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心中已经有了想快些离开这座县城,踏上下一段旅程的心思。
刘府四人完全没看出来温晏的内心想法,还用着求知若渴的目光看着温晏。
温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用和缓的语气解释道:“前几日,那对兄妹中的妹妹病倒了,库房里的活计却又不曾少,就喊了他们的父亲来代替了一天。兄妹俩不慕名利钱财,日夜劳作没有银钱报酬也能坚持十几年,他们父亲的秉性不如他们。那对兄妹知道少了半尺布,便言说他们家父贪婪,果不其然,那半尺布就是他拿的。如今,那对兄妹让我转告歉意,恳请主人家不要责怪他们。”
刘家小姐面上若有所思,“咦”了一声,伸手把脚边的一只雪白狸奴抱起来,朝着身边的夫婿问道:“那天尺玉是不是跑去库房那儿了。”
“没错,尺玉跑得飞快,我看着它往库房那里跑去了,后来拿小鱼干引诱出来的。定是这只狡猾小狸奴溜进去了库房,惊吓到了那对鼠兄妹。”刘家小姐的夫婿恍然大悟。
刘府的四人听完之后,啧啧称奇,一时竟想不起来布庄声誉受损,只当是听了一桩离奇的故事。
刘家女婿更是文绉绉地说道:“知恩图报之心,非人独有。正如道长所说,万物有灵,歆慕圣人教化,此国朝大幸。盖追圣天子之恩德,德被万物,才使县府、使咱们家能遇上这样的奇事。”
温晏见他们似乎并无反感之意,接着说道:“我看这对兄妹来为你家劳作十几年,不曾领用过银钱。虽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到底是有苦劳的。不知主人家可否原谅他们招致的这一场纷争?”
“道长所言极是,要是没有这兄妹俩为我布庄日夜劳作,我们家也没办法整治下这样大的家业,当然不会再怪罪它们。”
“善因结善果,纵有今日之差池,到底也算得上一桩美谈。实乃圣朝之福,官员教化之功。”刘家女婿对于政治的觉悟非常之高,坚定地要把这事写出一个好结局,才好歌功颂德。
张氏向着温晏作了一揖:“多谢道长告知我们实情,才未使我们冤枉了无辜的掌柜的和伙计。那对兄妹既然为我家劳作了这么些年,我们却半分工钱也没结给他们,半尺布带来的银钱损失,就当是我偿还他们的工钱。”
刘老爷适时地使了个眼色,刘家小姐赶紧把刚才装了一百两银子的钱袋递给温晏:“道长,这些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温晏当然拒绝了这一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弥补不了她的心痛。她只想快些回去找王家三娘,也别买什么衣裳了,她要快点抱着小狐狸,连夜离开这个可怕的县城。
“道长,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拜托道长一件事了。”
温晏问道:“还有何事?”
刘老爷期期艾艾地看向温晏:“就是,不知道道长能不能同那对兄妹说一声,请那位鼠老丈出面,解释一下是他偷拿的半尺布。咱们这才好与客人化干戈为玉帛。事后,咱们家会另外给那对鼠兄妹结清这些年的薪酬,老丈那儿也会再送几匹布。”
刘家小姐又去拿了两个钱袋子,执意要给温晏,并说道:“道长,别听我爹爹的,道长能来与我们解释清楚原委,就已经是发了善心,咱们家怎么还能再支使道长。”
温晏想了想那对兄妹对他们父亲的态度,好像也就那样,并没有太过维护。既然都掺和进这件事了,那也只能尽已所能,让事情有个圆满的结局了。
于是,她点头道:“那对兄妹性情纯真,不会包庇徇私,贫道就走一趟吧。”
“道长,您答应了?!”
刘老爷连连感谢说道:“多谢道长体恤我们,无论那位客人叫我们赔多少银子,几十几百两我们咬咬牙都能拿得出来,唯有这不曾坑蒙拐骗客人,童叟无欺的清白名声,是多少银钱也换不来的。”
温晏接下了刘家小姐递来的三袋银子,没有再和刘府的人客气,她还得再去找那对鼠兄妹,这些可全都是她的精神损失费!
临走之前,温晏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一事。”
虽然河蚌兄妹变成了鼠兄妹,让温晏几乎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是她沉吟了片刻,还是把先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夫人的救命之恩那两兄妹准备用二十年的劳作相抵,不知如今可过了多少年了?”
