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报应

    正如布洛菲尔德所料,“阿米加”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第一至第三阶段的工作已全部按原计划成功地完成。

    在这一阶段里,彼达佩,这个被魔鬼党看中的意大利空军飞行员,与魔鬼党配合得很好。彼达佩才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意大利很出色的飞行员。

    他被挑选出来担任德国制的“佛克华”200式飞机的副驾驶,随机出发在亚德利亚海一带作反潜艇的空中侦察。能驾驶这种德国制的“佛克华”式飞机的意大利飞行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彼达佩就是其中之一。这批巡逻机,都携带有当时德国新发明的,装有六硝基炸药的压力水雷。二战后期,正是形势紧迫之际,盟军已打到意大利中部。聪明的彼达佩立即意识到应该趁早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于是,在一次随机出发做例行的巡逻侦察时,他只用两颗○·三八口径的子弹,就干掉了驾驶员。然后他驾着飞机滑过雷达波,避开了反航空火力,朝巴里港飞去。他把白衬衫挂在驾驶舱外面当作降旗,等待驻扎此地的英国皇家空军的游艇来接应。英美两国为他的弃暗投明颁发了勋章,而他所带的水雷,为他赢得了一万英镑的奖金。战争结束后,他以一个英勇的反法西斯战士的身份回到意大利,被任命为意大利空军部队的领航员和上尉,后来又被提升为上校。不久被派到北约组织工作。但这时他已经三十四岁了。他突然意识到,他的飞行生命即将结束,而他自己也厌倦了飞行。

    他根本不认为他身份有多么重要,也不那么看重自己的身份和荣誉。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尽早搞一些钱,好让后半世过得稍为舒服些。

    他半生戎马蹉跎,至今犹是光棍一条。成家立业已成为一个愈来愈急切的问题。

    此外,他这人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喜欢刺激和高消费。他想得到的大都实现了。现在,他想要一辆米兰摩托车商店里那种特别的新型小车。

    并且,想离开空军部队,离开北约组织那条乏味的淡绿色走廊,他要改名换姓到一个新的世界里去。但要实现这一切需要一个组织、一个新的护照以及大笔的钱。

    这个组织出现了,正是彼达佩梦寐以求的。有个名叫方达的意大利人,也就是魔鬼党的第四号,奉魔鬼党之命到处物色北大西洋公约国里担任这种空军职务的人物。第四号在巴黎以及凡尔赛的菜馆或夜总会里游荡的时候,遇上了彼达佩。第四号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然后慢慢地靠近彼达佩,非常小心谨慎地引导着彼达佩上了钩。魔鬼党要他借驾驶复仇号飞机训练之机,劫持飞机。他们告诉他,有一个古巴的革命组织想要劫去这架飞机,这组织的目的是想借此行动让世界知道该组织的存在。彼达佩根本不想听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在乎谁拿去这架飞机,关健在于他能拿到钱。魔鬼党方面给他的报酬是一百万元美金,一张任他选择国籍与新姓名的护照,以此交换他的飞机以及飞机里的其他东西。劫持飞机时间是六月二日八点。这天晚上复仇号以惊人的速度离开跑道,飞过控制塔。对此行动,彼达佩非常紧张,但却充满信心。

    训练机驾驶室后面空旷的机舱里,象一般民航机那样,设了几排座位,以供预备员或观察员休息之用。升空之后的头一小时,彼达佩一直安静地坐在头一排座位上,注意观察前面驾驶室里忙碌地工作着的五个人。那是正副驾驶员、领航员、无线电话务员、以及随机机务员。他认为自己干掉这五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随后自己一个人也能很安全地飞行。不过他必须不打瞌睡,保持清醒,让飞机维持在三万二千公尺高度,飞行越洋航线时不要碰着别人飞机。当然,要把飞机航向由东西转成南北,悄悄地飞向巴哈马群岛,那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好在这些行动,他都已经详详细细地记在身上笔记本里。降落时他必须思想高度集中,为了那一百万元美金,他必须这样做。

    彼达佩再一次看看手表,知道该行动了。他再检查一下放在座位旁边的氧气面罩,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小圆环,这是排气阀开关,他又记了一遍需要扭多少圈才能打开活阀。然后把小圆筒放回衣袋里去,从容地走进驾驶室。

