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芸香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宋安安,面带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昨晚上回来就一直不肯说话,还时不时会躲进被子里,就像现在这样。

她昨日没跟在宋安安身边,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无论她如何问,宋安安都不肯说怎么了。

“姑娘,奴婢陪您去御花园转转吧?听闻最近花房又育出了几株名种山茶,很是好看。”

可宋安安依旧一动不动,根本不回她的话。

“姑娘可是不舒服?要不奴婢去找太子殿下过来?”

芸香倒是不慌,只有宋安安不生病,平日里她有些小脾气也没什么大事。

“不许去。”

正当芸香要去东宫的时候,宋安安闷声叫住了她。

芸香回头,宋安安刚钻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她无奈叹气,好在殿内放着冰鉴,还算凉爽,要不宋安安躲在被子里闷着定会受不了。

“姑娘是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宋安安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轻声道:“才没有。”

芸香见她肯搭理自己了,立刻问道:“那姑娘为何不想见太子殿下?”

“我没……没不想见他。”

一张小脸埋进被子里,只留下通红的耳朵露在外面,她不是不想见太子哥哥,就是……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只有一点点而已。

芸香问不出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宋安安如今的样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再往下问。

若是把人问恼了,她能整整一天不理人。

“姑娘昨日可见到了那几位将军?”

说起这个,宋安安来了精神,她道:“我看见他们了,还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芸香姐姐,他们说父亲无碍,再过不久便回京了。”

芸香笑道:“姑娘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宋安安摇头,这不一样,她要亲自听见那些边疆将领说出来才能安心。

“姑娘见到的可是姜石将军?”

宋安安想了想,忽然道:“我忘记问了,他也没说自己名讳。”

当时她一心只想问父亲的近况,竟然忽略了这个。

“芸香姐姐,他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芸香肯定地道。

“姑娘小时候还见过那几位将军,只是当时姑娘年岁太小,记不清了,他们不会因为这个生姑娘的气。”

“那就好。”

宋安安从床上坐了起来:“芸香姐姐知道他们住在哪吗?”

“自是回自己府上了。”

边疆十年,有多思念家人可想而知。

在镇国公回朝述职前,这也许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清闲日子。

主仆两个说了半天的话,基本上都是芸香说,宋安安听着。

“奴婢记得国公爷第一次把姑娘带去京郊大营的时候,姑娘哭得可厉害了,任谁哄都哄不住。”

“最后还是李老将军把给自己孙女买的糖给拿了出来,才让姑娘止住了哭。”

宋安安听着这些,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通,为何这些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宋安安满目疑惑地问芸香。

“姑娘当时还小,记不住也正常。”

芸香止住了回忆,不再与她说这些。

芸香刚把宋安安哄下床,准备给她重新梳妆洗漱的时候,慈宁宫那边传话过来,让宋安安过去用膳。

宋安安看着芸香送走了来传话的嬷嬷,直接趴在桌子上,没被珠钗束缚的长发随意散着:“我不想去。”

芸香没非要她坐好,只是拿着梳子给她轻梳着。

要是往日,宋安安还没那么抗拒去慈宁宫,因为有了阮亦静一事,她不怎么喜欢往慈宁宫去了。

“昨晚上阮姑娘就随着阮家的人一并回去了,姑娘不用担心会见到她。”

“走了?”

“已经走了,再不走,太后娘娘脸上也不好看。”

阮家能厚着脸皮把女儿塞进皇宫,太后却不能不要脸面,在顾斐明确跟她说过之后,她就不可能再把人留在皇宫里。

“看来哀家本就不该心软把人留下,安安也不爱来慈宁宫了。”

太后看着铜镜中两鬓斑白的自己,顿感自己老了,也开始犯糊涂了,她一开始就不该答应阮家那边,闹到现在这样是她的过失。

“太后心软,时刻惦念着阮家,可奴婢说句不好听的,阮家那边根本不把太后您放在心上,根本不了解太后娘娘的苦心。”

“哀家日后不会再管他们了。”

