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眼前这戏还得往下唱。
集云适时地露出了个怔愣的表情，似是有些讪讪···半晌，犹自嘴硬道：“话虽是这么说······”
淳于越一双总令人胆战心惊的凤眸中，渐凝起笑意，接着她的话，拖着长腔道：“话虽是这么说···然而——”
集云也有点儿想笑，清了清嗓子，勉强忍住了，强自板着脸，道：“殿下猜对了，的确有一个‘然而’：然而，殿下这里要紧的事情多，轻忽不得，莫要因为奴婢不中用而耽误了，集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淳于越似乎是拗不过她，又似乎这一切不过是突发奇想或存意试探，见她一力推拒，只好痛快地收回了成命，无奈道：“罢、罢，话都这么说了，那你就仔细将养，早日康复吧。”
集云又道：“那折枝···？”
淳于越一摊手，“少不得先使着。不过，折枝虽粗糙蠢笨些，但有一桩话少的好处——阿云，这就是你不如她的地方了。”
集云这下子忍不住，低头抿出个浅淡的笑意来。
——转眼就散了，限时供应。
再抬起头来平静无波，蹲了蹲膝盖，就撑着自己那副如柳扶风的身段，意欲告退了。
谁知走到门边时，淳于越却偏又叫住了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甚至第一回齐齐整整地叫了她的名字，“集云——”
集云不明所以，应声回过头去，浅浅地蹲了下身子，垂首以示听候吩咐。
“在皇妹身边时，你可也是这样尽心尽责、掏心掏肺？”
集云错愕地抬起了头，本以为淳于越又会是那副最令她忌惮的似笑非笑不可测的神色，谁知他却并没有笑，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集云，仿佛能摄魂一般···极认真地问道：“你在淳于菁身边，可是也满心满眼都是她，与在我这里时一般无二？”
······
求你了···触发剧情啊！
集云焦灼地等待了一息、两息，脑子里的系统依然是静悄悄。
而集云也错过了最佳的，在听到问题的第一瞬间飞快地给出否定的答案顺便天花乱坠地表一番决心的时机。
她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是被这个突兀的问题为难得不轻，不知如何开口。
——但显然，淳于越并没有理解到她的为难，而是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回答，也明晰了那个答案。
他微微抬高了下巴，忽而笑起来，摆摆手道：“瞧你吓的，不过是考察一下阿云在皇妹身边是否尽心罢了。蠢妹妹那么蠢，若是阿云再不帮衬着些，岂非是处境堪忧？连越也要跟着倒霉的。”
集云连忙惊诧开口道：“殿下？”
说着，仓皇低下了头，硬邦邦地道：“知道你不会的，且去吧。”
集云···心里竟有些好笑。怎么这么黏糊？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淳于越对原本的阿云女官是个什么心思，那集云也就白在烟街柳巷里打那么多年的滚儿了。
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困局反而就好解了。
——且方才自己的沉默被淳于越视为肯定的回答，无形中也给了集云灵感，人都爱脑补，看到任何事情听到任何言语，都未免加以自己的理解，那么在不知前情的情况下，何妨留白，让淳于越自己去脑补呢？
（正好也给以后的找补留有余地，不好一次把话说死了，堵了自己的路。）
所以集云并没有再试图辩驳，她像是认下了淳于越的盖棺定论，自失地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上了轻愁，垂眼轻声道：“不然呢？”
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淳于越，“不然我该怎么做呢，殿下。”
缺言少语却似有万语千言。
说着，集云没再去看淳于越是什么反应，以孱弱的姿态行了一礼，轻移莲步，走出了这间书房。
淳于越也没有再叫住她。
等在廊下的穗儿见她脸色苍白地晃了出来，连忙上前搀扶，低声道：“姐姐的脸色好差！我扶姐姐回去休息。”
集云刚点了点头，足下却忽而一慢。
【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42】
【怜惜值+5，当前怜惜值47】
穗儿不解其意，以眼神询问她，集云却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穗儿便只当她是身体不适，没多想，扶着她慢慢回房了。
集云无心用膳，只推说没胃口，便撇下穗儿的苦劝不理，往榻上一滚，穗儿只得收了声。
偷偷打量她黛眉紧锁，只当她是因为推拒差事的事情而在淳于越那里碰了钉子，不敢搅扰怕招惹迁怒，踟蹰片刻，只好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而127是看不见集云的眉头锁不锁的。
