“……师父,你想多了。”
她的确是下意识地伪装了一下,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司空缙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看上去不像是这么细心的人。
司空缙从竹椅上走下来,走到唐峭面前,刚要伸手摸她的头顶,她便往后一缩。
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
司空缙摸了个空,也不气恼,只是摸了摸鼻子,问:“你很不习惯和别人亲近?”
唐峭:“我只是比较注重礼数。”
“是么?”司空缙笑着看她,“但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不像是注重礼数的样子。”
唐峭平静道:“我这是礼尚往来。”
“哦,原来是这样。”
司空缙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尾音拖长,突然迅疾出手,在唐峭的头顶用力揉了两下。
唐峭整个人都被他揉懵了。
司空缙终于得逞,得意地大笑起来。
唐峭:“……”
说真的,火气上来了。
司空缙边笑边看她,突然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
唐峭认真道:“可以吗?”
“可以啊。”司空缙点点头,“刚好试试你的资质,不用客气,尽管对我出——”
他话未说完,唐峭骤然抬眸,一向柔和的眉眼凶光毕现,与此同时,拳头已经狠狠袭向他!
司空缙惊讶挑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唐峭顺势抬膝,速度极快,猛地踢向他腹部。
司空缙没料到她动作这么快,往后一错,险险避开。
“你身手不错。”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唐峭不动摇,继续攻击,司空缙见招拆招,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唐峭毕竟体弱,渐渐感到吃力。这时,她的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酒坛,灵机一动,立即举起酒坛,作势要摔。
“哎、哎!别冲动!”司空缙顿时慌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嘛!”
唐峭:“真的认输了?”
“当然是真的,我都喊出来了,还能有假?”司空缙紧张地看着她手里的酒坛,就差没给她跪下了,“你先把酒放下来,我还没喝几口呢,不能浪费啊!”
唐峭见他脸上的紧张不似作假,这才将酒坛重新放回桌上。
司空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向唐峭,苦笑道:“你是真不客气啊。”
唐峭:“我只是谨遵师命。”
“好了好了,你也出气了,过来谈正事吧。”司空缙坐回竹椅上,语气自然地带了些迁就,“你身手这么好,为何要拒绝玄镜真人,反而选我做师父?”
唐峭奇怪地看着他:“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而是你有更好的选择。”司空缙说,“就算不选玄镜,还有宋皎、李幼安……在做师父这件事上,他们都比我更有经验。”
宋皎是清光峰主,也是沈漆灯的师父,李幼安则是那位长相清婉的时晴峰主。
唐峭看了他一眼:“但他们都不擅长使刀,对么?”
司空缙闻言,身子一歪,手肘撑在竹椅扶手上。
“你知道我擅使刀?”
唐峭摇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你腰上有刀。”
司空缙慢慢摩挲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选了我。”
话说到这份上,唐峭也不打算隐瞒了。
她坦言道:“我想跟你学刀法。”
虽然她知道,她刚才的表现是不太讨人喜欢。如果现在是玄镜真人站在她的面前,恐怕早已将她扫地出门了。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如果司空缙不肯教,那她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然而司空缙却点了点头:“可以啊。”
这么容易?
唐峭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司空缙又补了一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我再摸你头的时候,”司空缙抬起手,悬在空中比划两下,“你不许躲。”
“……”
为了大局考虑,唐峭决定忍辱负重:“可以。”
司空缙满意一笑,伸手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个够。
“这才乖嘛。好了,一边玩去吧!”
唐峭:“……”
到了晚上,司空缙带着唐峭来到一处临水小榭前,指着年久失修的木门对她说:“你就住这里吧。”
唐峭:“不是说任我挑选吗?”
司空缙理所当然道:“对啊,这里和主殿,你选哪个?”
……浮萍峰上没有活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唐峭面无表情:“我还是选这个吧。”
“嗯,和我猜得一样。”司空缙点点头,“那你先收拾吧,收拾好了过来一趟。”
唐峭:“又要干嘛?”
司空缙:“当然是教你刀法。”
这绝对是她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唐峭一扫之前的低郁情绪,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教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司空缙上下打量她的小身板,“但你练完肯定会虚脱,到时候可没余力收拾屋子,还是说你打算你今夜就睡地上?”
