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次公厚脸皮,刘陵的讽刺他充耳不闻,嬉皮笑脸的和郑青攀关系、扯交情。
从刚才女郎的谈话中,他可是清楚的知道了这位女郎是为尊贵的王女,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连普通村民都不如的灰头土脸的少年是怎么认识这样的贵人的,而且看样子居然还挺入这位翁主的眼。
张次公承认自己嫉妒了,在这个几乎堪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年代,他们这样的出身想要入了贵人的眼,从而飞黄腾达,简直是难上加难。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少年是怎么入了贵人的眼的?张次公怀疑的扫视着郑青,好像想把此人看穿了般。
被自己打劫也不慌,冷静的分析利弊后识时务的把钱都交了出来;逃跑的时候也很懂谋划,知道左右闪躲避开自己的箭矢;嗯,现在有了贵人撑腰,也没有出言报复他们,看起来和他们对峙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逆境不惧,绝境不慌,顺境不傲,虽然年龄还小,但是看着还挺像模像样,日后肯定也是个人物。
张次公唾面自干,嬉笑道:“咱们就是看小兄弟面善,口音也亲切,想和小兄弟攀个关系,哪知道小兄弟大概是想多了,居然以为咱们是强盗,拔腿就跑,小的们想解释,就只能追着小兄弟过来了。”
“对对,小兄弟,我和张大哥就是想看看你怀里藏着跟宝贝似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好奇而已。”义纵也在旁边助言。
他不说这话还好,刘陵一听,见郑青忙用手捂着胸口处,也好奇的问道:“是什么宝贝那么重要,让你连命都不顾了?”
说完,刘陵意识到这是郑青自己的事,自己有些逾越了,忙改口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好奇。”
此刻两个劫匪已经被捉住,也没有了性命之危,他被抢夺的钱财也被刘陵归还,更何况玉佩本就是刘陵赠送给他的,郑青只犹豫了一下,就从怀里小心的取出了玉佩。
“是翁主您昨日赠给青的玉佩。”郑青将玉佩举起在几人眼前。
马车里的春桃和冬梅等人顿时用“原来就是你”的眼神看着郑青。张次公和义纵见郑青终于有了反应,对着他们不再是不搭理的态度,知道撬开了希望的缝隙,乘胜追击道:“原来就是个玉佩啊,小兄弟你要是早拿出来,那不就没这场误会了吗?”
那枚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不是郑青这个穷小子可以拥有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眼前这位坐在马车上的翁主赠与的,虽然两人有些后悔没能及时抓住郑青,把玉佩抢走,但想想他们抢走成功后,用玉佩去换钱,肯定会引起贵人的注意,当下也有些庆幸了。
玉佩被你们抢走了,他得后悔死。
郑青看着两人眼里闪烁的光,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当下收回了自己拿玉佩的手,不容有失的重新放入怀中。
刘陵看着郑青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就是一个玉佩吗?我这里多的是。”
说完,意识到郑青居然把一枚玉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不由生出了几分生气,教训道:“玉佩没了我再给你一块就是,你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劫匪的时候不能逞强,把身上的钱财都交了出去,怎么在这上面犯了傻,是命重要还是这块玉佩重要啊!”
刘陵絮絮叨叨,然而郑青听在耳中却觉得温暖浸人心脾。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人因为自己冒险而教训过他,反而明明是血缘上的亲人,因为他是个私生子的缘故,对他非打即骂。郑青第一次从刘陵这里感受到了尊重和温暖,聆听着刘陵的训斥,忙做出一副知错的表情,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往上扬。
俗话说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刘陵居高临下的教训完了郑青,看对方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正准备安慰安慰他,就看见了郑青嘴角扯起,好似在笑?
刘陵不敢置信的说道:“你是被我教训傻了吗?”
“这枚玉佩或许在翁主看来不值钱,只是沧海一粟,可是对青来说,却如冬日的暖阳、夏日的雨露。这是青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份善意,每次看到它青就像有了勇气一样,无论前路有多艰险都丝毫不惧。”郑青解释道。
或许刘陵翁主只是随手便将玉佩送给了自己,过后就再也不会记得,但郑青却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是对他永不放弃前进的鼓励和支持。
刘陵尴尬了,不止是她,马车周围听到郑青说这番话的人都同情的看着这个身形瘦弱的少年。
人生中的第一份善意?
