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对禅院甚尔来说,无疑是很便利的道具。
这些轻飘飘的纸张容易获得,又让他得到了在禅院家时难以想象的自由。
但钱积累得太多,就变成了虚无的数字。
钱还有什么作用呢 ?他试着用它们享乐,以追求不同于以往人生的刺激。
虽然赌输了,但心情舒畅。
夜色下,禅院甚尔背对着霓虹灯光,转进小巷,把赌马券揉成团随手一抛,纸团嗒嗒滚落到街角的垃圾桶旁。
新认识的黑中介知道他热衷于烧钱后,很是嫌弃地给他推荐了一所底下拍卖会所。
漆黑一片的道路尽头,围墙上嵌着一扇紧闭的小门。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门上小窗拉开。他把介绍信塞进去,里面的人审慎地检查一番,终于舍得把门拉开条小缝。
“……啧。”
禅院甚尔很不耐烦,猛地推开门探身走了进去,把门卫吓了一跳。
对方本想发作,眼见他高大的身形和阴沉的表情,气势又萎靡下去,赶紧把一个号码牌递给他。
他接过号码牌,没有理会门卫的嘀嘀咕咕,往后面向下的入口走去。
穿过阴暗逼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庞大的会场嘈杂一片。
入口在观众席后方,观众席的灯光昏暗,一部分竞拍者戴着面具或兜帽之类遮掩真容,也有些人如他一样无所顾忌,大喇喇地露出面容,进来后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会场最前方,身着西服的主持人正站在台上进行着第一件拍品的介绍。
用来预热的拍品是一件三棱刺咒具,可以使受击者伤口的咒力流逝加剧。
三棱刺,三面血槽,易于插拔,缺点是不能劈砍且创面小,实战中没什么作用。禅院甚尔只扫了一眼就没趣地低下头。
那个黑中介把拍卖会的介绍信和位置交给他时,还轻拍了下他的肩,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里面也不止卖‘物品’,说不定你能买到最近的单子需要的东西。”
如果说进入会场之前,禅院甚尔还没理解对方意指什么,当那只盖着红绒布的大铁笼子被推上台时,他大概也该猜到了。
人体交易,或者说,奴隶贩卖。
红绒布被助手一把扯下,女人曼妙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本就嘈杂的会场顿时愈发躁动起来。
她一袭黑裙,端庄地站在笼中,身形高挑纤瘦。
海藻般的卷曲浓密的红发,高鼻深目的异域面容,金色的虹膜折射出神秘的光彩。
这是一张足够漂亮的脸,甚至可以因此忽略她右眼上狰狞的竖向伤疤。
禅院甚尔看着笼中的女人,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嘴角那道相仿的伤疤,嗤笑一声。
黑中介的消息确实灵通。
他最近接的单子报酬可观,目标是除掉一只由淫.欲中诞生的特级咒胎。特级咒胎的祓除对禅院甚尔来说不算棘手,但对方隐匿气息的能力极佳,又很胆小,一旦感知到危险便消失无踪,所以他一直没能得手。
特级咒胎偏好屠杀漂亮的女人,由它犯下的最初数起事件的受害者就是附近几家风俗店的头牌,所以引诱方法也不难想,找个更漂亮更无害的女人就行。
不过风俗店的女人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咒灵,禅院甚尔又懒得做那种找漂亮女人绑架的低级活。
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就坐在铁笼里,等待买主将她带走。
酒红头发的女人脸上并无被买卖的慌张,相反,她平和、甚至有些好奇地环视着四周,仿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唇角还保持着一丝浅淡而天真的笑意。
这副情态似乎让某些人更兴奋了,眼神都隐隐发绿,禅院甚尔却只觉得无趣、甚至有点恶心。
这种恶心不是因为周围充满恶念的观众,而是笼中那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弱者。
奴隶也分种类,供人凌虐的,作为打手的,被当成器官供体的,还有像她这样明确会被当成性资源的。
比起被这些人买回去关在地下室里当禁.脔,折磨蹂躏至死,作为诱饵直接死在咒灵口下不是更好?