“地上就地上。”唐峭不以为意,“更差的地方也不是没睡过,我无所谓。”
司空缙闻言,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些复杂。
唐峭兴奋搓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积极……”司空缙挠了挠头,无奈叹气,“跟我来。”
两人来到正殿前的空地。
因为长期没有打扫,这片空地已经变成了草坪,虽然看着不太平整,但踩上去还挺松软。
此时天色已黑,月光洒落在潮湿的草甸上,亮晶晶的,像镀了一层银辉。
二人相对而立,中间空出大约一丈,司空缙问唐峭:“你之前接触过刀法吗?”
唐峭回忆了下上辈子翻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刀诀秘法:“一点点。”
“行。”司空缙点头道,“现在把它们都忘了。”
唐峭:“?”
司空缙又问:“你有刀吗?”
唐峭摇摇头。
“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司空缙略一思忖,拔出腰间长刀,扔给唐峭,“接着!”
唐峭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
这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刀,刀身宽厚,没有任何雕饰,却气势十足,月色下银光洗练,锋芒夺人。
唐峭眼睛都亮了:“这刀有名字吗?”
“有啊,如晦。”司空缙笑笑,“你可以用它切西瓜,还挺快的。”
唐峭:“……”
用这种好刀切西瓜,他还真会暴殄天物。
在唐峭欣赏如晦的时候,司空缙低头在草丛里随便找了根树枝,比划了两下,然后回到唐峭的面前。
“小家伙。”他抬了抬下颌,“准备好了吗?”
唐峭茫然:“准备什么?”
司空缙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他握住树枝,身形一掠,瞬如疾风,转眼便袭向唐峭!
唐峭瞳孔骤缩,立即举刀格挡。
树枝打在刀背上,发出铮然清鸣,树枝纹丝不动,唐峭的虎口却被震得微微一麻。
她立即看向树枝,这才发现树枝上正覆盖着一层金属般的薄薄光芒。
点石成金术!
“反应不错。”司空缙称赞一声,回身抽枝,只见寒光一闪,那根锋利的树枝便转朝唐峭双腿扫去。
唐峭明白过来了。
上辈子她在玄镜真人手下学剑的时候,都是先跟着学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背剑诀、起剑势、反复挥剑提高熟练度……
但司空缙显然没有这套流程。
他似乎更看重实战,连怎么握刀都没有教她,直接就开始对打了。
是她喜欢的教学方式。
唐峭迅速进入状态,错身、提刀劈砍,同时借刀势一跃而起,瞬移到司空缙身后,凌空向下一挥!
司空缙反手接住:“再来。”
师徒二人打得昏天黑地,不曾停歇,草甸上刀光不断,草泥乱飞,一直到后半夜,唐峭才彻底败下阵来。
她瘫在草地上,大汗淋漓,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剧烈起伏。
司空缙蹲在一旁:“怎么样?感觉摸到一点门道了吗?”
唐峭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疲惫地点两下头。
司空缙伸出手,摸了摸她被汗浸湿的头发,眼神有些温柔:“好好歇歇吧。”
唐峭又是半死不活地点了下头,紧接着便闭上眼睛。
司空缙:“你不会要在这里睡觉吧?”
一片死寂。
唐峭已经没反应了。
“这家伙……”
司空缙无奈地摇摇头,俯身将她抱起来,向临水小榭走去。
次日,唐峭一直睡到正午才醒。
她睁开眼,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房间里。
床褥都是干净的,没有奇怪的味道,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清新,窗户半开着,能看到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
是昨日没来得及收拾的临水小榭。
原来这里本来就不需要收拾啊……
唐峭揉揉惺忪的眼睛,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她出去转了一圈,最后在凉亭后面的一座小木屋里找到了司空缙。
司空缙还没醒,头发乱糟糟地蒙在被褥里,看起来睡得比她还死。
唐峭跑过去掀他被子:“该起床了。”
司空缙一只手捂眼睛,一只手紧紧拽住被子:“我还要继续睡呢,你快出去!”
唐峭:“我都不睡了,你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还好意思继续睡?”
