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孩子们

要不是布鲁斯沿途都紧紧抱着她,兰迪确信,自己会在某个拐弯或急煞车的时刻、冲破车窗飞出去。

所以当然,几乎整趟路程兰迪都没讲半个字,她不想一开口就咬掉舌头,宁可就沉默地听迪克在急速狂飙的同时、欢快地对她和布鲁斯进行单方面输出,车速语速同时达到时速一百英里。

他们一路开往布里斯托。在车子经过一扇金属大门、进入林荫小径后,车速逐渐趋缓。

兰迪忍不住对布鲁斯说:“你的家人有卓越超群的车技。我有点好奇,教会他开车的人是不是多米尼克·托莱多?”

迪克噗哧地笑了。布鲁斯却一脸困惑,“那是谁?”

“那个系列电影布鲁斯还没真正看过,”迪克插嘴,“他在我们的速度与□□马拉松之夜打瞌睡,所以。”

布鲁斯仍然一脸迷茫。他看上去像是在生气,抿着嘴唇、眉头紧蹙,但兰迪知道,这只是布鲁斯为着他错过的事(错过电影?错过家庭时光?)而对他自己感到不满,和也许,一点点委屈?因为他这个抿着嘴唇的样子还挺像是在噘嘴生闷气。

别问兰迪如何看出这些的,她就是知道。也许读懂布鲁斯是她不为人知的天份。也许她和布鲁斯天生一对。

“我不明白。那个系列电影音乐多半都很吵,音效强烈,还有很多爆炸什么的。这样也能睡着?”兰迪问。

“唔。”布鲁斯低声咕哝,表情比先前更接近噘嘴。

“我想他对这些麻木了。”迪克窃笑。

兰迪叹了口气,摇头。“算了,我们在电影品味上没有共识。”

该趟快乐旅程的终点站为城堡;一幢古典、宏伟、富丽堂皇的城堡。

就兰迪目光所及之处,这幢建筑运用大量石材,门前气派的石阶梯约有百来阶,阶梯两侧有翠绿色的广阔草坪、彩色雏菊花坛和修剪成尖锥状的景观乔木。

乍看之下,这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留下的乡间别墅,该类建筑以极长的、用来展示艺术珍品藏品的走廊和方形塔楼外观着称;但那些哥特式的彩色玻璃、和瑰丽精致的石雕装饰也不容忽视。

此二种建筑风格差异甚大,罕见地同时出现在一幢明显有着悠久历史的建筑物上,不仅不唐突,反倒意外为其带来超现实、彷佛是由CGI绘制而成的奇特美感。

“你们……住在城堡里?”兰迪脱口而出,怀疑自己意外和贵族结婚。

“这不是城堡,尤莉。这只是庄园。”布鲁斯回道。

兰迪给了布鲁斯一个木然的眼神。

“你确定?刚才我们穿过的一大片森林和花园可能不会认同你的说法。”

布鲁斯哑然,无可反驳的样子给兰迪带来特别的成就感。

“欢迎来到庄园。”迪克先下车、绕到侧边来,替兰迪开门;他浮夸的手势和弯腰的姿势都在在说明了他是一个戏剧化的人。

兰迪把脚跨出车门,小心地踩在碎石地上。

她真的不必如履薄冰,但美如画的建筑物外观给她一种每踩一脚都踩在钻石黄金上的错觉。

听见了吗?那是钱的声音。

在漫长的石阶之上,某人推开大门,青少年嘻笑的声音伴随着难以辨清的字句,远远地传过来。

“那是我的孩子们。”布鲁斯说,停顿一下,更正:“我们的孩子们。”

兰迪扭头过去的速度足以拧断脖子。

她还来不及讲点什么,迪克就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没事的、没事的,多数时候布鲁斯都不负责我们的家庭教育。”迪克笑着说,“不过我想,这儿确实有点横越血缘的东西、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基因中,或某种模式。好比黑头发蓝眼睛什么的。”

“呣。”布鲁斯……反驳?

“那不是我的重点。”兰迪会喜欢她此时此刻声音听上去仍是如此镇定。

“哦。”布鲁斯眉头一紧,像是他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兰迪会需要一些人物介绍和前情提要。

“迪克是我们的老大。然后是杰森、提姆、卡斯和达米安,斯蒂芬妮……她是提姆的前女友,时不时在这过夜。出于某些原因,杜克成为我的被监护人。塔莉亚是达米安的法定生母,而赛琳娜是,”

“他的前任。”迪克抢答,手臂横过布鲁斯的后颈、以一种称兄道弟的方式搭在布鲁斯的肩上。

“呃。”布鲁斯看上去百分之百对此不舒服,同时又习惯得足以麻木。

“和阿尔弗雷德,”迪克进一步补充道,“对外我们会宣称他是我们的管家,事实是,阿尔弗绝对养大了布鲁斯,也几乎养大我们其他所有人,所以我会告诉你、他是我们的祖父,无庸置疑。”

兰迪张口,闭上。

孩子?半打?