张氏回话道:“既然与福儿同岁,那就是十八年。”
“那不知夫人能否现在就放他们自由身,告诉他们恩情已经还完?”
温晏担心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前那是他们一家四口不知情,可若是现在知道了兄妹俩的神秘之处,难保不会起些别的念头。
即使两年后这对兄妹就可以还清恩情,离开刘府。可这两年内,要是刘府以救命之恩逼迫那对兄妹为他们做些违法犯罪的事情,鼠妖误入歧路,对普通人来说,并非好事。底线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刘老爷正犹豫着考虑其中得失,这不料自家夫人爽快的地答应了。
“道长说得极是。我当日放了那只母鼠,不过是同为母亲,心生的一念怜悯,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没想过要什么报答。难得它们竟为我家劳作了十八年。”张氏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拭了拭泪,叹息一声,“这般实诚,我还能说什么?是我家要谢谢它们。我从前是不知道,今日知道了,怎好再叫它们没有月薪,为我家日夜劳作。”
刘老爷拉了下夫人的袖子,示意他还有话要说。
张氏甩开丈夫扯着她袖子的手,向着温晏行了一个稽首礼。
温晏静静地看着这位夫人。
张氏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三清在上,道长做个证人。何须二十年苦劳,今时今刻,它们就还清了恩情,与我家各不相干了。”
听到夫人已经放了那对鼠兄妹自由,刘老爷心中十分惋惜,少了那报恩的两兄妹,布庄就得再多请几个女工了。她们裁布制衣的速度可比不得库房里的那对鼠兄妹,要慢上许多,而且那俩兄妹他们不要钱呢。
温晏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还了拱手礼:“夫人心善,自有善报。”
说罢,温晏心中默念【神行千里】的神通法术口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隐入虚空,急急如律令。”
刘府四人亲眼看着这位仙风道骨的女冠就这么消失在他们面前,不由得又是惊叹,果然是得了三清真法的道长啊。
等刘府四人确定道长是真离开了此地,刘老爷长吁短叹:“日后得多花不少银子聘请女工了。”
“爹爹,目光不可如此短浅,那位道长来无影去无踪,她方才的意思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就是在劝我们家万不可太过贪婪了。”
“我自然是知道,这不是没在道长面前说什么吗?”刘老爷被女儿教训了几句,面子上过不去,不悦地看了一眼女儿的爱猫,说道: “说到底,今日这事是由你那狸奴引起来的。”
他摆摆手,却也说不了什么重话,只能气哼哼地说道,“我看这只猫三天不准吃小鱼干,才能解气。”
白色异瞳的狮子猫蜷缩在刘家小姐怀里,夹着嗓子喵了一声,直把刘家小姐的心都给叫化了。
刘家小姐忙为爱猫分辨道:“若不是尺玉,咱们一家都不知道让布庄生意兴隆的原委呢。”
夫人张氏也是点头,向着刘老爷嗔怒道:“你还有脸朝着一只小狸奴撒气,之前还想瞒我多久?瞒到我进棺材里吗?”
“岳父大人息怒,岳母大人也息怒。如此一桩奇事,真是闻所未闻,让小婿长见识了。”刘家小姐的夫婿连忙左右劝说,“岳父大人实在不必伤怀,不过是比二十年之约提前了两年罢了。小婿这里还有些银两,之后让人送来岳父大人府上。岳父大人可以拿去再聘请几位绣工出色的女工。”
夫人张氏不悦地看了眼刘老爷。
刘老爷连忙摆摆手:“怎能要你这位贤婿的钱呢?你们说的我心里也都明白,不过是我贪念作祟,心有不甘罢了。如今,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贤婿啊,你这钱留着孝敬你爹娘,给小女买些钗环就是了。日后,你要是中了举人进士,可以为官赴任,少不得银两打点上官啊。”
刘老爷大步走出花厅,朝着外面侯着的管家和仆从说道:“备车!备车!送我去布庄。”
刘府诸人坐在马车里往布庄去,温晏已经通过【神行千里】神通法术来到了库房门前。
她在外伫立良久,颦蹙眉头,深呼吸一番,方才心中默念【神行千里】的口诀,从门外进入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