当年之事,她顾念母家,不忍心看着他们去死,让皇帝饶了他们一命,就此母子离心,不管面上如何孝顺,太后都能感觉到皇帝与她的母子情分所剩无几了。

她不想最后沦落到孤死皇宫的下场,她要好生活着,多看几年世事的变迁,待他日与他合葬时一一说给那人听。

太后站起身,把阮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抚落掉地,殿内散落了一地的珍珠玉石,还有一盒模样精致的糕点。

宋安安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她还没见过太后娘娘生那么大的气。

太后也没料到宋安安会这时间过来,一时没想到该说什么。

还是她身边的老嬷嬷反应的快,立刻道:“郡主过来怎么没人通报,定是外面那些宫人又懈怠了。”

“不是。”宋安安担心外面那些人因为她受罚,忙道:“是我没让他们通传的。”

“安安过来,哀家一时手滑打翻了东西,让你看见笑话了。”

宋安安摇头,目光关切:“皇祖母不舒服吗?”

她不舒服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摔东西,只不过她摔的是枕头,她虽然迟钝,但也能看明白太后是手滑还是不开心。

太后目光都柔和了,她拉着宋安安的手往里走:“哀家是年纪大了,一时手滑。”

也不知为何,她不怎么喜欢宫里那几个皇子公主,都被养得太娇惯了,她偏偏就喜欢宋安安常来慈宁宫坐坐,要好陪她解解闷。

这孩子待人赤诚,光是跟她说话就让人开心。

那一地狼藉很快便被收拾干净,仿佛没出现过一般,只是之后太后再没召见过阮家的人。

东宫内,顾斐有些心不在焉,今日他本该再去见南朝使臣的,可直到现在他也没动身。

昨晚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做出那种轻浮的举动,看上去倒挺像是情难自抑。

顾斐回想起昨晚唇边的温热,当时的感觉仿佛还在。

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可能是昨晚上他的动作太过,他送小姑娘回去的路上,宋安安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原本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他去长乐宫的时候也不赶巧,小姑娘被太后叫去慈宁宫了。

可晚间他再过去时,宋安安竟然还没回来。

顾斐摩挲了两下指尖,抬步去慈宁宫寻人。

而慈宁宫内,太后看着不愿意走的宋安安也不问为什么,她肯在这待着,慈宁宫还有点人气。

太后喜欢下棋,平日里没事就自己摆着棋局打发时间。

“安安是不是学过下棋?”

宋安安迟疑地点头,她是学过,可棋局太过乏味,她不喜欢,随顾斐听过两回就不学了,而且那些东西她也不怎么能看懂。

太后倒不嫌她只学过皮毛,让宋安安坐在她对面,教她如何下棋。

一老一小就这么打发了一下午时间。

天色转暗,宋安安揉了揉有些累的眼睛道:“皇祖母,我该回去了。”

她困了。

下棋可真难,还好太后娘娘不嫌她笨,还会让她几个子。

太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没留宋安安用晚膳,让身旁的嬷嬷送她回去。

宋安安刚要走,殿外的宫人就进来通传说顾斐到了。

她要抬脚的动作一顿,现在出去一定会撞见太子哥哥,她……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太后见她忽然有些慌张,发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安安瞥见不远处的屏风,心念一转,快步走到了屏风后面。

对着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自己在这。

太后眉眼微动,正想说什么,顾斐已经走进来了。

“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捡着棋盘上的棋子,轻笑道:“哀家猜你不是来见哀家,是为了找安安的吧。”

顾斐闻言也未反驳:“听长乐宫的宫人说她今日都在皇祖母这里。”

“方才就走了,你来的时候没见到人?”

屏风后面安安静静,太后只是照着宋安安的意思说她不在这里,但顾斐相不相信她就不知道了。

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以及不远处的屏风,顾斐心里了然。

他坐到方才宋安安坐过的位置上,帮太后收拾着棋盘。

“孙儿许久都未同皇祖母对弈了,今日正巧无事,皇祖母可愿与孙儿手谈一局?”

