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慢吞吞跟着云霁仙尊往来时的路走,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履在半湿的沙滩上踩下一个个印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忆着云霁仙尊方才冷峻的神色。
从进入鲛人幻境以来,云霁仙尊看上去便一直不大愉快。
沈知不明白云霁仙尊为什么会不愉快,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转移他的心神:
“师父。”
云霁仙尊闻声,冷淡回头瞥了沈知一眼。
沈知弯着眼,就好像是随口一提般,问道:“您以前见过鲛人吗?”
云霁仙尊“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沈知的眼一下亮了起来,顺着话,又问道:“可我听说,最近几千年来,有许多修士为了得到鲛人泪,大肆抓捕鲛人,现在真正剩下的鲛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师父是在哪里见过鲛人?”
云霁仙尊答:“大肆抓捕鲛人,不过是最近七百年间的事情。”
而他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前,鲛人的踪影还是遍布大大小小各个海域。当年鲛人一族鼎盛之时,人间界根本无人敢出海捕鱼,更别说远洋贸易了。仙门修士也不敢渡海去往人间界。
不像现在,鲛人在人间界更多时候只是个近海地区的传说,而南七岛世家的走狗还敢远渡人间界,通过拐卖少年男女获益。
……
两人就这么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下去,沈知很快就发现了眼前景象的异常:
她没有如意料之中兜兜转转回到鲛人消失的那片海域,但也没有离开海域,回到遗迹入口。
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坚固的山岩石壁,和一个窄小到刚好只能勉强容纳一个成年男子通过的洞口。
沈知望了眼云霁仙尊,云霁仙尊拧了拧眉,站在洞口前,思索了片刻,便抬脚进去了。进洞口之前,他还将佩剑唤了出来,让沈知握着他的剑鞘跟上去。
沈知握紧了云霁仙尊冰凉的剑鞘,心中对未知的惶恐略微减轻了些——两人在狭小黑暗的洞中通道中走了一阵,等到沈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瞎了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几缕微弱的光芒。
练云霁带着沈知往有光的地方走,狭小的通道慢慢变得开阔起来,最后,他们从那条通道走了出来,眼前是一片平旷的土地,土地上零星分布着许多人家,炊烟袅袅,微风拂过。正值青年的男人女人都在田地间埋头耕耘,几个孩子在一旁的道路上追逐打闹,玩着游戏,而老人家正坐在树底下乘凉休息。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而美好,只不过这些人身上过于古朴陈旧的衣服款式,让沈知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异样感。
“师父,”沈知问,“这是哪里?这些人的打扮怎么都这么奇怪……”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眼前这场景,该不会是由那只鲛人生活的年代演化而来的吧?
这个念头一兴起,沈知再看面前的这些村民,越看便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先不提衣服,光是他们手中那些农具……竟然都是木头做的!
沈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里,”沈知喃喃着问道,“该不会是许多年前,那只鲛人活着时候的场景吧……”
她求助似的看了云霁仙尊一眼,而云霁仙尊微微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大抵如此。”他答道。
这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沈知和练云霁,他惊讶极了,目光来来回回在沈知和练云霁之间穿梭,最后忍不住问道:
“你们两个是谁?从哪里来的?看你们的打扮……你们是外邦人?”
他的目光慢慢又移到了沈知和练云霁手中的剑上:“你们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云霁仙尊没答话,沈知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能看见她,初时有点吃惊,紧接着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冒出一个坏主意。
她抬袖一挥,掐了个诀,凭空刮起一阵风。
刮完风,沈知才收了手,在对方惊讶到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中,言之凿凿道:“我们是从仙门来的修道之人,不久前天神降旨,指示我们此地有妖怪生乱,让我们到此来驱除妖孽。”
她东拉西扯,胡诌了一堆,接着才进入正题,问道:
“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沈知寻思着,眼前的场景既然会出现,就一定有它出现的道理,或许这就是云霁仙尊说的“另一处破境之处”。她要抓住机会。
沈知这一手驭风的本事,很快就镇住了面前这个生活在遥远年代,还未来得及见识各种千奇百怪骗术的淳朴村民。
他对沈知的说辞不疑有他,略略思索一番,甚至还激动地附和沈知,哆哆嗦嗦恭敬道:“……原来是仙人下凡,是仙人下凡!”