    “嗨,老毕!飞行愉快吗?”驾驶员和他打着招呼。他们二人相处得还不错。

    “当然愉快!”彼达佩随便问了一下目前飞行情况,确定了自动驾驶仪的方位,检查了时速与高度。

    驾驶舱里一切都很安定,保持这种飞行尚有五小时,五个人开始放松一些,有的几乎要打起瞌睡。彼达佩显得有些困倦地背靠着金属地图架旁,右手伸进衣袋,摸着了排气阀,拧了三圈,又从口袋里取出圆环,放在他身后的书下面。彼达佩伸伸懒腰,装作很疲倦的样子,打了一个阿欠。“想睡觉了!”领航员不由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睡,祝你做个好梦!”

    彼达佩摇摇晃晃地到后面座位上去。他戴上氧气面具,把开关开到最大,让氧气充分地送进鼻孔而不让外面任何气进来。然后他把自己安顿舒服,静静地等着下一步的行动。据说那小圆筒在五分钟之内就会有作用。

    果然,才过了两分钟,靠近地图架的那位领航员,突然抓住自己的喉咙,猛烈挣扎了两下,便向前栽去,嘴里发出可怕的咕噜声。无线电话务员看见这种情形吓了一跳,赶紧把听筒摘下来要奔过去,可是他走不上两步,自己也倒在地上。其余三个人试图奋力保住飞机。副驾驶员跟那随机机务员收拾起飞行工具,突然同时抽搐着跌在地板上。驾驶员伸手去摸索腮边的麦克风,嘴里含糊不清地想说什么,一边站起来向后转身,突然又半跪下。这时他双眼凸出,已经死了,但他那姿势好象是站在舱门边,双眼正盯着彼达佩,然后便一下子摔倒在副驾驶员身上。

    彼达佩又看了一下手表,才过了四分钟,再给他们一分钟。一分钟后,他从衣袋里取出橡皮手套戴上,把氧气罩罩好,看看没有问题,便起身走进驾驶室,先到了地图架边,把关上了氰化物阀门。他检查了自动驾驶仪,调整了机舱内的气压,让毒气快点泄出去。然后又回到后面座位上,准备再等十五分钟。

    按他们的说法,十五分钟就足够了。但彼达佩不敢轻信,又等了整整十分钟。

    然后他戴着氧气罩,走进驾驶舱把五具尸体拖到后面来。等到驾驶舱都弄干净了,他才从裤袋里拿出一只小玻璃瓶,打开瓶塞,把瓶里的细小结晶体撒在机舱底板上。

    他跪下来,细看那些结晶体仍然保持着白色。彼达佩这才把氧气罩略松一些,闻了闻确实没有怪味。但他仍然不敢把氧气罩摘掉,就匆匆坐进驾驶座,关掉自动驾驶仪器,操纵控制杆将飞机下降到三万二千公尺的高度,然后把航向由西北微微转到正西,转入越洋航线里去。

    检查穿仪器板上各项仪器以后,彼达佩又核对了一次他的航向,然后又看看每只油箱的指示表,指示表显示有足够的油。他稍微调整了一只油箱的泵,再查看喷气发动机管道,温度都极正常。

    彼达佩满意地、舒舒服服地坐回驾驶座,吞下一颗镇静药片,思考起他的前途。

    这时,座舱地上的一只耳机开始发出卡喳卡喳的响声。他看了一下表,原来是布斯堪机场电台正在呼叫他们这架复仇式喷气轰炸机。三次呼叫,彼达佩根本不予理睬。

    他知道,在找到复仇号以前,机场电台将与海空营救总部和航空部联系,查找后,再同南部营救中心联系,这样一来,他们至少得费去半小时的时间。那时,彼达佩早已飞过了大西洋。

    耳机的卡喳声已经安静下来。彼达佩从驾驶座上站起身,在雷达屏幕上观察了一会儿。刚才他已注意看过几次,发现常有别人的飞机在他下面盘旋。

    会不会在他迅速穿过航道时被这些飞机发现了?这不太可能,因为民用航机上的雷达,视野很小,而且一般只限向前探视。彼达佩确信那些民航机不会发觉他的轰炸机,但他不能不小心美国海岸守备队的雷达。不过照他航行的路线,纵使海岸雷达发现了他,也会把复仇号当作一架偏离航道的民用喷气机。

