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巧合。
从第三次起,那就是一种模式。
兰迪现在已经进入一种模式,习惯在暴风雨天中、从公寓门口拯救湿淋淋的布鲁斯,这个布鲁斯是她的楼下邻居,他有外貌、有好工作、应该也挺有钱(兰迪猜这间公寓只是他众多房产其中之一,优点在离公司近,适合连续加班的黑暗日子),也有幽默和风趣和其余当代女性们期望的绅士特质,但生活智慧严重不足,真的不适和独自生活,以至于他在不满一个月内连掉两次钥匙。
(但要是掉钥匙的部份也是个谎言呢?)
第五次时,兰迪在沙发上睡过去,没有自己回房的记忆,以至于隔天一早她惊慌失措。布鲁斯把她抱回卧房了吗?还是她就睡沙发,布鲁斯睡飘窗?不管前一个晚上最终发生什么,兰迪都没有记忆、没有证据、也没有可询问的对象。
她想问布鲁斯,但‘今天’的布鲁斯永远不会知道前一个‘今天’的布鲁斯和她发生什么事。
这间接促使兰迪在第六天早上,冲动地让公寓的门保持半开。
这不安全,但兰迪有什么好怕的?她正在想办法解决自己无处宣泄的焦虑感,一点点冒险不会伤害任何人。
……除了半开的门可能会稍微激怒布鲁斯……考虑到布鲁斯对安全有多么偏执。
半开的门激怒了布鲁斯。
“我们要进行一次安全讲座。”布鲁斯说,“三分钟后,沙发上。”
“但你,”兰迪傻了,“你甚至还没脱下湿透的大衣。”
布鲁斯给她一个阴沉的眼神,根本不在乎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安全讲座。”他咬牙切齿。
在此刻,出于未知的本能,兰迪决定服从。
幸运的是,就算布鲁斯决定站在兰迪的客厅中间滴水、毁了地毯和沙发,到了明天,这些东西又会恢复原样,她不必费心去清理或为此哀悼。
三十分钟后,兰迪重新审视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她错了。
该讲座由一份长达八百五十页的幻灯片、和数百支长度约三十秒到三分钟不等的短视频交错组合而成,配合布鲁斯冷硬的叙述方式,给兰迪带来一种梦回中学时代、在课堂上被迫看完老师播放的美国队长说教片的错觉,而且还是哥谭版本。
总结一句;讲座枯燥乏味,死一般的无聊。
兰迪想为自己的脑细胞哀悼。她感觉自己在过去三十分钟内迅速变笨,因为脑细胞突发性大量死亡。
在讲座进入第三个章节时,兰迪彻底失去耐性。她举起手,“教授,请问我们能暂停十分钟,好让我去煮杯咖啡吗?照进度看来讲座会在午夜结束,我想为此做好熬夜的准备。”
布鲁斯停下来,看了眼挂钟。先是有些尴尬,而后又皱起眉。
“你已经累了?这才过去一小时。”
兰迪无语地瞪着布鲁斯。“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快就累,也许是前一晚没睡好,也许是布洛芬的药效,你认为呢?”
这话一半是胡说八道、一半是阴阳怪气的反讽,兰迪只是想要停止讲座,她已经知道下次永远别再把门半开了,她已经得到教训。
布鲁斯关注的焦点立刻转移到兰迪吃只疼药的事上。
“布洛芬?”
“不重要。”兰迪朝空中随意挥了挥手。
布鲁斯先是眉头猛地抽搐一下,继而变得毫无表情。
“很好。”他的声音空洞,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兰迪不明白这里发生什么事。
“你生气了。”她问,“为什么?”
布鲁斯模仿她挥手的方式,“那不重要。”
自兰迪第一次见到布鲁斯起,布鲁斯皱眉和面无表情的时候、远超过他神色缓和或露出笑容的次数;考虑到这点,并不是说兰迪还以为布鲁斯是个脾气不错的男人,她想不通的是,她忽略布洛芬话题的方式会让布鲁斯如此愤怒。
“什么啊?干嘛不解释?”兰迪觉得莫名其妙,“你生气你就讲啊?这是因为你怀疑我找借口从你的安全讲座中逃跑吗?还是你和布洛芬有什么过节?到底是什么嘛?”
