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在围猎盛会前两日,兵部会率先在京郊丈量场地,勒马驶进山林中于各个方位插下代表大昭国威的旌旗,并且在周围设下戒备森严的禁军营帐保障王公贵族的安全。

身为太子的容聿珩为了围猎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尚且都自顾不暇,更不会抽出时间来去试探容今瑶和楚懿的关系。

只过了一日,有关“六妹妹暗恋楚懿”这件事就渐渐被容聿珩抛却在脑后了。容今瑶也因此得了空闲,可以不用谨小慎微地行动。

报晓鼓声拨开天际云雾,热气腾腾的粥饼唤醒上京城的一天。到了午时,日头正暖,书场巷的露天书场本该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可今日这里并无说书人洪亮的声音,也无聚精会神的听书百姓,往来行人寥若晨星。

容今瑶头戴幂篱,身披一件对襟纱罗披风,此时此刻正站在一家书肆对面的荫凉树下无声观察。短短几天,这里已无之前井喷式发展的光景。

从巷头到巷尾,每一家书肆都出奇安静,只有举子秀才们偶尔路过来买些名流古籍。

莲葵从一家茶馆中走出,急匆匆地赶回容今瑶身边,附在她耳旁道:“公主,刚刚问了茶馆老板,他说书场巷周围旅店住了很多进京赶考的人,这期间内是不准吵闹喧哗的。所以巡防营将说书人赶去别处了。”

容今瑶凝眉,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原是打算今日到胡文生的书铺碰碰运气,若是他云游回归,那便可以着手创作《天赐良缘》的第二册,将这热度一直延续到她和楚懿成婚。

谁知看见了这样萧条的景致……

容今瑶压了压幂篱的边缘,抬脚走进书肆,屋里只有一个啃着烧饼的铺头,正在抄录着什么书籍。

铺头抬眼随意扫了一下,见来人是两个年轻姑娘,不用猜便知是买《天赐良缘》的。他二话没说直接挥手赶人:“来买话本子的吧?没货了没货了!”

莲葵下意识道:“没货了?怎么可能?”

容今瑶按了按莲葵的手,礼貌询问:“老板,是只有您的书肆没有了吗?”

胡文生定稿之后,她没走官家印书厂去铺印话本子,反而找了许多家庭作坊。这些小作坊分布广泛,不容易辨别查探,也没那么多纷繁复杂的规矩,《天赐良缘》自然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市面上。

这家没货了,也许别家还会有。容今瑶想。

下一刻,铺头打消了她的念头,无奈地说:“姑娘,不仅是我家没货,是整条书场巷的书肆都没货啦!”

以往来书肆买话本子的妇人只会一窝蜂地涌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抢,往往闹得书肆不安生。

这两日不乏也有人来追买话本,得知没货以后往往会焦急催促,催了几遍铺头便没什么耐心了。

见容今瑶和莲葵态度好,铺头笔尖一顿,语气和缓地跟她们解释:“昨日来了一个很奇怪的有钱人,直接花重金垄断所有书肆的!之前供应话本的铺印作坊要么卷铺盖走人了,要么大门紧闭不肯出来。好像是说最近官家查得严,不走官家印书的路子,那都是赝品!”

容今瑶:“……”

一个愉悦身心的话本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名著,犯得着区分正品、赝品吗?

巡防营限制露天书场的使用不足为奇,可每一家书肆的话本都被买走,每一家铺印作坊都吓得不敢冒头……容今瑶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若说无人从中作梗,她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这位有钱人,您记得他的长相吗?”容今瑶思忖一番,随即问道。

“没完全露脸。”铺头想了想,尽力去描述这个人的特色,“他……个子高高的、衣服面料一看就很贵、声音也好听……哦对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弯,睫毛也挺长。更主要的是,感觉他的眼神看一个木桩子都深情。”

莲葵面容惊诧:“是楚……”话到嘴边又突然戛然而止,她偷瞄了一眼自家公主的表情,正在慢慢从平静走向龟裂。

容今瑶咬了咬唇,眼底酝了一层红。

看木桩子都深情的眼神,连狗都会沉溺其中的眼睛——唯独在面对她时,锐利如鹰隼,灼灼如闪电,恨不得将她扒干净才好。

这眼睛还不如不要了!

