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太子爷以前是什么性子吗?”
江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陆蓁蓁愣了愣。
少年星眸璀璨,蓁蓁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一时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
除夕雪夜里将怀中红梅递给自己的那双手、紫光阁里被罚跪的少年、以及少师点名册里常常迟到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年少时光一一从眼前划过,那时候他们顽皮,整日在宫中逗鸟抓鱼,银绣锦袍的清冷少年总是倚在树荫下。
他那时也常常板着一张脸说“不可逾矩”,也会因她背不下来书而生气,但每每蓁蓁被陛下和少师罚去思过时,却又总是他去皇后娘娘面前求情,也总是他,模仿了她的字迹,为她一遍遍抄书。
祁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呢?
蓁蓁想了又想,似乎是在四年前,段若妤离京那日,也是自己和祁宴决裂的那日。从那以后,祁宴真正成为了一个国之储君,他一夜之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再也不曾对自己笑过。
古董锅蒸腾的雾气里,蓁蓁没来由的有些怅惘。银箸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戳了又戳,将那些不合时宜的酸涩压下,她才慢吞吞地回答江朝: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他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后半句话蓁蓁没有说,她想江朝也不会追问,到底太子爷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即便是江朝追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氛围一时变得古怪,宁婉看着面前的陆蓁蓁,很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小姑娘原本雀跃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惆怅,好像是积压了很久的难过,早已放下,但提及时依然碰触到了柔软的心。
莹润的水眸动了动,宁婉默不作声地抿了口手中的茶,没有开口。
江朝心思粗狂,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变化。对于陆蓁蓁的含糊其辞,他只当蓁儿对以前的太子也不了解,毕竟她进宫是为公主伴读,与皇子未必有多深的交情。
但他没有放过这个问题,转头又问宁婉:“宁小将军如今算是太子爷得力部下了,不知小将军回府是否会说起太子的风采?”
宁家也算是大夏朝有名的望族,可这个“望”字,只在乎人丁兴旺,却不在家族兴旺。宁家一门武将,盘踞数百年,却始终出不来一个武学奇才,因而虽人口众多家族繁盛,在遍地高门显户的京城里却排不上头名,这也是宁昭昭挤不进陆蓁蓁等人圈子的原因之一。
而前两年,太子初初接管朝政时,张皇后向太子举荐了宁家三公子宁世宗,从那之后,宁世宗愈发得到太子爷祁宴的赏识,数次带队指挥官兵巡南,宁家隐隐有起势的苗头,众人便称呼他一声宁小将军,宁昭昭也越发敢同陆蓁蓁叫板了。
宁世宗是宁家如今最当红的人物,但凡有人说起来,宁昭昭总要掐着腰炫耀她哥哥如何如何得太子爷信任。宁婉也是宁家姑娘,江朝自然以为她也对宁世宗熟识,却没想到提到宁世宗,宁婉面色一时瑟缩起来。
宁婉是宁家的庶女,宁大人府上姬妾数都数不过来,庶子庶女没有成百也有几十,哪里都能上得前厅。她虽算是宁家庶子庶女中的翘楚,在嫡庶尊卑有别的世家,也远远够不上同家族最出类拔翠的嫡子说话的。
江朝身为侯府嫡公子,不懂后宅里的弯弯绕绕,蓁蓁是康宁郡主和陆大人的掌上明珠,也不懂宁婉身为庶女的苦,但她见过宁昭昭是如何对宁婉颐指气使。
此刻见宁婉难言,便想帮她一把,对江朝道:“你打听太子做什么?”
被蓁蓁打断,江朝便跳过了这个话题,指着面前的古董锅道:“前面有人从凉州回来了,带回来了这料子,我父亲进宫,太子殿下便赐下了这些。”
他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便将家里的都拿来了,我府上都不爱吃辣。”
说着,江朝将刚煮好的面丸放进了蓁蓁面前的小碟子里。
“凉州?”蓁蓁问道:“有人从凉州回来了吗?”
江朝:“是啊,太子爷派出去巡视的官兵,带回来了好几十个箱子,都是当地的特产。”
“唔。”
蓁蓁若有所思,想起了那日马场上听到的话。
-“听闻段家姑娘快回京了……不枉你苦守这么多年……”-
听闻外放任地方官的大臣回京前,宫里会派人前去巡视,段家大人外放至凉州已四年有余,如今也该回京任职了。
段大人回来了,那段若妤自然也回来了。
蓁蓁心下了然,怪不得那日祁宴如临大敌,为了宫宴上陛下的一句玩笑话对陆家和自己咄咄相逼,原来并不是他疑心陆家,而是因为她要回来了。
想明白这些事,蓁蓁心中一时漫上些气恼。祁宴凭什么觉得自己还看得上太子妃之位?
