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怨。
柳梢梢默默咽了口唾沫,一上来就这么恐怖,她要怎么办才好?
伴随着新郎的坠马,人声在此时也达到最为鼎沸之际。
倚着栏杆看戏的醉客惊呼一声,酒液洒满一地,声音淹没在嘈杂错乱之中。
天外飞客匆匆。
乱成一锅粥的接亲队伍瞬间安静起来,仙者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
人群不由得屏住呼吸,安静下来。
少女一身娇俏的粉色流仙裙,腰带绣的是粉嫩菡萏花瓣,银丝镶边,隐有流光跃动。
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神采奕奕,朝气蓬勃,一片熙熙生动的人潮,刹那间都黯然失色。
她的身侧立着一位沉默寡言的玄衣郎君,长相俊朗,肌肤冷白,从眉眼到下颚线都散发着冷峻淡薄的疏离感。
身形挺拔的青年光是站在这儿,就引来无数女子侧目。
柳梢梢目不转睛地盯着俏丽的身形,可人影朦胧,她踮起脚尖瞧,却只能望见一片片乌泱泱的脑袋。
他们似乎在同一个为首的男人交涉着什么。
柳梢梢背着把重剑,挤在人群中本就吃力,她不由往宋凌玉的身侧靠了靠,提议道:“要不我们......”
“你这么瞧我作甚?”
柳梢梢神情疑惑,瞪着那双不算太大的眼睛,她略带防备地问道。
少年眉头轻挑,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耸了耸肩膀:“没什么,你刚刚打算说什么来着?”
柳梢梢一头雾水,只当他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摸着下巴思索道:“既是如此,这府定是有猫腻的,我们先寻一住处,再做打算。”
“师姐莫不是想同那两位道友一起?”
道友?
哪来的道友?
像是在解释方才那道目光,宋凌玉语气轻快,声音像小夜曲般从唇边飘出来,听上去有点阴阳怪气。
“没想到我们如此幸运,一下山就碰见了容师兄。”
眉清目秀的少年字正腔圆,着重强调了后三个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女的反应。
“容师兄?”
柳梢梢下意识跟着他说出这三个字,脑袋不自觉地冒出疑问。
下山的不就是他们两个吗?难不成还有别的人?
“谁是容师兄?”
柳梢梢犹豫片刻,歪着脑袋问道。
宋凌玉神色自若,漆黑的眸子盯着唇角黏着糖渣的少女,举止自然,就像往常一样。
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欧连忙提醒:『他是在炸你呢!在你没穿进来之前,原身超级无敌爆炸巨喜欢容珩,这件事门派里人尽皆知,就那帅哥,对,看起来像冰山的那个,就是容珩,也就是宋凌玉口中的‘容师兄’,幸亏亲亲没有太大反应,否则就露馅啦!!』
柳梢梢不由自主地朝系统所说的男主那边瞧——
『别看!』
她吓得抖了一下。
此时她手心冒汗,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见宋凌玉望着人潮,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不疾不徐地回道:“拦住迎亲队伍的男女是鹤月派的弟子,他们同我们一样是下山历练的。”
“原来如此......那看来也是被这里的古怪吸引而来。”
柳梢梢干巴巴应和道。
“师姐,我们不同他们一起么?”
宋凌玉再次提议,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暗色。
暖洋洋的日光打在他那如刀削般精致的下颚线,似乎等着她的回答。
柳梢梢委婉地摆了摆手。
“人多不好办事。”
按道理,他们不该此刻见面,否则搅乱了书中既定的发展原则,产生蝴蝶效应。
宋凌玉“嗯哼”了一声,环着手臂,大步流星地掉了个方向。
“诶,凌玉师弟你去哪!!”
*
天知道会这么惨,好歹也是为了救人才下山的吧,居然穷酸得连路费都没有。
所幸宋凌玉揭了公告上的除妖告示,这才有了暂住之所。
“纸人自古以来便流传着诡谲的传言,说是点了眼睛就能活。”
农户家中没有多余的房间,唯一一间客房被收拾整齐,留给他们暂歇。
柳梢梢打开窗户,一阵清新好闻的空气钻了进来,似乎还有茉莉花的清香。
只是对面的空地上七零八散地放置了堆竹条,看起来有些杂乱,惨白的纸糊灯笼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连连撞在木梁上。
她只一撑便轻盈地坐在粗糙的窗沿上,解下悬挂在额顶斜上方的纸人娃娃,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果然,没有画眼睛。
“纸人夜晚复活,还自己做出了新的纸人,真是闻所未闻......凌玉你有把握吗?”
