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尔及利亚方面

    傍晚,在外科医生查病房前几分钟,两则消息差不多同时到达,先到的是从阿尔及利亚来的电报:“里沃夫人,各医院查无此人。友好的敬礼。马丁。”

    梅格雷刚让他夫人把绷带扯开,勒迪克进来了,他目光注视着电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的神态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很显然,不能期待这桩案子会那么简单顺当,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新的障碍,所以我有理由劝你最好还是舒舒服服地住到博迪埃去。

    这时梅格雷夫人已经出去了,虽然夜幕已降临,梅格雷还不想把灯打开。“警察局也得到了新情况!”勒迪克低声说。他显得很不自然,他不想让人认为他是专门来向梅格雷通风报信的。

    “关于萨米埃尔的消息吗?”

    “那当然罗!先收到了他的档案。后来,那个从前经办此案的吕卡从巴黎打电话来,提供了详细的情况。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地方人,不过,认为他出生在波兰或者南斯拉夫。此人沉默寡言,从来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私事,在阿尔及尔开了一家商店。你猜猜是个什么商店?”

    “肯定是个不引人注目的行业!”

    “一家邮票商店。”

    梅格雷高兴极了,因为这非常符会火车上那个家伙的情况。

    “——用邮票商店来作掩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最使人惊异的是一切都伪装得那么好,以至警察局什么也没发现,直到出了两条人命案后,这才……我只能扼要地把吕卡在电话里的说的情况给你复述一下。这家邮票商店简直就是最大的一家伪造护照和工作合同的工厂。萨米埃尔都有他的客户……”

    现在天空呈现出一片深兰色的夜景,楼下象往常一样响起了喝开胃酒时的嘈杂声。

    “奇怪!”梅格雷说道。

    他感到奇怪的并不是萨米埃尔的职业,而是从前那条来往于华沙和阿尔及尔之间的联络线竟然通到了贝热拉克!

    尤其奇怪的是一起开头纯属地区性的案件,小城市里的一起凶杀案,最终将追究到国际盗贼的头上。

    像萨米埃尔那样的人,梅格雷在巴黎和别的地方何止对付过几百。这伙人通常可以在斯堪的纳维亚各国酒吧间的男侍者中找到,可以是美洲的匪徒,荷兰或者别的地方的赌场老板,德国的大饭店老板,或剧场经理,北非的大商人。在这儿,在贝热拉克这富有诗情画意的广场前,竟然出现了这个恐怖的盗匪社会。这些人靠暴力和人数众多得逞一时,但总是以悲惨的结局告终。

    从布达佩斯到奥德塞,从塔林到贝尔格莱德的中欧和东欧人口过分集中。几十万受冻挨饿的犹太人每年向世界各地流窜。他们中间,有的人是正式移民,持有合格身份证件,还有另一部分人,等不及轮到他们的机会,或者得不到签证。于是象萨米埃尔这样的人就应运而生了。他们这伙人熟悉所有可以容纳移民的村子,所有通向这些目的地的路线,所有边境的港口和车站,所有领事馆的印章和官员们的签字。他们一伙会说十来种外语和方言,常常从事一项有国际交往的商业,用以掩护他们的活动。

    邮票这买卖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然,萨米埃尔和他的同行一样不是只做男人的买卖!

    在南美,有些妓院专门用法国女郎招徕顾客,这些女孩子是被人从巴黎的林荫大道上收罗去的。

    但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主要部份,被称为便宜货的,都是从东欧搞来的农村姑娘,这种事情,对巴黎警察总署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使梅格雷感到伤脑筋的,就是这个萨米埃尔在贝热拉克一案中又突然冒出来了。迄今为止与本案有关的迪乌尔索,大夫和大夫的夫人,弗朗索瓦兹,勒迪克,饭店老板……现在又插进来另一帮人,出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景。总而言之,整个案子的色调正起着变化!