前任?孩子的前任?全都住这?

管家?城堡?一望无际的花园?

倒不是说兰迪现在要责怪布鲁斯没有事先说明清楚,平心而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六到七成该是兰迪自己的错。

但,惊吓就在那儿,兰迪很难冷静。

“知道吗?我决定我全都不在乎,你们有钱人就是疯狂,我会把这都当成你们的寻常拉基*。”兰迪断然道,在嬉笑声越发接近的同时、感到头晕目眩──等等,这不是惊吓,是饥饿和低血糖。

“你还好吗?”迪克关切问道。

兰迪扶着前额,“我好饿。”

几乎是下一秒,一块糖果被送到她嘴唇旁边。

“谢谢。”兰迪含糊不清地道歉,咬着纸质的糖果棍子,惊喜地发现这是她最喜欢的可可口味。

布鲁斯是给她糖果的人,他也轻轻抱了她一下。

兰迪将其视为精神安慰之举,只是不知何故,布鲁斯的拥抱动作忽然就没了在市政厅时的流畅。

“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声音敦厚,听上去年纪约莫高中的年轻男生问。

“嗯,因为我抄快捷方式。”迪克声称。

“胡扯,肯定是他超速。瞧见了吗?他开的是可是警车,有谁敢挡他的道?”另一个带烟嗓的声音反驳道,音量比前二者更大些。

“证据是尤莉晕车。”新的声音为前者背书。

“尤──她才没有晕车!那是饿的,饿的!”迪克跳脚,转而向兰迪求助,“尤莉,告诉他们、你没有晕车。”

“嗯。”兰迪机智地说。

当然,她想趁机抱怨迪克堪称出神入化的车技,但一方面,她目前拿不准当众严重伤害迪克的感情和自尊是否明智,另一方面,她很饿,饿到无法思考只想乱发脾气的程度。

迪克大喊大叫起来,其他兰迪还不认识的人(孩子们,大写粗体斜线,某个声音从脑海深处提醒她)则嘲笑迪克,出于闹着玩或不那么恶意的恶意。

布鲁斯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你还好吗?”他低头问她。在短暂观察她的脸色后,布鲁斯决定,“我要带你去厨房。阿尔弗会乐意为你先做些小点心。”

所以。

开车来市政厅后门接他们逃跑的,是大儿子,迪克。

在他们一抵达庄园就出门迎接的,分别是杜克、杰森和提姆,这三个名字前不久才由布鲁斯之口告知兰迪,分别是不知何故起因显得可疑的被监护人、二儿子和三儿子。

兰迪一边咀嚼布鲁斯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为她做的甜鸡蛋卷佐西红柿,一边在脑海中咀嚼这些新知识,试图尽快消化庞大的信息量。

她没有成功。

公平地说,当人们遇上死机,至少得试着重启,重启通常有用。

但兰迪现在能重启吗?重启等于开始一个全新的‘今天’,不巧的是,尽管经历各种各样的波折和严重超额的精神刺激,兰迪还挺喜欢她的今天,不想太快重启,她还没享受够。

兰迪继续吞咽,期间机械地拿起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橙汁灌两口。

阿尔弗雷德站在不远处,手臂上挂着白毛巾,似乎在摇头叹气。

“我必须得为布鲁斯老爷欠缺考虑的行为向您致歉,他时不时会忘记人们需要正常进食和睡眠。”阿尔弗雷德说,“您需要更多橙汁或来点草莓可可酸奶吗?”

兰迪回过神,微笑婉拒。“哦不,不必麻烦,先这些就足够了。”

毕竟,现在五点多,刚刚听说晚餐是六点,她最好别继续打乱厨房的备菜时间。

阿尔弗雷德有明显的伦敦口音、和一切老派绅士该有的举止,给兰迪一种置身唐顿庄园的错觉。这也让她想起她的猫,今早出门前她才漫无边际地假想过阿尔弗雷德这个名字应该是个英国特工,退休后在城堡工作,替不幸英年早逝的主人养育叛逆的小少爷……呃。

怎么好像有点巧。

兰迪将目光转盘子里的鸡蛋卷,脸上有微笑,内心有问号。

总之,思路回到布鲁斯的孩子们。

首先,黑头发和蓝眼睛是这里显著的共通特征,尤其后者是隐性基因,要生出一窝蓝眼睛孩子,那可不容易。

同时,年龄差距和五官差距也不容忽视──

从迪克眉眼之间隐约可辨的东欧风情、和他的橄榄色皮肤(顺便说,他的那声“妈咪”仍叫兰迪恶寒),到杰森卷曲的黑发、脸颊上的雀斑和南美洲人特有的、棱角分明的下巴,再到提姆典型高加索的瓷娃娃般的精致,这A点到B点到C点的差距未免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