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得促狭,更兼挤眉弄眼,集云忙也跟着笑起来,卫氏又道:“妹子稍坐,将军的脾气你也知道,家里头什么事情都得等他拍板的,这点子土特产虽是小事,但也得要他来定夺,我是万万不敢擅专的。你坐,要茶要点心只管吩咐,我去去就来。”
这是要揣上礼单与左皋过目了。
集云倒不怕她去,笑着附和两声,起身相送后,又踏实坐了回去。
对于礼单集云是很有信心的,果然如她所料并没有生什么波折,不一会儿功夫,卫氏就笑呵呵地回来了。
也不提此去如何左皋是个什么意思,也不提集云带来的那些礼了,只是东拉西扯,闲话家常。
集云自然知机,也随着扯闲篇儿。
及到要走的时候,也没问一句正事儿,利利索索地登车告辞了。
——这就是成了。
淳于越并不缺钱,当初大齐国书一到,说是出使,实则就是为质,爹疼娘爱的自然都往后靠,所以挑来拣去,最后还是会落到他这个不得宠的头上,淳于越明白个中关窍,便没等人来挑拣,主动请缨,也算是在父王面前卖了个好儿。澜帝因此赏赐颇多,又想着他在上京总要打点,若能混得好一些,也是惠及母国和子民的,更是额外开了自己的私库补贴。
再加上后来淳于越又勤于打理经营,阿堵物自然是不缺的。
只是,为了喂饱左皋,这一回也依旧算得上是下了血本了。
倘若左皋还不知餍足,还不肯松口的话——淳于越也给了话,那么此事便作罢,另寻出路,否则养虎为患,眼前这一关过了,只怕日后还有的受。
“我等得。”
淳于越淡淡地道。
别国皇子在京为质,个中辛酸岂可为外人道?从人人都能踩一脚,到权倾朝野的左皋也高看一眼,又该是怎样的艰辛怎样的呕心沥血步步为营?
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五年、十年,错失了眼前的大好机会固然可惜,但淳于越倒也等得。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
他等得,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听吩咐的阿云女官却等不得。此番倘若不能成事,集云也是必要采取些许手段的,好在倒还算顺利,倒让她白下定了决心······
那卫氏聒噪话多,与她应酬一场,虽只是坐着说说话,集云也甚觉疲累,一上车就靠着车壁昏昏欲睡起来。
等到回到侯府,也打着先回去小憩片刻的主意,谁知穗儿扶她下车后,立刻贴到她的耳边禀报,悄声道:“姐姐,王大人来了。”
王诚?!
集云立刻精神一振,王诚明面上总是不好与沐恩侯府走得太近的,没有大事不登门,且多是淳于越借口诊病主动传召,今日如此贸然前来,料着···应该是荣妃那里出了什么纰漏了。
这下子集云也再顾不上什么歇不歇憩不憩的了,怕耽误脚程,连忙解下雪青色鸾凤宫灯披风扔到穗儿手里,疾步向正院行去。
只是她忘了自己体虚,因心而无力,就这么两步路的功夫,因走得急了,竟有些气喘···瞧着不好起来。淳于越一见连忙起身迎她,让她坐在自己方才坐着的位置上,抱怨道:“急什么,还怕谁跑了不成?”
集云唇色都白了,细细倒两口气儿,不及说话,先冲他勾勾手。
淳于越不知何意,乖乖凑了过去——原来却是他腰间的禁步松散了,集云替他重新打好,顺势就虚靠在了他怀里,支撑身子。
忽闻一声轻咳,集云诧异抬眼,这“才”看见王诚坐在下首,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挣扎着似乎想起身,却被淳于越反按住了,又怕她会不自在似的,改为松松地揽着她的肩膀,向王诚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回。”
王诚这才收回故作戏谑做出来臊集云的眼神,恭敬应了一声“是”,道:“荣妃娘娘两个时辰前,因意外而小产了。”
集云微露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态,淡然道,“当母亲的一番没名堂的算计,可怜稚子无辜。敢问大人,那么娘娘所愿,达成了吗?”