“我比你辛苦好不好!”
唐峭感到匪夷所思:“你又没比我多练,哪里辛苦了?”
“废话,你昨晚倒头就睡了,你那屋子还是我收拾的!”
唐峭:“……”
怪不得屋里那么干净,连一点积灰都没有,原来是他连夜收拾的。
唐峭不好意思再掀他被子了。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退:“那你继续睡吧……”
“等一下。”司空缙从被子里探出半边脑袋。
唐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昨天那坛酒,已经下去大半了。”司空缙的表情充满暗示,“你看,要不要再去……”
“不去。”唐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司空缙俊逸的脸庞皱成一团:“一坛也不行?”
唐峭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司空缙深深叹了口气。
“那你就去夕照峰跑一趟吧。”
唐峭回忆了下去夕照峰的路线:“去那儿干嘛?”
“夕照峰附近种了很多杏树,结的杏子很好吃……”
原来又是为了吃。
唐峭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不用找他们峰主吧?”
“不用,随便摘。”司空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向另一边的柜子,“抽屉里有储物袋,你拿一个带上,尽量多摘点。”
唐峭叹气:“知道了。”
她很快便带着储物袋出发了。
正如司空缙所说的那样,夕照峰的山道上长了很多杏树,就连周边几座小山峰都是杏树的痕迹。
也有很多弟子结伴过来摘杏子,唐峭不想凑这个热闹,转而上了邻近的一座小山峰。
如她所料,小山峰上根本没人。
唐峭用了点术法,将杏树上的果子直接摇下来,不费一点力气就摘光了三棵杏树。估摸着应该够吃了,便提着储物袋往回走。
走至半山腰,她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哄笑。
有人?
唐峭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些笑声是从下面传来的。
她走到山道边缘,往下看去——下面是一片比较隐蔽的小树林,林木掩映间,几名弟子正围着另外两个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不客气地放声嘲讽。
“居然把亲妹妹做成傀儡……你恶不恶心啊?”
“还把她带到天枢来,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就是,明明就是一具尸体,还给她穿衣服……”
“岂止穿衣服,还同吃同住呢!”
“恶……居然和尸体同吃同住,你该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涨红了脸,他握紧身旁少女的手,鼓足勇气道:“我妹妹不是尸体……!”
“是吗?那你倒是让她呼吸啊!”
“还是别那么麻烦了,直接让我们检查看看她有没有心跳吧。”
“哎呀,可是心跳要怎么检查呢?”
“这还不简单,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握紧拳头,眼圈发红:“你们再这样胡说,我就去告诉……”
“告诉谁?”几个正在大笑的弟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满脸讥讽地打断他,“告诉夕照峰主吗?你以为夕照峰主真把你放在眼里?”
“夕照峰主门下那么多弟子,恐怕她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吧?”
“别以为你被夕照峰主捡走就可以抬头做人了,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少拿夕照峰主压我们!”
“一个玩尸体的怪胎,居然也能被峰主看中,而我们却连内门都进不了……”
听到这里,唐峭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一群进不了内门的酸萝卜聚在这里搞团建,欺负一个被峰主收走的小弟子。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毕竟天枢弟子众多,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稀奇。
她上辈子还是个心理扭曲的魔头呢。
不过,傀儡啊……
印象中,那位夕照峰主似乎的确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爱好才收那名少年为徒也说不定。
人群里,那名少年气得双眼通红,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一句。
和他站在一起的少女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吼声,几次想扑向那几个欺辱他们的弟子,都被少年死死拦住了。
“怎么?还想咬我们?”
“这里可是天枢,你要是敢动手,就等着关禁闭吧!”
少女狠狠瞪着他们,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准……欺负……阿云!”
“我们就是欺负了,怎么着?”
“你有本事就来打我们呀,我昨儿刚学了剑招,正好拿你练练手!”
讥笑声越来越放肆,然而唐峭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更何况这是夕照峰的地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浮萍峰的人来管。
唐峭收回视线,迈开腿准备离开。
这时,下面又传来一声讥笑。
“像狗一样,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唐峭脚步一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起的昵称实在太有新意了,我属实是选不出来,所以你们以后就各叫各的吧,就这样,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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