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康宁郡主和蓁蓁都白了脸色。
虽先前便有料想,但太后如此紧迫地提出这事,还是让母女二人措手不及。蓁蓁更不可能像在皇帝面前一样糊弄过去,与母亲对视了一眼,她垂下了首。
康宁郡主:“娘娘看得起蓁儿,是蓁儿的福气。只是,这丫头自小被妾身惯坏了,一味只知道玩乐,恐怕当不起东宫那样大的家业。”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哀家便与你直说。太子妃之位空置,是因为东宫属意段家,但段家那是什么人,若有朝一日成了国舅爷,只怕大夏都没有安宁了。好在近日前往凉州巡视的官兵带回了段家贪污的证据,哀家和陛下的意思,都是要段家无法回京,所以今日召你们母女二人进宫,便是将这话告诉你们,你们应当知道怎么做。”
“只要段家无法回京,哀家便会亲自请皇上为太子和蓁儿赐婚。”
母女二人走出慈宁宫时,太后的话尚还回荡在耳边。
软轿行在宫路上,青石板路平整,但也架不住偶有些小颠簸,蓁蓁的耳坠子也跟着一同晃,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想着太后娘娘说的那些大道理,想的有点头痛。
她并非不知道世家贵女的婚事牵扯重大,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但从以前到现在,能让陆家巴巴贴上去的,也就一个东宫而已。但所有人都知道东宫属意段家姑娘,所有人都知道陆家和东宫不对付,所以从来没有人提过要她去争太子妃的位子,康宁郡主和陆大人更是将蓁蓁放在手里捧着,自然也不肯她日后入宫同一群妃嫔打擂台,甚至,就连太后从前都没打算乱点这个鸳鸯谱。
说起来,还是因为那日皇帝的突发奇想,否则太后怎会动了争夺太子妃之位的心呢。
太后娘娘一意孤行,既要陆家和太子对着干,将段家弄垮,又想让陆家女儿入主东宫,不论这两件事是否能成,陆家此举都无异于跳火坑。蓁蓁想了又想,觉得太后实在是小瞧祁宴了,且莫说段家回京一事太子是否有后手,光是立太子妃一事,蓁蓁便觉得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恐怕都不能逼迫祁宴就犯。
想到此,她依偎在康宁郡主身侧,反过来去安慰道:“娘亲,您不要担心,太后娘娘对我们那么好,不会让我们跳火坑的。”
康宁郡主拍了拍女儿的手,道:“皇家非良配,旁人眼热其荣华富贵,却不知其中包藏的阴私。放心,娘亲不会让你嫁给太子的,娘亲定会为你寻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好儿郎。”
慈宁宫的轿撵一路将人送回了陆府,陆大人正在门口急的直转悠,看见母女二人出现,就想上来询问,被康宁郡主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
康宁郡主给了赏钱恭敬地送了几位内官离开,然后才拉了蓁蓁的手道:“回屋去说吧。”
陆府花厅。
正中的屏风上绘着神女抱桃,一家三口围坐在方椅上,热茶已经上了三道,陆大人还是急得直转悠。
“早知这事情被太后娘娘插手便不好料理,却没想到正赶上段家这桩事。”
康宁郡主问道:“段家一事是否属实,若当真属实,你倒是可以如娘娘所说参奏一本,但蓁儿的婚事,万不可由太后做主。”
陆庭远愁上心头:“此事难便难在此处。今日朝会,东宫要将段家之事翻案重查,御史台和大理寺还没说什么,跳出来反对的竟是张皇后娘家的人,恐怕这件事不简单。幸而我听了蓁儿先前的话,未曾加以表态,否则怕是难以脱身。”
蓁蓁听了这话,更加确信那日销金楼偶遇祁宴时,他定是同梁子君和萧长宁去商议此事了。张皇后是继后,一向同太子不亲厚,这些年九王日益长大了,东宫与中宫渐渐势成两派,如今看来,段家的事说不定就是东宫和中宫打擂台的引子。
这么说来,祁宴要赢这场仗,就一定会让段家回京了。
细白的小手抚了抚裙摆,蓁蓁突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要祁宴还坚持让段家回京,那太子妃的位子定然是为段若妤留着的,旁人自是不必肖想,太后的主意也就不成了。
于是,蓁蓁开口道:“爹爹,女儿觉得,你不如称病吧。”
仿佛醍醐灌顶,陆大人突然眼明心清:“蓁儿说的对,此时若上朝,难免非要做个抉择来站队,若帮了太子,太后娘娘要不满,若依太后娘娘所言,恐怕要陷入对储位不敬的境地,不如称病吧。”
“好,就称病。”
陆大人拍板儿定了称病,便一不做二不休,当夜便向宫里递了折子,并闭门闭户,向御史台所有同僚家里去了信,一一安排好朝务后,便安心在家里休假了。
如此大动干戈,以至于第二日清晨,满京城都知道陆大人着了风寒不能上朝了。
皇宫。
刚刚下了朝,朝臣们正从乾元殿依次离开,恢弘的白玉阶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正三两聚着离开。两旁的夹柳如茵,不时有宫人经过。
不远处的紫光阁,锦袍男子正快步踏上台阶,瞥了眼虚掩的殿门,随手跟殿外立着的人示意了一番,便径自走了进去。
清风从窗棂和门缝吹进来,书房里男人正微微垂首批阅奏章,乌黑的发丝被风抬起,他抬了抬眼,俊美的轮廓泛着生冷勿近的气息,瞥见来人,复又垂眸于案牍之上。
萧长宁料到太子爷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着恼,径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了,半分也没有打扰了人的自觉:
“听闻昨日太后娘娘将康宁郡主母女召进宫,回去后陆大人就发了急病?”