绵弹的面丸在口中一点点化开,辛辣在舌尖徘徊,蓁蓁突然觉得这古董锅根本没有那么好吃。
她兀自生闷气时,江朝正为了方才的唐突向宁婉致歉,转头见蓁蓁放下了银箸,以为她吃饱了,便问:“怎么只吃了这么少?”
蓁蓁闷闷不乐,却不想冲着江朝撒气,便道:“没什么胃口。”
许是瞧出蓁蓁的不高兴,宁婉脸色一白。
久居后院看人脸色的姑娘,以为是自己的存在惹了陆家姑娘不快,顿了顿,起身道:“我家里家规严,今日已出门许久,再不回府,恐怕母亲会不高兴。”
她柔柔弱弱说完,便与陆蓁蓁和江朝告了别。
本来几人也不熟识,她要走,两人也没挽留,只是江朝总觉得今日占了她的包厢不是很理直气壮,便让随身的侍从送宁婉回府。
宁婉再三谢了谢,便退出了包厢。
二层包厢走廊里本没什么人,宁婉走出时却正碰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从旁走过,为首的人剑眉星目,质似朗月,路过身侧时带来一阵清冷的松木香。
宁婉略停了停,瞧见旁边那两个形容矜贵的公子簇拥着中间那位进了他们隔壁一直空着的包厢。
她仔细看了,瞧出右侧那位是京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梁子君。他既居于右,便知另两位身份自在其上,那两位宁婉都没见过,只道其身姿气质容貌皆是人上人,尤其是中间那位,看得出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度。
她瞧了几眼,便道或许也是哪位侯府公府的公子,没多想,为蓁蓁和江朝合上了门便离开了。
宁婉一走,江朝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与蓁蓁说起近些日子的见闻来。
“镇北侯当真是举世英雄,蓁儿,你知道吗?他能手持弯弓百米穿杨。”
“这般骁勇的人我从前只在父亲的兵书中见过。”
“而且,据镇北侯说,太子殿下曾经能蒙眼根据风声于百步外辨物,箭无虚发,当真是奇才。”
江朝絮絮叨叨不停,蓁蓁听的有些害困。
萧长宁那人嘴上功夫了得,也不知道都编排了一些什么故事说给江朝听,怎么他这次回来满嘴满眼都是祁宴和萧长宁,简直要将两人奉若神明了。
蓁蓁觉得没趣儿,江朝却讲的眉飞色舞。
他自幼长于军营,最崇拜的就是古往今来的骁勇将士,热血报国,纵横沙场。在他看来,男儿一生当为此,他自己也立志要成为这样的人。
男儿心怀家国,便是顶世英雄。江朝一时心潮澎湃,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兜不住话匣子,恨不得将自己赤诚报国的一腔热血捧到她面前给她看。
末了,他终于想起了什么,眼眸锃亮,说:“蓁儿,我快要及冠了。”
大夏律法严苛,男子及冠才能开始议亲、下聘书,江朝这样对蓁蓁说,显然是有深意的。
但蓁蓁吃饱喝足后脑子像个浆糊,她只听江朝诉说自己的凌云之志,又听他说快及冠了,便以为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及冠后便可以同镇北侯一般驰骋沙场了。
于是她慢了半拍,附和他:“及冠后便可以授官衔了,若你再去巡营,便不只是江阳侯世子了,说不准也能封个小将军。”
她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完全跑偏了。江朝期待的眼神落了空,犹豫了下,也没再提起及冠一事,只顺着她说:“是啊,到时候就是师出有名了。不过……”
他顿了顿,看着蓁蓁的目光带着些小心翼翼:“武将不比文官,能常年居于京城,闲暇时可以陪伴妻儿。我若是受封,日后想是要成年累月地在外面,不能常在京城守着……守着妻儿了。”
包厢里一时静谧。
他磕巴的那一下原本要说的是什么,两人都清楚。江陆两家交好,江朝和陆蓁蓁以后会成亲这件事早已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他们平日相处总是打打闹闹,从不曾扯出过这个话题,此刻蓦然被提及,两个人都不免红了脸。
蓁蓁看向江朝,少年耳畔泛了些红,正目光澄净地望着自己。
蓁蓁躲避了下这灼烈的目光,细嫩的手指绞了绞帕子,不知由何,也磕巴起来:
“我,我……”
“哐当!”
两人正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说话时,隔壁包厢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巨响,接着便有人认错的声音传来:
“爷,奴才手笨,没伤着您吧?”
“无事。”
“只是青天白日,被些乌糟话伤了耳朵。”
清清冷冷的调子骤然钻进蓁蓁的耳朵,她目光一滞,辨清这话音的主人和其意思,羞愤的绯红瞬间爬了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祁宴:乌糟话,伤耳朵(嫌弃)
蓁蓁:好,以后你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