但它身为智能系统，却能够捕捉到集云的情绪，因此并没有如往常般闹腾着庆祝怜惜值的又一次大幅上涨，滋滋啦啦了一会儿，忍不住询问，“集云，是什么事让你担心？任务不是进展得很顺利吗？竟然涨了这么一大截儿！看来淳于越一定是误会了你另有苦衷，或许这下子能结了他的心结也说不定！”
集云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鼻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道：“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不对劲。127，其实怜惜值上涨的提示，也是获取信息的一种方式，毕竟表面功夫虽可以伪装，但由你们怜惜值系统测定出来的数据是骗不了人的，你明白吗？”
127懵懵懂懂，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犹豫道：“我不明白···上涨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这么说？”
“有时候不是”，集云烦躁地翻了个身，谁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连忙又翻了回来，道，“127，怜惜毕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情绪——诚然，有时候情感会搅乱心智，会去怜惜自己爱的人，将整个世界拱手献上也觉得委屈了她···可淳于越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能放任‘阿云’死在宫正司的淳于越，怜惜值的上涨反而意味着······”
除了置身爱河的痴男怨女，怜惜只产生于一种情况：人无我有。怜惜比自己惨的人、不如自己的人，这是最普遍的情况。
比如锦衣玉食的人怜惜贫弱，家庭美满的人怜惜孤寡···还比如，尽在掌握的人，偶尔也会发发慈悲，怜惜被蒙在鼓里，却一无所知的人。
集云心中烦闷，却不敢再胡乱翻身···只得气哼哼地捶了捶床，赌咒发誓道：“下回一定要兑换原始剧情啊啊啊！烦死了，脑袋都要爆炸了。”
127也跟着发愁，连声附和，却又道：“集云，对不起帮不上你，我只是个初级系统，我太没用了···可是，你说的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你总是对的！集云，每次你分析起来我其实都···听不太懂，但你总是对的，我相信这次也是！既然有疑点，那就抓住了这个疑点，小心应对也就是了。”
集云不由转怒为笑，被127宽慰得稍微缓解了焦虑，犹豫道：“我只是···我当然也知道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一味畏缩恐惧是最没有用的，但我又怕是我草木皆兵，想得太深太多了。毕竟这一切只是我凭借着怜惜值的一次上涨在扑风捉影，说到底，不算什么明证。我只怕是我多心了，走偏了道路错失了机会，到时候想法太多，反而绊住了手脚，耽误任务。”
127听了，却反而并不认为这是问题，大大咧咧道：“那就不要被绊住手脚不就行了！多心总比无心好嘛，但是反正眼下也没法儿知道更多了，你就先按原计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样你既心存警惕，关键时刻能有应对，也不会耽误什么的啦！你等着，我再去报错一次剧情触发，hiahia，管他呢，反正投诉报错又不扣积分！”
“噗”，集云这次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在脑海里跟着起哄，“好！快去快去，127辛苦，攻克乃还！”
127响亮硬了一声，兴冲冲地去鼓捣报错去了。
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这背后又没有什么陷阱诡计在等着她，反正挣怜惜值才是她的目的，涨就涨了，管它古不古怪的，何必缩手缩脚猜来猜去呢？
舍得一身剐，有什么可怕的？！
——集云被开解好了，穗儿那个傻丫头，因为思路拐错了方向，却还在忧心发愁呢。
至晚间听说折枝又回了正院听候服侍，这种愁绪立刻就到达了顶峰，在集云的眼前晃来晃去，做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集云不堪其扰，只好开口询问。穗儿连忙凑了上来，殷切道：“姐姐心里是个什么打算？穗儿任凭姐姐驱使！”
集云反拿着筷子敲了一下小胖丫的头，“打算先把身子养好，小姑奶奶！”
穗儿“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连忙讨好地道：“对对，这倒是，还是养好了身子要紧。且让···那人，先得意几天！”
集云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懒得跟她瞎掰。
——这一养，就是数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