“自然。”
坐在床榻上的少年闭目打坐,卷翘的鸦羽于冷白的眼睑下落出一片阴翳。乌黑的马尾沿着精瘦的脊背顺滑落下,雾蓝色的发带被风吹得掀动一角。
安静的时候明明比谁都要拒人千里之外。
柳梢梢挂好纸人娃娃,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沿,垂着脑袋晃脚尖:“可我们现在毫无头绪。”
“等月亮升起,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今晚我们是不睡了?”
柳梢梢抬起眼睛瞧着坐在床榻上打坐的少年,直起身子,语气带了些惊诧。
闻言,唇红齿白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漆黑深邃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师姐,这里只有一张床。”
柳梢梢直面迎上那道算不上友好的目光,眼神飘浮,心虚地移开视线,挠了挠额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宋凌玉古怪地盯着背着光的少女,那双轻晃慢晃的脚尖生硬地顿了一下,而后从窗沿一跃而下,飞快地坐回桌旁,自顾自摆弄茶盏,喝水解闷。
联想起今早的怪状,宋凌玉心中疑窦重重。
凌云派无人不知掌门之女爱慕鹤月派的首席弟子容珩,就在方才,容珩就出现离她不足十尺之远,却仍视若无睹。
那模样......简直就像在看陌生人。
宋凌玉不着痕迹打量着把弄茶盏的少女,漫不经心地问:“之前的事......师姐当真是不记得了?”
闻言,柳梢梢侧过脸,脸不红心不跳道:“凌玉你不早就知晓了,问这个作甚?”
雾蓝色的发带随着细碎的发丝飘动着,他神色平静,薄唇轻启:“既是如此,为何师姐还要执意下山?”
说好听点,勉强记得点术法招式,说不好听点和山脚下的普通百姓并无区别,简直是个废人。
柳梢梢没能听出少年口气中夹杂的嫌恶,她托着下巴,未置可否地嗯哼一声,那双算不上炯炯有神的眸子弯了起来:“想要同凌玉你一起下山除妖,这算不算?”
她笑吟吟地回望打坐的俊朗少年,只见少年神色平常,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沉默不语。
“我说师弟。”
少女却不打算放过他,像蝴蝶一样,扑腾翅膀落到床榻一边,用那双算不上大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的语气真切,一双眼睛就快贴到他身上了,全然听不出指责的口吻,听者自然不会动怒。
更何况他也不在意。
“并无。”
宋凌玉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朝外侧挪动一些。
他从未离人如此近,甚至脸上的毛孔也瞧得一清二楚。
“还说没有。”
少女有些委屈,“你对你的那些师兄妹神情柔和,可一对上我就分外冷漠。”
“我做了什么,那么讨人厌吗?”
少女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并不咄咄逼人。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楚楚可怜,声音也小的可怜,越说越没底气。
宋凌玉觉得有些可笑,欺凌者居然还会问为什么会讨厌她?
“师姐真怪。”
少年冷不丁开口,“既然知道我对你的讨厌,却还要眼巴巴贴过来。”
柳梢梢瞪眼瞧着他,似乎对他破罐子破摔的回答十分惊讶。
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她面前,少年尤其不愿意装成一幅良善模样。
柳梢梢眼见着少年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要面贴面,可她却没有一丝旖旎的气氛。
短匕一寸一寸划过她的脊背,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终于终于要灭她口了吗??!
“对不起!!”
柳梢梢很怂,也不想同他闹僵:“之前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别放心上!我如今是真心实意想要同你好好相处来着,你别不相信......”
毕竟他对她态度差也是情有可原。
“或许咱们可以各退一步,一年以后咱们各奔东西,在这一年咱们别互相为难可以吗?”
虽然没有看完整本书,但也知道试炼以一年为期,到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谁也犯不上谁。
如果可以的话,就和主角团的每个人打好关系。
宋凌玉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沉沉,他收回短匕,没有理她一回。
少年闭目沉思,在床上打坐,柳梢梢只好小心翼翼试探道:“既然师弟不回,权当你是默认了?”