布鲁斯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奇怪的悲伤。
“我不能。”他扯了下嘴角,露出小小的、心碎的微笑。
兰迪不想软土深掘。她肯定不想。她不想在上次关于布鲁斯婚姻状态的话题惨败后再次粗鲁无礼,对自己不该感到好奇的事感到好奇,一旦好奇就追问下去,彷佛她是在丛林里长大,血液中缺乏社交技巧和与人相处的基础礼仪。
但是,当布鲁斯像这样朝她露出微笑、同时望着她的方式又如此柔和时,兰迪得是谁,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才不会误读这一切?
她会相信布鲁斯爱她已经很久。她真的会相信的。要是布鲁斯继续这么做,她不仅会相信,她更会采取行动。
兰迪强迫中止目光交流。她低下头,盯着趴在地毯上打盹的小黑猫,用力抿了下嘴唇。
她的脸被用双手温柔地捧起来。
“我希望我能解释,但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让我在说明的同时不毁了一切。”布鲁斯的微笑颤抖了一下,“这是我不能冒的风险,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兰迪怀疑地皱起眉。“听起来很严重。”
布鲁斯赞同地哼了一声。“非常严重。”顿了顿,他又说:“幸运的是,我知道你有多么聪明,可以看出这幅画面中有多少不对劲之处。”
那就让兰迪更怀疑了。“是哦?”
布鲁斯直视她的双眼,望着她眼里的质疑,神色平静,笑容自信。
“通常我不相信任何人或事或物。而你,尤兰达,是极少数我愿意以性命为代价去信任的对象。”布鲁斯轻松地说道,拇指温柔地在她的颧骨处摩娑。
兰迪睁大双眼。
“你爱我。”她恍然大悟。
布鲁斯短促地笑了笑。“我是。”
兰迪呆住了。
突然,公寓内响起古怪又刺耳的警报声。
布鲁斯面色骤变,从大衣口袋内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按下去后警报声就消失了。兰迪认为那是某种黑科技产物,而且是蝙蝠造型。
“听着,在我离开后,你回到你的卧房,尽快让自己睡过去。”
兰迪抓住布鲁斯的袖子扯了一下。
“你要去哪?”
“我得走了。”布鲁斯摇摇头,最后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说过我知道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只是……尽快,好吗?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
回到卧房,兰迪躺在床上,知道自己很快会在药效下入睡,想用睡前最后的清醒时间厘清思绪。
很显然,邻居布鲁斯和她被困在时间循环脱不了关系。
今晚在布鲁斯离开公寓前、对她说的所有话,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以下信息:
他知道兰迪被困在同一天,知道她的记忆有问题(是否罪魁祸首……?)。
他们认识(废话,布鲁斯都承认爱她)。
他们交往(交往过?交往中?)。
奇怪的警报器,布鲁斯和蝙蝠侠有关系(布鲁斯是蝙蝠侠?)。
布鲁斯知道离开的办法,但他不能说(有规则限制?)。
最后,在外面某处,他们有敌人(至少可以说,外头肯定有布鲁斯的敌人),敌人正在寻找他们,而确保安全的方法是……她睡过去就行?
最后一条听起来有够莫名其妙,可要不是这样、兰迪也想不通为什么布鲁斯要叫她尽快睡着。
一方面,兰迪脑海中,属于哥谭人天性多疑的那部分要她最好别相信布鲁斯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天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
另一方面,布鲁斯身上那种叫人放下戒心、冷静且自信的态度,和他毫不犹豫说出这些话、以及他展现出的情绪,又让兰迪想关掉脑海中质疑的声音,因为没道理布鲁斯说的不是事实。
她需要和布鲁斯对质。
隔天布鲁斯下午三点才出现。
兰迪等得心焦,在客厅来回踱步,搞得猫也焦躁起来。好不容易等到门铃,兰迪一开门看见布鲁斯就被对方的状态吓得抽一口气。
“你怎么──”
布鲁斯抬手制止她。“进去再说。”
兰迪赶忙让布鲁斯进屋。
进屋后就是一顿忙。忙着给布鲁斯清理伤口、止血包扎。他的左肩脱臼,大大小小擦伤难以计数,还有肋骨,“大概是断了一根。”布鲁斯这么说。
兰迪又慌又怕,“到底怎么了,这是谁打的?”
布鲁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在处理布鲁斯膝盖上的伤口时,兰迪忍不住哭了。
“没事的。”布鲁斯安抚她,用食指擦掉她的眼泪,“我能应付。”
“……可是很疼。”兰迪抽鼻子。
“我会建议你暂时关掉共情。”布鲁斯说。
兰迪无语翻白眼,被这句话气得真的不共情了。
包扎完了后兰迪冷静许多,去倒了两杯水来放在茶几上。她在布鲁斯对面坐下,开口:“所以,我想通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