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缇赶来时,白府内院乱糟糟一片。
她本就在院内设置阵法,瞧见院内闪过十分刺眼的光束,还以为抓住了那纸人,便急匆匆来了。
没曾想除了师兄,院内还站了一男一女。
光影婆娑,高马尾少年宽肩窄腰,意气风发,腰间配饰闪动,不时泛起金灿灿的光。
少女身着一身翠绿的衣裙,小跑着追上少年。
他们先后离开,看起来像是闹了矛盾。
“师兄……他们是谁啊?”
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少女一边走,目光还凝着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耳垂上的迎春花珠饰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凌云派弟子。”
容珩嗓音平淡。
“那女子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他们也是来捉妖的?”
见师兄的反应似有古怪,温缇不免多嘴问了一句。
“嗯。”
容珩轻轻应道
青年似是不想于此事消磨时间 ,率先别开话头。
“阵法布置好了么?”
“当然啦!”
温缇语气轻快,微冷的光晕映在她的侧颊,更衬肌肤如雪,明艳动人。
夜风吹拂着她肩头红绳绑住的一缕乌发,她随意理了理,好奇地探过脑袋:“方才发生的事,师兄跟我说说呗!”
俊秀青年叹了口气,指尖勾住剑鞘穗子,轻松背着。
少女忙不迭地跟上,仍在喋喋不休:“哎,师兄你怎么走了呀!别那么小气嘛!”
*
这厢。
柳梢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追上少年。
“师弟,你等等我!”
她喘着匀气,提着碍事的裙摆,流珠摇曳,腮边的珍珠耳饰打得生疼。
“师姐怎么还跟上来了?”
柳梢梢也不知他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直白道:“你是我师弟,我当然要跟着你了!”
“师姐,别装傻。”
少年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目光阴冷,盛气逼人,带着些兴师问罪的滋味。
柳梢梢来不及停下,径直朝他的胸口一撞,脑袋瞬间冒出了好几颗星星。
“嘶——”
她吃痛地摸着脑袋,凶巴巴地回望他。
少年偏得生了一张举世无双的容颜,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俊秀的鼻梁,卷翘纤细的睫毛。
尤其是他冷冷地回望过来,夹杂着湿冷夹杂着水汽的夜风,就更显得疏远不可亵渎。
“我哪里装傻了?”
柳梢梢心头一虚,咬着下唇,小声嘟囔。
“师姐敢说你不认得他?”
闻言,柳梢梢作势要鼓起的胸脯又泄了几分。
宋凌玉最厌恶谎言,如今他问出口,心中定是有疑。
她还以为前段时日的相处早就让他相信自己的失忆,如今想来,宋凌玉怕是没信分毫,还以为自己是个见人说人话的骗子。
“保命符说用就用,还是给第一次见面的人,要是你说不认识,这种说辞你觉得我会信吗?”
柳梢梢心中有沮丧,但更多的是难过。
“我没有否认我不认识容珩,其实我早就认出他了。”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句,宋凌玉听得分明,露出了然的神色。
“那日我醒来,房间里随处可见挂的都是他的画像,书桌前也有他各式各样的小册,他出现的第一眼,我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可那又怎样?众人皆知我心悦容珩,非他不可,如今我却早已记不起喜欢他的缘由,于我而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我装作不认得他,是不想你我之间生了嫌隙。”
宋凌玉微怔,轻笑一声,言语间夹枪带棒:“何来嫌隙之说?”
“我不想让你误解,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这种闺家心事师姐又何苦同我倾诉?”
柳梢梢深吸一口气,脸颊也莫名其妙发烫,行为也稍显大胆,攥紧着他剑柄上的红穗:“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少女怯生生地抬起鸦羽,微翘小巧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落下一片好看的阴翳。
一个谎言会产生无数个谎言。
柳梢梢明白这个道理,眼下情况,宋凌玉疑心仍重,或许再过几个月,她就如结局书写的那般死于非命。
柳梢梢惜命,不想死,更不想提前死,她只好暂且低头服软。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唯一的一张保命符给他。眼下捉妖为紧,九灵玉碎片至今漂落于外,我们得抓紧时间不是吗?”
这些话情真意切,落在耳边,宋凌玉心中有些复杂。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九灵玉碎片落在他人之手越久,就越容易出现事端。
现如今又来了鹤月派,必须要抢在他们前面拿到那些东西。
少年思量一阵,也不知又在心里谋划些什么。
他抬起长睫,冷冷道:“跟我来。”
他提着碎玉,步履稳健。
柳梢梢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大胆,宋凌玉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他装作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才相识几天啊,而且之前还有仇……就是不知道宋凌玉心中做何感想,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轻浮,见一个爱一个?