太后就知道瞒不过去,也不知道这两人闹了什么别扭,昨日太子不是刚过完生辰?

“坐下吧。”

这盘棋局下的很慢,期间宫人要把顾斐跟前的茶盏换下去,他没让,只让再添茶就好。

太后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不多问,只是有些好奇,她记得平日里宋安安粘顾斐粘的紧,今日倒是反常。

宋安安听着屏风外棋子轻敲着棋盘的声音,微微有些郁闷。

她也不是想躲太子哥哥,只是不知道给怎么面对他,昨天晚上他忽然靠过来,都没经过她同意。

宋安安鼓了鼓脸颊,又丧气一般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殿内太安静,屏风后还点着安神香,她不知不觉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顾斐一直没听见屏风后面的动静,差点以为宋安安是真没在这。

一局棋罢,他看了看太后,没见她阻止,就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待他看见躲在屏风后面酣然入睡的宋安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后抬眼看见他把人抱出来,开口道:“哀家还想给她说,屏风后面点了安神香来着。”

“叨扰皇祖母了。”

太后笑道:“不叨扰,哀家挺喜欢安安的,让她常来慈宁宫玩。”

“毕竟还未成婚,太子殿下这样是否不太好?”

顾斐抱着人走后,太后跟前的老嬷嬷忍不住开口道。

太后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如何不好了?哀家倒觉得挺好的。”

正是热热闹闹的年岁,又是订过亲的关系,亲近些也无妨。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不容易,她知道,所以才不会说什么。

出了慈宁宫,顾斐还没走几步,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快要醒了。

宋安安在顾斐来抱她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可她不敢睁眼,就接着装睡。

“醒了?”

顾斐忽然一句话,让她僵了身子。

宋安安把脸往他怀里压了压,不想去看他。

“太子哥哥怎么知道我没走的?”

顾斐语气有些冷:“芸香还在慈宁宫外等着,她会不跟着你走?”

他若是还不明白宋安安是在躲着他,他这个太子也当到头了。

宋安安耳朵通红,对哦,她忘了芸香姐姐还在慈宁宫。

“那……”

“孤让她先回去了。”

顾斐语气不变,让宋安安听了害怕,她喃喃道:“那太子哥哥送我回长乐宫……”

“你随孤回东宫。”

顾斐话音刚落,宋安安在他怀里不安分起来。

“不要,我要回长乐宫。”

周围都暗下来了,她今天不想去东宫。

顾斐脚步一顿,他把宋安安放了下来。

脚踩在地上,宋安安才有种踏实的感觉,她对上顾斐的目光,忽然卸了气,她改口道:“太子哥哥要我去东宫用晚膳吗?”

顾斐反问道:“不然呢?安安在想什么?”

宋安安耳垂泛红,垂着头一言不发。

顾斐见状,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她发红的耳垂,看来昨晚上的事吓到她了。

“走吧,太子哥哥送你回去。”

宋安安走在他身后,悄悄打量起顾斐的背影。

她记得刚来皇宫的时候她记不住路,全是顾斐带着她,她就这样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人各怀心事地走了一路,就和昨晚一样,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就到了长乐宫外。

宋安安看了眼宫门,想说什么,可她一转身,顾斐已经走了。

她今天躲着太子哥哥,好像让他伤心了。

“姑娘回来了?”

芸香被顾斐打发回了长乐宫,一直在等着宋安安回来。

这几日夜风都凉,她拿了件外衣给宋安安披上。

“奴婢还以为姑娘会在东宫用完膳再回来。”

宋安安撇了撇嘴,她其实刚才想说来着,可看太子哥哥有些不高兴就没说出口。

“芸香姐姐,我饿了。”

宋安安岔开了话,显然不想说这个,芸香也没深问,让人去传膳。

可宋安安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

“姑娘在想太子殿下?”芸香试探地问道。

“太子哥哥好像生我的气了。”

宋安安推开面前的碗筷,她吃不下了。

“姑娘别担心,太子殿下不会生姑娘的气。”

她在宋安安身边那么久,还没见顾斐真对宋安安生过气。

“可这次不一样。”

她又没办法把这事说给旁人听。

不想太子哥哥跟她生气,她一点都不习惯太子哥哥对她冷淡。

宋安安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要不她明日去趟东宫?