    彼达佩回到驾驶座上,再度迅速地查对一下仪器板上的各种度数。他开始作迂回飞行,以便试探控制台的灵敏性能。倒在后面舱板上的五具尸体,由于飞机的摇摆也开始晃动。飞行正常,真象驾着一辆马力强大而又操纵灵巧的跑车。彼达佩开始对他梦寐以求的小车勾画出一幅迷人的图画。要什么颜色呢?一般的流行色彩太通俗了,最好是绕车身一圈是深蓝色,带一条细红线;一种朴素而高雅的色彩,要与他的身份相配。然后,他驾着这与众不同的跑车,甚至敢跟“墨西哥2000式”

    来个比赛。唉,恐怕是办不到了。要是赢了,报纸上登出自己的照片,那就太危险了。他此后一定得真正地做到隐姓埋名,再不可以出什么风头了。他要是驾着那辆得意的新车,在路上也不能开得太快,只要能引起女孩子的注意就可以了,不能再快。女孩子们顶注意这些事:漂亮的车子跟车上强壮的男人。嗯,是的,他和她在车上神魂颠倒,谈情说爱,然后将车开进一片树林,从车上把女孩子抱下来,两人躺在绿草如茵的地上,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彼达佩从梦想回到了现实,看看表,复仇号又飞了四个小时了。雷达屏幕上一定显出了美国东海岸。他站起来,看了一眼荧光屏,是的,大约在五百公里外,已可以看见清晰的海岸轮廓。那突出的部分就是波士顿,那条银色的带子就是哈得逊河。用不着检查方位了,气象观测船的标记就在飞机下方。他的航路一定正确,而且该是飞离东西向,转成南北向的时候了。

    彼达佩回到驾驶座上,又吞下一片镇静药,查看了航行地图。他把双伸放在控制钮上,观察着那座灵敏的航空罗盘针。好!现在开始侧转了,侧转过后再恢复平飞,刚好到了新航线的边沿。现在他正向南飞,开始了最后阶段的飞行。还有三小时,就该着陆了。他该温习一下有关降落的步骤了。

    彼达佩拿出他的小笔记本,上面记着:注意左边的巴哈马本岛的灯光,以及右边的棕榈滩。找到‘第一号’从汽艇上发出的导航超短波,那讯号是两短一长的呼号。然后,放掉多余油料,在最后一刻钟里,飞机降低到一千公尺高度,紧急减速,再下降。注意汽艇上的红色讯号灯并准备降落。只能在海拔一百四十海里、水深四十英尺时降落。还有足够的时间由太平门逃出。

    ‘第一号’会把汽艇开到飞机旁来接应。次日早上八时半有一趟从巴哈马群岛飞往迈阿密的航班。到了迈阿密后,可以改乘其他航班离美。第一号将送来千元面额的大票或是旅行支票,并备有通行证和属名为魏而利的护照,身份为公司董事。

    彼达佩再一次检查本机位置、航线、以及航速。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

    现在是格林威治时间凌晨三时,拿骚时间晚上九点。一轮明月高挂夜空,下面一万公尺高度处,朵朵白云,仿佛是一片白雪。彼达佩关息机舱里的灯光跟翼尖上防撞的灯光。察看一下油量,加上预备油箱里的油,还有二千加仑。

    最后一段航程为四百公里,只要五百加仑油就足够了。于是他打开泄油门,放走一千加仑的高级喷射机油。由于重量减轻,飞机缓缓向上,他控制着使它回复到三万二千公尺高度。现在只剩二十分钟了,长距离的逐渐下降就要开始……

    当他穿过云层下降的一刹那,只觉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但立刻境界分明,底下闪现出北迈阿密跟南迈阿密的疏落灯光,平静的海面上,铺洒着一层月光,没有一丝浪花。他刚才收听到的美国无线电台的天气预报是准确的。

    预报说:轻微东北风,能见度很低,无瞬间的气象变化。拿骚广播电台所报告的也是一样。底下海水平滑如镜,看来进展很顺利。按领航员的要求,彼达佩打开了超短波无线电导航机,拨到六十七频道,以便接受第一号由汽艇上发出的讯号。

