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和震惊地看着妹妹仔风驰电掣地来了,大步流星,上来便是一脚,踹开了压在他身上的烂仔。
“我丢啊!哟,哪里来的妞儿,是阿和的马子吗?怎么,想救人,陪我们睡上一晚啊!每睡一个钟我再多给你五十蚊啊!不过我比较持久啦,恐怕要加钟加到你求饶受不了喔!”
鹏仔出言调笑,下一刻却笑不出来了。
顾今朝提着一柄菜刀,眸光深黑,眼神冷酷,烂仔们从未在一个女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发疯砍死人。
鹏仔安慰自己想多了,不过是个长头发的、看着瘦弱的女人而已。
但下一刻,顾今朝脚步迅捷,左右躲闪,迅捷飞快地绕过了好几个烂仔,准确无误地将菜刀架在了鹏仔的脖子上,并且,毫不留情,手往下按了按。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鹏仔的脖颈间流出,非常缓慢,没有伤到要害,没有直接割断。
这里不是末世,她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不能下手太狠。
顾今朝声音冷冷,居高临下:“快滚,如果不想我把你脑袋切下来的话。”
“我手艺很熟,可以切得很整齐,送去给茶餐厅做叉烧。”
她真的敢动手!
鹏仔的裤管也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他吓尿了。
其他烂仔看见鹏仔脖上一抹鲜红色,愣了愣,赶忙收拾东西东奔四散。
他们是城寨里混日子的烂仔,虽然经常有火并活动,也时常见血,但是第一次,他们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到了杀气。
那是要人命的杀气,不是平时打打架受受伤挂彩的级别。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女人下一刻会将鹏仔的脑袋整整齐齐切下来。
烂仔们做鸟兽散,顾今朝看了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平复了自己手中的肌肉冲动,手一松放开了鹏仔。
鹏仔慌忙逃走,三步并做两步,头也不敢回。
刚那个女人,看着瘦弱,但其实孔武有力。而且她下手快准狠,完全没有犹豫。
就这电石火光的十几秒内,周嘉和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他眼中,妹妹仔不顾自己瘦弱的身体,勇敢地抄着一把菜刀跑来救他,冒着危险赶走烂仔们……
顾今朝伸手将他拉起来,将菜刀拎起来提在手里,刻意远离。
“别人的血里会有大量病菌,不能碰。”她叮嘱,随后找个地方处理这把刀。
周嘉和看她忙碌,自己赶忙去修好自行车被踹开的链条。
背上旧伤又添了新伤,痛得周嘉和龇牙咧嘴,也仍绷着脸苦苦撑着,假装有说有笑。
“这帮烂仔,欠我的工钱。等他们告状到大佬那里,肯定要赔我的工钱。”
……
周嘉和假意轻松,谈笑风生。
心中早已十分难堪。
顾今朝听了出来,周嘉和明显是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以此谋生。这个他不想多提,她也按下不表。
“我们继续往南走吧,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顾今朝骑上车子,还是让周嘉和坐后座。
折腾一通,已经是午后,日光暖和,顾今朝沿路骑行,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穿过旺角,油麻地,到尖沙咀,来到海湾边。
靓丽的洋楼与高档酒店沿着海湾铺开,在那对面,就是璀璨繁华的维多利亚港。
两人静静站在海边,海风吹起,带着一股咸咸的气味。
“真漂亮。”
顾今朝由衷地赞叹。
这样的繁华,在贫瘠的末世是一种奢侈。而现在,她有了个机会在美丽的香江活一次……
脑海里,那本书里的大佬周安宁的传奇又逐次铺开,做美食餐饮起家,后来缔造了商业帝国……
那是她探出手,想得到的宝藏。
无边的大海,湛蓝的天空,那么广阔,那么自由。
她需要一个可靠稳定的合作者。
顾今朝转过头望着周嘉和的眼睛,真诚地建议:“你应该离开城寨,去做更有前途的事情。”
周嘉和内心敏感的自尊心作祟,他几乎立马反驳:“我与外面光鲜的上等人不同,我出不了城寨,一辈子没出息。”
面对维多利亚港,他总是自卑。
他知他甚至不敢奢求和这样一个光鲜女仔做什么朋友,更别提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一个从出生就在弯弯绕绕的寨子里的小孩,从小到大一无所有,只有那间二百呎老屋,此外,他还能有什么未来?
他没读过书,也不懂太多道理。没有正经的手艺,也维持不了生计,只能像大多城寨中长大的青少年一样,跟在一个能话事的大佬手底下,混着日子,浑浑噩噩,做个烂仔赚点生活费。
他知道九龙城寨的清拆计划已经喊了好些年,只不过老住户们都安生住着,谁还能逼死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吗?
他畏惧旁人和他谈论清拆,谈论城寨没有未来,谈论在那里乌里八糟的生活没有希望。
他不希望顾今朝也谈论这个,他知道是自己不对。
可他就是难受,打心底里难受。仿似谈这个,像将一柄刀架在他脖颈上,让他几乎呼吸不得。
他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几乎用恳求的目光卑微地看着顾今朝。
他今日只希望她能手下留情,放他一马,不要揭开他血淋淋的伤疤。
那是从老豆老母被车轮子轧死后,就刻在他心里头的伤疤,十余年了,他也没办法完全修好。
他知道自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烂仔,什么都不能奢求。
顾今朝望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睛,可怜又恳求的表情,心里没想探究触及到他何等的伤痕。
从末世而来,遇见所有人都避其锋芒,从不过度探索他人,是她的准则。在那个世界,但凡多知道一点不该知道的事,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顾今朝现在想与周嘉和合伙做事,做伙伴。除却自己需要一个同伴之外,她还很想适当拉他一把。
只要一闭眼,她总能想起周嘉和神采飞扬地在天台洗衣服的模样。也总能想起那寒冷彻骨时分,他提供的滚烫温度。
于是她缜密地考虑了一下,随后十分认真地分析道:“做马仔总是受伤,新伤加旧伤,难道不疼吗?”
她理解不了,就算是在末世,除了争夺资源是你死我活的,其他情况大家都是尽量避而远之,或者报团取暖。谁都不愿意受伤,很疼,医疗资源也有限。
可是周嘉和最近的样子,受伤几乎是家常便饭。
她本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末世生存那些年,她早就学会了尊重他人命运。
只是鬼使神差,她继续道:“现阶段可以就在城寨里,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找点别的事做。”
她强调:“既能赚钱,你又不用受伤的。”
顾今朝许久没有与伙伴组队合作了,现在有了一个伙伴,难免认真规划。
但是,她低头托腮思考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对面的人是何等表情和眼神。
周嘉和的眼睛几乎红得滴出眼泪来,他六岁时就死了全家亲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老屋长大。
老屋位置尴尬,离最热闹的龙津道不远,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
从小到大,进他屋门的人,只有上门讨债的、打架的、追龙迷糊的、想霸占老屋的、醉鬼、烂赌鬼……
直到十几岁起他也习惯在手里举起板砖、木棒,才渐渐少受欺负。
怎敢想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仔,心疼他身上会受伤,认真地为他规划未来。
他这辈子,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