柳梢梢也没空想那么多,连忙小跑跟上。
按书中所说,今夜正是男女主同男二宋凌玉的正式会面,当时容珩因为瞧见宋凌玉的凌云派信物及时停手。
可宋凌玉不依不饶,在容珩没有还手的情况下,将他伤了个三四分,不仅没有抓出作乱的妖怪,甚至打草惊蛇,幕后之人好几日都没有动作。
不同的是,那夜柳梢梢极力劝说四人合作,虽说是为了黎明百姓早日捉妖,可实际上只是为了接近容珩。
后面更是为了一己私欲,表面是为了引出祸乱真凶,提议假办婚宴,实则想要同容珩行夫妻之礼,趁乱确定关系。
如今壳子里面换了个人,柳梢梢定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见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抓纸人的院子,柳梢梢不免又问。
“今夜打草惊蛇,再寻只会适得其反。”
他推开院子大门,纸人软绵绵地散了一地,柳梢梢紧随其后。
院内一片死寂。
宋凌玉推开房门,卸下破云,抬起沾着水雾的长睫。
“明日我会寻白府家主,假成亲。”
柳梢梢微微睁大眼睛,“不行!”
“何来不行?”
驻足窗前,微风习习,榕树阴影细碎斑驳,衬得少年肌肤宛若白瓷,过分绮丽。
柳梢梢仰着脑袋,支支吾吾:“都说女子成亲是人生大事,我们可以想个别的……”
“你不是说心悦于我,这件事,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愿么?”
柳梢梢一时愣住,也没想到少年面对情爱竟如此直白。
柳梢梢十分有自知之明,小声嘀咕道:“一个假婚礼而已,也没见你真答应啊……”
“师姐不愿?”
“自然没有!”
柳梢梢保命还来不及,总归新郎不是容珩,如今她也没有下药那般龌龊的心思,想来不会出事。
更何况,成了他的“新娘”也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期间难免产生肢体接触,多加几日生命值也不亏。
“既然这妖魔偏要斩尽天下有情人,那我们可要好好合作。”
落叶遽起。
宋凌玉抬起长睫,乌黑的马尾被风吹得摇曳,神情却静若泰山,疏冷无比。
柳梢梢缩了缩手,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站起身:“师弟早些休息吧。”
“你去哪?”
少女支支吾吾道:“我……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柳梢梢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她不走,他定不会安心睡下。况且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她有再大的心也睡不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少年施下口诀,一道蓝幽幽的蝴蝶隐去身形,飘向窗外。
甫一出门,满院白花花的纸人,眼神僵硬,腮边带红,瞧着十分骇人。
柳梢梢在现实生活中向来不喜这些恐怖又带着诡谲色彩的东西,连连移开目光,避开纸人走。
院中的水井,紧闭漆黑的房间,头顶上吱呀吱呀的灯笼,一个人置身于此,倒是比方才纸人画纸人还要惊悚些。
早知道就不借口离开了。
柳梢梢留恋地看了眼满满安全感的身后,默默坐在门口,环着双膝,叹了口气。
左下角的生命倒计时显示还有三日,如果明日不出意外,应该能多活几日。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两人分开了,到时候想要硬贴也无路可走了。
……脑子用太多,有些累人。
柳梢梢额间抵着台阶旁的柱子,自暴自弃地张开手脚,掰着指头,想了又想,可是焦虑感促使她要有所行动。
房间已而没了动静,灯烛早已熄灭。
要不然进去看看?若是宋凌玉没睡的话,趁机薅几把,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是帮他盖被子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她已经不被信任,若是再做些冒犯之举,定要遭他厌弃。
此般想着,脑袋愈发昏昏沉沉起来。
一阵夜风拂过,她不由抱紧双臂,缩成一团,眼皮微阖。
柳梢梢是被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的。
雨声掺杂着初春泥土的香气,钻入鼻腔,她睡眼朦胧,不免打了个喷嚏,飞快地摩擦双臂。
真冷!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睁眼便瞧见脚边半湿半干的纸人,正瞪着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吓得往后一仰,堪堪扶住身后的地板。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勇气,竟然敢在纸人堆里睡着。
柳梢梢扶着柱子站起身,坐了一夜,腿有些麻,她扭了扭脖子,伸展一番。
她缓了一阵,天空仍像笼着一层薄纱,也不知房间里的人醒了没醒。
柳梢梢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床上的少年背对着她,正睡得沉稳。
从门缝溜进的残余冷风幽幽地吹着墙上的画卷,柳梢梢倒了杯茶坐了一会儿。
窗外的雨声愈发大了,昨夜未曾阖窗,雨点打在瓷白的落梅花瓶上,倒别有一番风味。
她站在窗前,凝着花瓶中的山野之花,抬起指尖戳了戳冰凉的雨珠。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柳梢梢扭头,莞尔一笑:“师弟醒啦。”
宋凌玉自然注意到她眉眼间一划而过的忧伤,却恍若无闻,穿上长靴,问:“外面下雨了?”
“嗯。”
她的乌发细碎地散落在两腮,鼻尖通红,在门口枯坐一夜,衣裙都沾了些清晨的雾气裹着寒气,看起来湿漉漉的,与往常轻松愉快的模样有所不同。
明明只是十分普通的模样,放在人群中并不惹眼,可偏得总会被吸引目光。
宋凌玉按捺心神,拎着桌上的碎玉,佩在腰间。
柳梢梢拿起放在门旁的油纸伞,扭头又道:“这屋内只有一把伞了,我们共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