没等沈知表态,他就高喊着把所有人都招了过来,一群人围着沈知和云霁仙尊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是感谢天神开恩,一会儿是感谢巫祝将此事传达给了神灵……接着,大家才七嘴八舌地对沈知道:
“最近这阵子,好多汉子夜里被人扒光了衣服,挖了心肝。”
“我们去找了族长,族长又找大巫祝卜了一卦,卦象大凶。”
“我们没办法,就决定多多祭拜几次神灵……就前两天,还和隔壁村打了一架,我们要拜炎大帝,他们正好也要拜雷大帝,路上撞上了,打了一架,又死了好几个人!”
这群人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接着便不知为何,忽然互相埋怨起对方的不是来,把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都翻出来掰扯了一遭。
沈知听得耳朵疼,摸了摸耳朵;而练云霁呢,他从来就不喜欢和人接触交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个人窝居闭关在初云峰上——更觉得面前这群人的聒噪根本就不堪忍受。
他们二人都露出不快神色来,也不说话,灵压一点一点往外泄,无言表示着他们此刻的心情;村民们争论着争论着,便渐渐减弱了声音,闭了嘴,忐忑不安,莫名不敢再在二人面前吵闹起来。
沈知想起鲛人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她爱吃人心,面前的村民也提到过死去的人被人挖了心,愈发肯定眼前这场景必定和那鲛人有联系,打起精神来又问道:
“上一个遇害的人是谁?他在哪里遇害的?我想去看看。”
“是伯求,”有人立即上前来为沈知和练云霁带路,“他就住我家隔壁。”
他带着沈知和练云霁走到一条小路旁边榆树下,指着榆树下一片乌迹道:
“他就死在这儿。离他家草屋还没有七尺远的地方。那天早上我一出门,就看见他躺在这,没穿衣服,浑身是血,把我吓了一跳……他娘子后来也出来看了一眼,当时就昏过去了。她还怀着身孕呢,真可怜。”
“娘子?”沈知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紧挨着的两座草屋,“他娘子这时候在家吗?我有话想问问她。”
那个人立马答道:“在呢。她马上就要生了,哪也去不了……我去把她叫出来!”
话说着,他便快步走到其中一座草屋前,扣了扣木门,一边扣,一边大声喊道:
“李娘子!李娘子!有仙人来了!要同你说话呢!”
他喊了半天的李娘子,木门才从里面慢吞吞地被人打开。
一张美艳动人的脸从里面露了出来。
沈知一眼望去,便吓了一跳——那张脸的主人方才还威胁她,绝对不让她和云霁仙尊离开这座秘境。
那是海里那张鲛人的脸。
生得和鲛人一模一样的李娘子,低声对来敲自己门的邻居说了句什么,邻居又回了些什么,然后李娘子便捧着肚子,倚靠在门边,看着沈知和练云霁。
邻居则招招手,示意沈知和练云霁可以过来和李娘子谈话了。
沈知走上前去,下意识低眼扫了一眼李娘子的肚子和腿。
沈知虽然修为低微,但毕竟有修为在身,能辨妖邪。
在离李娘子只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沈知一眼就判定李娘子肚子里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人类孩子,李娘子的腿也是货真价实的两条腿,不是鱼尾巴,身上也没有妖气……
先不论妖气是怎么回事,鲛人是由千年老贝的红珍珠演化而来,怎么会怀孕?
她们在海里生活,只有一条鱼尾,怎么会有人腿?
沈知满心疑惑,站在李娘子身前,想问的问题太多,一下不知从何问起。
云霁仙尊不动声色在李娘子和邻居看不见的地方,拉过沈知的手,又将自己薄薄的衣袖搁在沈知手上,隔着一层衣袍,在沈知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鱼鳞。
沈知觉得手里有点发痒,下意识收起手指想要挠一挠,正好握住练云霁刚要收回去的薄袖,勾住他一只冰凉指尖。
练云霁动作一滞,神情一僵;沈知却毫无所觉,松开他的手指,下意识用他的衣袖拂过自己掌心,消去那一点痒意,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飞快松开练云霁的衣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然而练云霁的耳根,已经悄然泛出一点薄红来。
他将手背在身后,珍而重之地摸了摸那只沈知蹭过的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那段是我突发奇想从桃花源记改的……陶渊明超棒(wei
感谢读者“一颗柚子”,灌溉营养液+32020-05-12 00:05:48
其实我最近没参加什么活动啦,就很佛,营养液大家收着留给喜欢的作者吧,我偶尔看看收藏和评论增长了就行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