禅院甚尔点着手中的号码牌。
·
或许由她的脸上残缺,这件商品采用了荷兰式拍卖法,主持人给出最高价和降价幅度,价格递减,第一个举牌的人即成为受买人。
比起加价的英式拍卖,这种规则讲究先到先得,饥饿营销,有时能将商品卖出更高的价格。
起拍价三千万,降价幅度一百万。拍卖开始,没有人举牌。
三千万买个女人未免奢侈,一千五百万……不,一千万才划算。
不过看前排有个一脸稳操胜券的,估计这漂亮的异国女人会被两千万带走。
禅院甚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不打算竞拍了——他接的单子报酬才两千六百万,那点微末的恻隐之心可卖不了钱。
但台上女人原本环视四周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而后,那视线直直向他投来。
视线很轻,不带丝毫攻击性,甚至仍带着笑意。
拍卖会场里,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台上女人的动作,唯有天与咒缚带来的良好视力让禅院甚尔看到,她以微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头,越过人群,向他一人致意。
“你、好。”她的口型如此说道。
禅院甚尔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神,移动的视线划过持续报价的主持人、前排蓄势待发的竞拍者、以及自己手上的号码牌。
“先生,您的拍品。”
盖着红绒布的铁笼被推进房间,当啷当啷的声响唤起了沙发上沉默坐着的男人的几分注意。
结果还是拍下了,以两千五百万的价格。
禅院甚尔认为这是自己离开禅院以后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如果那女人真有什么事要找上自己,也该是她主动来求才对。
提前花了太多钱,他之后那件很中意的长刀咒具反而被那个稳操胜券的男人拍走了。
他的视线落在布上,侍从便心领神会地再次扯下红绒布,顺势拖着布退出了房间。
“你好,谢谢你买下我。”
不等他要求,笼中的女人便主动笑着开口问好,从容得仿佛二人之间没有隔着铁栏杆。
禅院甚尔懒得跟她招呼,开门见山:“什么事?”
女人闻言,歉疚道:“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她说话时有些滞涩,仿佛对日语有种生疏感,但作为异国人士,口音又非常标准。
“回答我的问题。”
“我来这里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
女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示意他不要害怕。她伸手轻点一下锁头,铁锁当即掉落,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赤着脚走到房间的地毯上。
禅院甚尔看向地面的锁,锁的顶端被熔断了一部分。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腰侧匕首。
侍从拿着放钥匙的托盘去而复返,在看到商品已经离开铁笼时怔了怔,确认买家没事后,似乎以为是禅院甚尔主动打开了锁,又自以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是咒术师?”禅院甚尔眼神危险。
女人偏了偏脸,酒红的卷发刚好将受伤的右眼挡住,让她看起来更无害了。
她摇头:“并不是。”
“……找我有委托?”
她思索一下后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的事、并不着急,而你买下我,应该有些事需要我?”
无论是对方从容的态度还是笃定的语气,都莫名让禅院甚尔觉得不爽,于是他毫不客气,充满恶意地回答对方:
“啊,让你去送死。”
“是吗?”
她只是笑。
从出拍卖会场,跟着他一路来到咒灵出没的暂停使用商业街,被提前通知了自己即将死亡的女人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但即使如此,禅院甚尔也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
她看似无害,口口声声说是为委托自己而来,但出现的方式和行为都太过诡异,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
当然,无论如何,如果她死于咒灵之口,那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坐在这里,保持安静。”
她乖顺地坐在他指定的空地中心。
禅院甚尔和她间隔了一定的距离,埋伏在刚好能够观察到她的地方。
说实话,现在他并不觉得她会这样死去。表现得那样轻松,又能骗过拍卖会隐瞒逃脱手段的人,显然不是乖乖等死的傻子。
禅院甚尔紧盯着空地中心,像个老练的猎人那样,放慢呼吸,隐藏起自己。
十分漫长的等待过后,禅院甚尔注意到一丝响动。
女人也若有所感,微微抬头,却也依照他的要求,保持安静。
寂静。
寂静。
猛然间,激烈的响声传来,从黑暗的街道深处由远及近,咒灵尖啸着,须臾便冲到了女人身边,将对方彻底笼罩起来。
禅院甚尔眯着眼睛看向那只咒灵,咒灵身形庞大,街道中心的空地都无法容纳它,表面长出扭曲了的羊头和牛头,似乎还有鳞片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随着咒灵躯体的蠕动,被它包裹的中心区域挤压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
禅院甚尔提刀猝然出现,在咒灵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劈砍袭击,战斗一触即发。
五分钟后。
如果有咒术师出现在此处,绝对会被尸山血海般的场景震撼,就算是普通人,也得以通过宛如被导弹袭击过的残垣断壁窥见战斗的激烈。
但作为战斗的胜者,禅院甚尔只是低头盯着地上沾满血污和皮肉白骨的残破黑裙。
在咒灵袭击的瞬间,女人便已经被挤压成了碎块,在战斗的过程中,尸块随着咒灵的躲闪,几乎散落在战场的每一处。
原本以为她有什么隐藏的能力,没想到对方只是想死而已么?
扫兴。
禅院甚尔冷笑一声,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无趣地转身离开。
三秒后,他停下脚步。
脸侧的皮肤微痒,有什么东西正在鼓动着,跳跃着离开。
禅院甚尔低头,指腹残留的血液凭空飞起,向着身后飞去。
他猛地转身,战场残骸四处每一块残肢断臂,每一处鲜红血迹都宛如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向着中心涌去。就连黑裙上已经洇湿了布料的血液都在一点点脱离。
骨骼连接,皮肉重铸,血液飞跃着回到血管中,心脏再次开始跳动,那双金色的眼再次睁开时,她又露出了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抱歉,刚刚忘记自我介绍了。”
她还穿着那件有些变形破损的黑裙,仪态端庄得体,说话已经流利起来:“你好,我叫伊凡,是一名不死者。”
“请问,你对永生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