这人得惨到什么地步才能被翁主随便一块打发人的玉佩给生出这样的感慨。要知道这一路上刘陵散出去的被淮南王用来让她贿赂结交大臣的金银珠宝已经损失大半了,不过就是一块玉佩而已,和那些散出去的珠宝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这下连张次公和义纵也不由对郑青心生怜悯,两人回想自己对郑青的恶行,纷纷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对方: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刘陵教训人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犹豫了一下,柔声安慰道:“这次就算了,事出有因,索性遇到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盗匪。只是日后可别再这样了,有句话说的好,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真的万事成空了。”
“诺,青听翁主的,日后必不会如此了。”当着刘陵的面,郑青阴奉阳违道,只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万一日后在遇到这种危险的事,他一定把玉佩藏的好好的,绝对不会再被人如此轻易的发现。
“这位小兄弟,既然都是误会一场,不如您就高抬贵手,帮我们求求翁主,放了我们吧。咱也是第一回干这事,也是最后一回,看在同乡的份上,我张次公怼天发誓,再干这种,就让我做个穷苦老百姓,一辈子碌碌无为。”
嚯,好歹毒的誓言啊!
刘陵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样的誓言太轻了,但心怀凌云壮志的雷被和义纵等人听了却用意外而又郑重的眼神看着满脸写着认真的张次公,觉得这人竟然还挺狠?
此时的张次公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为了脱罪保命而随口大话的毒誓会应验,他说完之后,还朝着义纵道:“义纵兄弟,你也来一个?让翁主和郑青小兄弟看看咱们的诚心?”
义纵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到底是保命要紧的念头占据了上风,跟着张次公后面随口就开,他自小喜欢法家,长大后更是通读法家典籍,也知道自己跟着张次公“白昼抢劫”触犯了大汉律法,在张次公灼灼的期待中,义纵开口道:“我也发誓,日后一定不会再知法犯法了,否则就让我死于非命。”
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所有人都一脸敬仰的看着“口出狂言”的义纵少年,这死于非命的诅咒连刘陵也不能免俗的震惊了,他有些恍惚的想,不是说秦汉时期的人们都笃信神仙吗?汉武帝为了求神访仙屡屡被骗,她那个脑子抽了想谋反的亲爹刘安也不能免俗的大费周章又是炼丹又是造思仙台的,甚至武帝末年的巫蛊之祸都是因其笃信仙神才造成了后来的血流成河。
不是说上行下效吗?虽然武帝现在才刚刚登基,但仙神的传说从上古留下来,都有千年之久了吧?总不能是因为武帝信仙神,才让封建迷信在汉朝大放光彩吧!
刘陵恍恍惚惚的看着一脸信誓旦旦的张次公和义纵,觉得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连她这个虽然穿越到了汉朝,和原主的魂魄见了面,但依旧不信神佛存在的现代人都不敢发这种堪称恶毒的誓言,就怕万一印证了如何是好?
可这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如果说刘陵紧紧是为两人的大胆而惊叹,那听到两人誓言的人都忍不住想出言给他们求情了。
其实,并非所有人都如刘陵想的那般不敬仙神,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还是非常尊敬且笃信神仙的,因此他们觉得毒誓这种东西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发的,万一就那么巧合又不巧的应验了呢!
郑青也不能免俗,他现在还没有什么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豪情壮志,如今的他只是一个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小人物,从小就是牧童,甚至被生父的和其家人所不容,现在更是被赶出了家门,不知归处在何方。
所以无论是张次公还是义纵的誓言对他来说都堪称的上是极其恶毒了的。
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但是如果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放在自己眼前,郑青觉得自己恐怕也会按耐不住的想要牢牢将其抓住。因此,听了这番毒誓,郑青难免心生恻隐之心。
只是,郑青知道此事能做主的并非他,而是刘陵,因此,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刘陵,见对方也有几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模样,出言请求道:“翁主,若是他们二人说的都是真的,青是他们打劫的第一个人,可否看在他们没有成功的份上,不要报官,而是从轻处罚?”
郑青并不是圣母,实在是被他们二人发的毒誓给震惊到了。两人既然触犯了大汉律法那就该按律行事,但他到底没有受伤,看在同为河东郡人士的份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郑青愿意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刘陵考虑了一下,问道:“如果报官这两人会被怎么处罚?”她以为抢劫未遂顶多罚钱或者关上一些日子,再或者被打一顿板子,总归是该有个教训,让他们不敢再犯。
郑青的父亲郑季好歹是个小吏,虽然他只让郑青放牧羊群,但郑青从小懂事聪慧,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也偷偷的学会了一些汉律,听到刘陵的问话,郑青低声答道:“汉律规定,?犯了群盗罪和强盗罪的人都将被判以“磔刑”。”
磔刑在后世有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凌迟。
刘陵大惊:“这么严重吗?”
郑青郑重的点头。
刘陵当真没有想到,心下有些庆幸没立刻就让人把他们二人送去见官,而是揣着怀疑的态度想抄了对方的“老巢。”
车队已经进入村庄的范围,路上有几个小孩儿看到她们一行人好奇的站在路边睁大了眼睛,刘陵看了看这几个小孩儿,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贼窝,报官什么的就算了吧,但是敢去拦路抢劫,必须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今天,她除了是救美的英雄,也是替天行道的刘陵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