    勒迪克还在继续往下叙述。

    “在阿尔及利亚做买卖还真是个出众的主意……萨米埃尔还拥有大量的阿拉伯人,甚至非洲内陆来的黑人主顾。他的罪行是两条人命案。两个同他一伙的男人,在阿尔及尔认识他们,人们发现他们死在郊区的一片荒地上。他们两都是从柏林来的,当局进行了长时间的追查,才发现他们长期以来同萨米埃尔一起干那一行。调查延续了数月,但没有找到证据,萨米埃尔后来病了,只得把他从监狱里的医务所转移到医院去治疗。这时,当局基本查清这一案件的真相:柏林来的这两个同伙到阿尔及尔抗议萨米埃尔的舞弊,他把他们两人的钱都吞了,后来又对他们进行威胁。萨米埃尔气急败坏,把这两个人干掉了!他被判处死刑,但没有付诸执行。判决后不几天,他就死在医院里了……。”

    勒迪克讲到这里,发现梅格雷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听见大夫的脚步声。

    大夫走进梅格雷的屋子时,发现他们两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他大吃一惊,一下子把灯打开。勒迪克对被里沃撞见很不高兴,他住在本地。他很快站起来,说“请多保重!再见,大夫!”走了。

    医生开始检查,每天的检查无非是那老一套。在这过程中,里沃的脸与梅格雷的脸挨得很近。梅格雷突然对他说:“您不象一个典型的犹太人。”没有回答,但可以听到正在探查伤口的大夫发出的带嘘声和匀称呼吸。

    大夫郑重其事地说:“您现在是可运送的伤病员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梅格雷问。

    “我是说您不必再禁锢在旅馆的这间屋子里了。您不是要到您朋友勒迪克那儿去住几天吗?”

    大夫是个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他镇静自若,利索地完成了外科医生一个个细巧的动作,连手指都没发颤,就这样,他走了!

    又只剩下梅格雷一个人了,他脑子里除了原来的那些人物外,现在又加上了萨米埃尔这家伙,而且他后来居上。

    这个萨米埃尔与众不同的最出奇之处就在于他竟然死了两回!

    他就是杀害两名妇女的凶手吧!就是那个用针扎进女人胸膛的狂人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好些不近情理的地方,至少有两点:首先,他为什么选择了贝热拉克这个地方来行凶杀人呢?

    这种人一般都挑选居民比较混杂的城市作案,这样他们就容易逃之夭夭。

    再说从来没有人在贝热拉克见过萨米埃尔,也没有在省里见过他,他不是那种穿漆皮皮鞋生活在树林里的人。

    可不可以假设他是隐藏在某人家里呢?藏在医生家里,藏在勒迪克家里?藏在迪乌尔索家里,还是藏在“英吉利大饭店”里呢,

    其次,阿尔及尔的凶杀案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干得很聪明,其目的显然是杀人灭口。

    相反,贝热拉克的凶杀案却是个躁狂症患者,一个性欲狂患者,或者一个性虐待狂患者干的勾当!

    在初次进行凶杀和后来进行凶杀间是否有微妙的原因,使他感到有必要装作疯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用针扎人仅仅是一种转移视线的阴险手法。

    “我倒很想知道迪乌尔索是否也去过阿尔利亚!”梅格雷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妻子走进来了。她显得很疲乏。她把帽子扔在桌子上,就倒在安乐椅里了。

    “那些人乱了套。有的人坚持认为萨米埃尔事件和疯子的凶杀案毫不相干,他们还说总有一天还会有另一个妇女遭到杀害……”

    “你到里沃住的别墅那边去散步了吗?”

    “去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我倒听说一桩很小很小的事情,有个上了年岁的普通女人到别墅去过二、三次,有人说这个人是大夫的丈母娘,她最后一次去别墅已经是二年前的事了。

    “把电话机给我挪过来!”梅格雷接通警察局。

    “您是秘书吗,……只要告诉我里沃太太娘家的姓就行了……”过了一会儿,他微笑起来,他用手把电话筒捂住,对他妻子说:“他去找局长请示该不该向我提供这个情况了!他们现在很尴尬!他们很想撇开我。喂!您说什么,她娘家姓博索莱伊?……谢谢您……”