    这时他显得有点慌乱,因为找不到那呼叫。但很快就找到了。

    那讯号电力不大,但清晰可辨“的—的—达——,的—的—达——”两短一长讯号。该是下降的时候了。彼达佩开始紧急减速,同时关掉四部喷射引擎。

    巨大的飞机开始俯冲。无线电高度计发出警告的呼声。彼达佩一边看着高度计,一边看着大海。最后一瞬间,地平线也消失了,只有海水反射上来万顷耀眼的月光,真是壮观。现在他飞进一个黑暗的小岛,高度计指到二千公尺。

    他把俯飞角度减小,以便贴着水面慢慢下降。

    第一号在汽艇上发出的信号灯一目了然。彼达佩很快就找到了闪烁的红色闪光灯。看见了!就在正前方大约五公里。于是他把机首缓缓再向下俯,仔细地操纵着各部控制器。五百公尺,四百公尺,三百公尺,两百公尺……

    汽艇的灰色影子就在前面,灯光全灭着,只有红色闪光灯正对着机首。

    不会撞上这只汽艇吗?当然不会,飞机下降的角度很小,一点点一点点地,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就要到水面了!机腹突然一阵剧烈地震动,机首一昂,与海水表面相撞。反弹的力量使飞机跳起来,离开子水面一会儿,“轰隆!”机身又撞上了海水!那是为成功的降落而欢呼!为一百万美元的奖金而欢呼!彼达佩从控制器上拿开手,麻木地注视着窗外那翻卷的泡沫和浪花。上帝啊!他成功了!

    机身的剧烈震动渐渐地平息下来,浸在水中的四只大喷气管冒出四条大型的蒸汽流,还带着丝丝的叫声。在他身后,金属片发出了爆烈破碎声,尾部烈开,后机身破碎了。彼达佩穿过机舱,海水在他脚下涌动。他用劲抓着左边太平门的门把,太平门一下子向外弹开,他急忙钻出去,一脚踏上尚未下沉的机翼,走了出来。由汽艇上放下来的一只小摩托舢板正好停在飞机下面,舢舨上面站着六个人。彼达佩向他们高兴地挥着手,欢呼着,船上有一个人举手回应。月光下,那些人的面孔惨白,他们一语不发甚至奇怪地看着彼达佩。彼达佩心里想,这些人大概都生活严肃而事业心很强,干大事的人就得这样。于是他压抑着自己的狂喜,而装做很自重的样子。舢舨靠近大机翼,机翼现在几乎被海水覆盖。一个矮胖汉子从舢舨跳上机翼,向彼达佩走过来。这个人短小精悍,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在机翼上小心地迈着步子,两膝弯曲着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左手搭在他自己的腰间皮带上。

    彼达佩兴奋地说:“晚上好!晚上好!飞机我已经安全送来了(这句俏皮话他不知道在心里说了多少遍了好久,现在总算有机会让他说出来),请在这里签字吧!”

    说着伸出右手。

    由舢舨过来的这个人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彼达佩,但突然间用劲一拉,把彼达佩拉到他身边,彼达佩冷不防向前一冲,头部不由向后一仰,正瞧着天上那一轮满月。一把匕首一晃,由他喉根插进口腔后部直达脑底。瞬间的吃惊,一阵痛苦,一道耀眼的光束,他死了。凶手并不急着把匕首抽出来,一直等到他的手背顶着彼达佩的下腭,被他的短髭刺儿着有点难受时,才把彼达佩的尸体放在机翼上,抽出了匕首。同时很小心地把匕首在海水里漂洗了几下,又在彼达佩身上擦抹干净,插进皮囊。然后他拖起尸体扔在太平门旁边的海水里。凶手沿着机翼涉水回到舢舨,伸起一只大姆指,这是一句无声的报告。这时,舢舨上已有四个人带上了氧气面具,然后一个跟着一个跳下海水里去。最后一个跳下去后,管理引擎的机械师小心地放下一只大型海底探照灯,松开缆绳,然后按预定时间打开了灯。倾刻之间,灯光把大海和浸在水中的庞大机身照得通明。这时,那个机械师握住引擎操纵杆,从空车推到倒车的齿轮上,让舢舨退离飞机大约二十码远。终于他停止倒车,同时关熄了引擎。然后他很悠闲地由衣袋里取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敬了那个凶手一支。凶手接过香烟,把它撕成两半,一半塞在耳朵后面,点燃了另一半。

    这个杀人者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