可她也不是故意要躲着太子哥哥的,谁让他昨天晚上忽然亲上来的。

虽然……虽然她也不讨厌就是了,就是有点小别扭。

一点点而已啦。

宋安安今天的耳垂红了又红,热度似乎一直都未下去过。

也许是知道顾斐今日心情不是很好,东宫内的宫人行事更小心了些,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别人不知道顾斐的脾气秉性,他们这些一直伺候在旁的宫人还是能探查一二的。

前些天被关起来的那个,少说在东宫伺候了有七八年,不也一声不吭被关进暗牢里了,听说人都快被折磨透了。

所以眼下东宫内这些宫人,人人自危,纷纷回想起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多余的事,生怕下一个被关进暗牢的人就是自己。

书房内,顾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香囊,是宋安安给他当生辰礼物的那个。

他今日一直挂着,甚至早朝时都没摘,退朝之际还有人问起他腰间的香囊,可小姑娘却当没看见一般,问也没问一句。

顾斐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逼太紧了,也许他该让宋安安一个人待着,等什么时候想起他了自己就过来了……

他把香囊放在桌上,面色平淡,等小姑娘自己想明白,他怕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去了。

他知道宋安安对他很依赖,可光是依赖还不够。

他想让那个迟钝的小姑娘明白他们之间那点男女之情,他可不是真想当什么“太子哥哥”。

镇国公还朝在即,他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把宋安安牢牢抓紧,不管是人还是心。

顾斐将那枚香囊重新系在腰上,起身出了书房。

这几日因为生辰和南朝使臣的事,他都没时间好好审审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在东宫当了七八年的太子舍人,顾斐自认对他不薄。

东宫内有处暗牢,是他命人建的,知道的人不多,也是皇帝默认的,一些棘手的犯人或大臣都在此秘密处置过。

暗牢隐蔽不透气,光是待在里面都已经是闷热难耐,墙角处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痕,顾斐面色不改,随着照明的火把往里走。

越往里走,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越响亮。

直到他走到跟前,那声音才断。

“孤倒想知道,萧贵妃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顾斐沉声道。

“臣……跟萧贵妃没有任何关系,是臣一时迷了心智才会造成大祸,望……太子殿下责罚。”

回话的人伤痕累累,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是吗?”顾斐眸光发冷:“你觉得孤会信?”

难怪最近萧贵妃安生的很,就连顾宴也像是吃了闷亏,忍了这口气一般,配合着内务局操办他和萧云的婚事。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跟萧贵妃无关,是臣鬼迷心窍。”

这张嘴倒是硬的很,敲都敲不开。

左右他也让人查明白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直接提起萧贵妃。

这人是走了萧家的门路进的朝堂,就因为官职微末,一直未得待见,也甚少有人知道他跟萧家的关系。

东宫内的太子舍人已经换过一个了,原先那个病逝,眼前这个是皇帝提拔上来的,当初皇后也让人查过,可终究百密一疏,让人钻了空子。

“撬不开嘴,就收拾干净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人就被拖到了暗牢外面。

周围种着几株山茶,顾斐嫌在暗牢里处置人太难收拾,这些麻烦都在这里被清理干净。

许是今日心中烦躁,顾斐拿过了侍卫手中的剑,亲自动了手。

他看着剑身上滴落的鲜血,将手中的剑随意扔到一旁。

他正要开口让他们把地方收拾干净,余光却看见了一个不该站在这里的人。

“太子哥哥……”

宋安安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她站在廊下的台阶处,距离不远。

鲜血染红了她脚下的台阶,今晚的月光格外亮堂,让宋安安看清了脚下那抹刺眼的红,她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