    他随手把电话挂上:“绝妙的姓!现在我要你做一件艰巨而细致的脑力劳动。你去把电话薄拿来!把法国所有的医学院列一个单子,给每个学院打电话,查问一下几年前是否给一个姓里沃的学生发了一张毕业文凭……

    “你认为他可能不是……但是……是他给你治的伤呀………

    “去干你的事吧!”他对妻子说,妻子打电话去了。

    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把窗子关上,觉着有点凉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医生的别墅,检察长阴森森的宅邸想象出来。他多么想亲自去了解一下各处的气氛啊。大夫别墅里可以看到里面的明窗净几,光彩夺目的窗帘,……小汽车在车房门前隆隆地发动……一位身材苗条的姑娘。

    晚上,他们三人互相之间能说些什么呢?里沃太太是不是知道她妹妹和她丈夫之间的暖昧关系呢,

    她长得不俊美,而弗朗索瓦兹,韶华正茂,婷婷玉立。他的一家是从哪儿来的呢?里沃在阿尔及尔医院的经历是真的吗?里沃太太当时肯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这点从她的目光,她的姿态,衣着打扮都可觉察得出来。同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两个女孩子……还有到贝热拉克来过两次的她俩的母亲。梅格雷头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了一位胖大妈,她对女儿嫁到那么好的人家非常得意,里沃很可能定期给她一笔数目不大的补贴!

    最好能亲自到里沃家里去走访一次,哪怕只呆几分钟也好呵,看看四壁的装璜,以及那些无关紧要但却能反映家庭私生活的小物品!

    最好也到迪乌尔索家里去一趟!因为这两家有着某种联系。

    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狼狈为奸!

    突然,梅格雷按铃让人把老板请上楼,出其不意地问:“您知道迪乌尔索先生常在里沃家吃晚饭吗?”

    ——每星期三。我知道,他不用他的私人汽车,而坐出租汽车……

    “谢谢?”老板困惑不解地走了。

    ——对了,那也是个星期三,确切地说是星期三的午夜之后,我跳下火车被人袭击,萨米埃尔被人枪杀!他蓦地想到了这一点。

    那么,那天,他们正好在一起吃晚饭,梅格雷觉得自己突然大踏步地前进了。他拿起电话听筒。

    “喂!贝热拉克邮电局吗,这儿是警察局,小姐……请您告诉我上星期三里沃先生收到过巴黎来的电话吗?”

    “我去查查备存的单据……那天下午两点他接到一次号码为14一67的电话,那是巴士底狱广场四中士餐厅的电话。”

    “通过三分钟吗?”

    “不,三个单位!也就是九分钟。”

    通话九分钟!二点钟打的电话,火车是三点开的!那天晚上,车厢里极其闷热,躺在上铺的旅伴受着失眠的折磨,躺在下面的梅格雷也翻来翻去睡不着觉。而在这个时候,检察长正在里沃家里吃晚饭……

    梅格雷心急如焚,差一点从床上跳下来。他觉得他离目标不远,事实真相已经明摆着了。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时刻,稍一疏忽就容易误人歧途。再仔细地考虑一下……他们在一桌吃饭……在火车里是萨米埃尔和我……萨米埃尔已经害怕了……因为这是个事实,他害怕了……他不断地哆嗦……他呼吸急促……

    梅格雷出了一身大汗,他听见楼下的女侍者正在收盘子。

    ——萨米埃尔从行驶的火车上跳下来是因为他认为有人跟踪他呢,还是认为有人在等着他?

    这,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已经触到了要害。正这么想着时,他妻子回来了,她是那么激动以致没有注意梅格雷跃跃欲试的神情。

    “应该立即请一位医生到这儿来,一位真正的医生!这简直太可怕了!这简直是犯罪……他没有毕业文凭!……他不是医生……在所有的名册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的热度持续不退,创口老不收口……”

    “对了!”梅格雷用取胜者的口吻说道。“那是因为他觉得有人在等待着他!

    电话铃又响了。电话里是老板的声音!

    ——迪乌尔索先生问他能不能上楼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