“师弟?”
她又问道。
“嗯,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她又重复一遍,“我真当你默认了啊!”
*
弯月如钩,层云影绰。
眼见着还有半刻钟到子时,传闻中的纸人就要复活了。
柳梢梢蹲在墙角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空地上的那一堆竹条和废纸。
按照农户的说法,每到子时,那柴房里尚未完工的纸人便会有了生命,自己给自己糊纸衣,点眼睛,做下一个纸人
等到了凌晨,完工的纸人便会离开院子,不知去往何处。
故每日一大早,院内的材料都会减少一大半,农户起初还在疑惑是不是有小偷行窃,过了几日才发现即便将那些东西锁在柴房,铁锁也会被暴力破坏,柴房里安置的材料也消失一空。
能够想象农户一家拿着铁锹守着小偷光临结果发现纸人复活给自己点眼睛时惊恐的模样了。
虽说宋凌玉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但她心中终究没底。
说上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山除妖,与以往山林野妖全然不同,这纸人妖听上去就邪性,不像之前那些,只要肉搏就好了。
柳梢梢紧张不安地攥紧袖中的符箓。
若是院内一有动静,她就会掏出符纸冲上前。
宋凌玉懒洋洋地侧躺在极粗的枝干之上,嘴里衔着片叶子,托腮望着简陋的院内。
少女缩在院内一角,手心里紧紧攥着泛黄的符纸,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模样。
他不由暗嗤一声,目光复而落在院内杂乱的一边。
死寂又空荡的院子内忽地传来细微的声响。
柳梢梢不免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声源那处。
明月千里。
地面上渐渐升起一道又细又长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动作生涩诡异。
柳梢梢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当即脚下一抖,浑身发虚。
只见那影子慢慢转过身,两条细长的弯眉,一对似是用鲜血浸染的腮红和口脂。
这不是纸人是什么?
看着它磕磕绊绊地打开仓房,取来笔墨,十分熟稔地给自己绘上了对歪扭的眼睛。
接下来纸人的动作就十分流畅了,卖力地干着活,没一会儿就做出几个如它一辙的纸人来。
纸人接二连三地有了生命,一个纸人变两个,两个造四个,就连院子也快挤不下。
眼见着纸人越来越多,柳梢梢低头瞧了瞧手心里的符纸,额上沁出薄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她僵硬地动了动脖颈,见树梢上的少年姿态舒展,乌黑的马尾轻轻垂落,被风拂动,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柳梢梢咬紧牙关,拳头攥得紧紧的。
要是宋凌玉不上,她可上了。
原书里是从主角的视角出发,丝毫没提及农家小院发生的事,她也无从得知这纸人一事如何解决。
没出现在书里的总该是无关紧要的事,不会影响大局,应该......更不会很难解决。
只要把这些纸人消灭就好了。
柳梢梢暗自思忖着。
正当她打算用火符箓将它们烧个一干二净时,树上的少年轻飘飘落下,精致漂亮的面容在月色下格外白皙。
只见他口中念咒,指尖掐诀,法阵亮起,升起碎屑般的星光。
刹那间院内天光通明。
光芒形成光柱,光柱形成笼子,将那些纸人通通都关了起来。
少年的乌发以莲花玉冠高高束起,素衣白裳,冷面无情。
纸人手心的毛笔“啪嗒”一声,四肢变得软绵绵起来,一层叠一层倒下。
柳梢梢看傻了眼,呆在原地站了会儿,心里正腹诽这家伙何时设下的法阵。
“别傻站着了,看看吧。”
柳梢梢回过神,连忙跟上前,地面上软绵绵的一团残纸,呆滞无神的诡异眼睛,看起来怪渗人的。
她默默捂住眼睛,隔着指缝朝里看,小声嘀咕道:“纸人不都长着一样嘛......”
“不是让你看这个。”
柳梢梢指尖的缝隙张大了些,忍住晚上肯定会做噩梦的念头,猛吸一口气朝里看。
“里面......还真有古怪。”
她缓缓放下手,趴在光笼上,随手找来根树杈,将软塌塌的纸人拨开。
“瞧,那第一只纸人身上好像还有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