王诚苦笑一声,道:“如何能成?那赵庶人虽如今凄惶,但毕竟曾是皇朝贵妃,手段和心机都是不缺的,若是放任不管便也罢了,谁闻旧人哭,由得她销声匿迹。结果赵庶人缺的就是个面圣的机会,一个翻身的契机,荣妃娘娘就撞了上去···不是正瞌睡给人送枕头吗?如今虽奋力挣扎,未因隐瞒身孕而获罪,未失圣宠,但赵庶人却也得了齐帝几句关怀安抚,更责罚了几个怠慢折辱她的宫人,眼看柳暗花明、重获圣宠有望了。”
集云到底还是不愿意靠在淳于越身上,坐得直挺挺的,被桌子挡住的手指却缠弄着他禁步上垂下的绦子,闻言笑道:“这却不相干了,管她赵贵妃还是张贵妃,且各凭本事你方唱罢我登场吧,反正······”
淳于越自然听懂了她言下之意——反正等到淳于越成事,这些个都不过是阶下囚——不由笑了笑,转而吩咐王诚道:“你去办一件事。”
这个王诚王大人,平常便是板着脸端端正正站着,身上也总是有一股痞劲儿,瞧着吊儿郎当的不太靠谱,可是淳于越的这句话一出,他周身的气质却为之一变,躬身行礼,沉着声音道:“但凭殿下吩咐。”
淳于越无意识地摩挲着集云的肩膀,思索片刻,一字一句道:“且让淳于菁这些日子被诊出郁结于心、气血淤阻的脉象来,传给齐帝知晓。”
王诚闻言微露不解,但并没有询问,只是干脆利落地领了命。
他不问,淳于越却得防他一知半解办砸了差事,又道:“她若在齐帝心里还留下了个影儿,知她心绪不畅身体孱弱,我正好去求旨带我的好妹妹京郊行猎散心,便是齐帝已然厌烦了她,得了消息,恐怕会认为她心生怨怼、量小狭隘,免不了一场发作,到时我也好借而求情,再因此而心中郁闷,离京散心。”
王诚这才知机,略一思索,便道:“若是如此,倒是后一种情况更好了。”
毕竟游猎是假,一举逃回澜国去才是真章,带着一个淳于菁算怎么回事呢?若只是多一个人便罢了,偏偏淳于菁性子浅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与淳于越的兄妹关系并不融洽,正是能不带上是最好了······
淳于越轻笑了一声以做回答,没接他的这句话,分明是一屋子的人心照不宣了。
王诚斟酌片刻又道,“臣斗胆,若要成事,还需要集···云夫人出手相助,方能万无一失。”
集云连忙坐正了,诧异道:“我吗?是···要我进宫,还是?”
她这一问不要紧,王诚顿时感到淳于越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变了,连忙道:“那倒不用、那倒不用!只是想问一问您,荣妃娘娘身边有哪些得用的宫人,我与永宁宫的人都不甚来往。”
集云这才了然,脑海中剧情触发如期而至,她便略想了想,报出了几个名字,又道:“都不是淘气跳脱的,又是忠心于殿下的自己人,大人若有需要,只说是旧人相托就是了。”
王诚忙不迭应下,这方领命而去。
不出几日,宫中传出了消息——竟是让他们得偿所愿,都在传荣妃装病乞宠,反遭帝后申斥,被罚思过。
可见王诚瞧着不甚靠谱,办起差来,还是颇能指望的,比如当初替死牢里的集云传信,比如这一回。
集云送来禀报此事的王诚离开侯府,又说起了这话,王诚撇嘴笑道:“夫人就不必说我了,不过是替主子分忧罢了。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问集云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云夫人。
——若是集云之前舍得了那一百积分,兑换了非关键人物怜惜值兑换机制,这会子可能还有心思做作出隐忍模样,欲言又止一番,引得王诚留心,将来也好爆发激烈情绪。
但谁让她抠门吝啬,愣是没舍得花这一百呢?便懒得应付,只是狡黠地笑了笑,胡搅蛮缠道:“你看,我不是说了吗:不可说。不过,等到该知道的时候,王大人自然会知道的——就快了。”
王诚明知道她是在敷衍隐瞒,却反而如此,反而摆明了是不会说,让他不好再追问了···只好负气告辞,心里恼怒集云不顾往日情谊,许是没把他当作自己人,又或者,如今身份不同了,人也是会变的。
与此同时——
随着王诚成事,淳于越也该如期登场了。
他这些年在大齐谨小慎微,从来是把事情做在头里,力求事事妥帖,不敢稍有行差踏错。如今荣妃触怒齐帝,虽与他无尤,但少不得诚惶诚恐,忙不迭入宫面圣请罪去也。
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这个时候直眉愣眼地撞上去又能讨到什么好儿呢?白吃一顿责骂迁怒,扫兴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