良久,容今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老板,如果您日后在书场巷再见到这个人,烦请给这个扰乱行业秩序的人轰出去!”

……

出了书肆,容今瑶和莲葵朝着巷尾走去。

楚懿既然亲自出马把《天赐良缘》的话本都垄断到自己手中,那便说明他已经看完了话本所写的故事。

他本人“羞愤难当”却又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把所有话本都买来,再以官家印书的名义给那些家庭作坊一点警告,以此让人们淡忘二人之间的风月传闻。

楚懿能垄断这些话本,自然也有能力查到她在背后顺水推舟地扩大声势。

幂篱下,容今瑶叹了叹气,心道:还好胡文生这人行踪不定。

凭她对胡文生的了解,他并不会暴露这是一场交易……只不过,不论是想要维持热度去找胡文生写下册,抑或是碰运气看看胡文生是否已经回来,都不得不去书铺瞧瞧。

胡文生的私人书铺就在巷尾栽种的一片腊梅树后,一花开则香十里,嫩黄色的花朵倾轧枝俏,娇艳嫣然。

“公主,需不需要奴婢替您先去探探路?叫人知道您与话本先生相识,会不会不太好?”莲葵轻轻踮起脚尖,试图透过残破斑驳的木窗望向里面,只可惜经久的灰尘阻隔了这道探究的视线。

容今瑶眼睛转了转,“不用,我仰慕胡先生的才华前来拜访,又有什么问题?他又不是只写话本子。”她自然地走上前,用手指在木门上叩了三下,一重二轻。

回音在寂静中游动,一圈一圈地荡漾在空气里。停了一会儿,容今瑶又叩了三下。

只不过二人等了半晌都无人回应。

容今瑶往后退了退,秀眉微蹙,视线不经意掠过木门时,却意外地发现这木门没有门闩!

“难不成胡先生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听到公主叩门的声音。”莲葵看向容今瑶:“奴婢听说,他们这些人在创作故事的时候是不受外界干扰的。奴婢先过去看看。”

如此想着,莲葵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句:“胡先生?”遂走到门前,缓缓推开了一个缝。

“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在摩擦时发出了一声异响,闷闷的、还有些刺耳。书铺门扉的宽度窄若纤毫,仅仅容纳莲葵一个人的身躯通过。

门果然开了,里面有人。

容今瑶眉眼微动,刚准备跟随在莲葵身后走进去,却见她忽然上身一僵,脊骨仿佛凝固住了,像是半截木桩直愣愣地杵在泥地里。

“啊——”莲葵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了一跳,叫声不由变得尖锐。

“怎么了?”

莲葵极其缓慢地转身,眼神局促不安,还带有被抓包后的做贼心虚。她声音颤了颤,瞠目不知所对,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小小……”

“?”

多说无益,莲葵选择侧身避让。

书铺狭窄逼仄,只有一张堆满书籍的桌案,窗扉上也积累了一层灰。这里没有灯火荧荧,只有朦胧微薄的日色,微光映照,堪堪可以拂亮里边人的脸。

乌衣子弟身姿挺拔,姿容无双,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剑身泛着寒光,可以一斩霞月风霜。

他扬眉:“好巧啊。”

这人不是楚懿还能是谁?

容今瑶对上少年那双看木桩都深情的眼,听他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楚某对公主情有独钟?做梦都想娶到她。这事儿公主知道么?”

“……”

楚懿抖了抖手中的话本,随手翻了几页,状似无意道:“我之前听说年轻的未婚女子若是犯了少女花癫,便会思春妄言,无羞耻之心。严重了则会肝郁化火,四肢抽搐。怎么,公主有了婚约,也会得情病吗?”

“……”

“容昭昭,”楚懿凝目审视面前的少女,眼底笑意极淡。他话中的嘲讽意味明显:“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我非常爱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