被打扰的人纹丝未动,这次连眼皮也没抬,只淡淡道:“近日暑热,陆大人一届文官,身子弱些,不妨事。”
萧长宁闻言“哈哈”大笑:“你便是如此敷衍陛下和太后娘娘的?”
“事实如此。”他淡淡道。
如今朝堂上几日议论的皆是段家一事,经过昨日太子提出的翻案重审,众人便也明白了东宫之意。今日朝会,就此案是否能翻案重查,众人各抒己见,闹了一个上午,但最后还是敌不过东宫拍案定下重查此案。
众人心有不满,但也不敢驳了东宫之意,便不由得在此时想起陆大人与东宫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样子来。一时,反对段家回京的众人此时便十分想念陆大人,奈何陆大人告病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
然而旁人只道陆大人这病生的不凑巧,竟让东宫钻了空子,知晓内情的萧长宁却知道陆大人这是不想被太后和皇帝牵着鼻子走,故意在给太子爷让步。
太后之心不难猜,陆家无意于弄权这事众人也心知肚明,陆大人自打入朝为官以来从未缺席过朝会,恰恰此时告病在家,其中意图便十分明显了。
萧长宁“啧啧”两声,道:“陆大人这招着实精妙,既不得罪太后,又向你表了态度。只是,陆大人惯来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我怎么看,这主意都不像是陆大人自己想出来的,难道陆家有军师了?”
闻言,握着朱砂笔的手顿了顿,寂寂的瞳仁闪过一抹锃然的亮色。
小时候少师教学,几个公主常常起了冲突,陆蓁蓁作为伴读,总要为几个公主评判个谁对谁错,可她谁也不想得罪,便称病不来,不仅不得罪人,还常常惹得几个公主内疚,以为是她们太过跋扈让陆蓁蓁伤心了。
同样的手段用了这许多年,如今又复现在了陆庭远身上,因此,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实在不难猜。
祁宴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正色道:“此案本宫全权交予你,务必在圣驾迁宫之前有结果,若做不到,你这镇北侯的位子便让人吧。”
他神色严肃,萧长宁便也收起了漫不经心,摇着折扇问道:“若段家当真回了京城,以段大人的性子,恐怕早晚也要出事,届时恐怕连你这个太子爷也要身陷流言。要我说,天下好姑娘千千万,你如今为段家姑娘破釜沉舟,当真值得?”
祁宴蹙眉:“谁说本宫是为了段家姑娘?”
“大家都这么传啊。太子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恐怕街上都有话本子了。”
说完这话,见他表情愈见冰冷,萧长宁奇道:“怎么,难道你不是?”
祁宴冷声:“国事与私事岂可混为一谈,本宫尚还没有如此糊涂。”
听了这话,萧长宁又不信了:“那四年前段姑娘离京之时,找我彻夜喝酒的人难道不是太子爷您?当年那般情真意切,如今却又不承认了?”
提到当年,那清隽的容颜上再度浮上一层寒霜,盯着萧长宁的眸子似乎要将他盯出个窟窿。
萧长宁赶忙告饶撤退:“罢了罢了,左右这话不是我说的,殿下还是批奏折吧,臣就先告退了。”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道:“对了,京城老字号宝芳斋你知道吧?今早刚出了一册话本子,讲的是一对表兄妹久别重逢的故事。哎呀呀,那女主人公因父亲受罪牵连,实在是可怜,对了那男主人公似乎也是太子,册子名字就叫《东宫之怒》,殿下若是有时间,可以找来看看。”
说完这话,萧长宁在太子爷杀人般的目光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此时陆府上。
挽秋刚刚开了二门迎进来一个小厮,将一摞子的书册打包搬进了俪水院。
蓁蓁正躺在美人榻上嗑果子,眼睛上还盖着两片黄瓜,是从京城有名的娘子那里学的保持容颜的法子。她闭着眼睛,凭着记忆伸手去抓桌案上的果子,一伸手,却抓到了一本册子。
敷黄瓜的小姑娘一下子坐了起来,将脸上的黄瓜拿开,眼睛澄亮:“来新话本子了!快让我看看!”
她接过挽秋递过来的第一本,书册崭新,显然是刚刚印好不久的,封皮上美貌的姑娘眼含秋水,与一旁的男人相偎相依,上面书着几个大字:
《东宫之怒》。
作者有话要说:祁宴:关于我老婆看我和别人的同人文的那些事……
(今天开始日更了哦宝们!每晚21点更新,有事我会提前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