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铃响着,房门外传来“送货”的喊叫声时,林日法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心想:又来了!今天已是第六次了。正值中元节(旧历七月十五,)最热闹的时候。尽管如此,在这三套间公寓的门廊、厨房、浴室的门口等处,已经堆着数不清的包裹,有许多还没有来得及拆封。法子做着家务,对那些中元节礼品感到心烦。这些礼品倘若都是送给她的,她就不会感到心烦了,可惜没有一件是送给她的,因为她不是这户人家的家庭主妇。
这幢公寓的主人是一个医生,在杉并区高元寺的国立综合医院当妇科主任,叫高濑光治,37岁。有过离婚的经历,眼下独身,个子很高,长得眉清目秀,给人以睿智的印象,显出中年男子的魅力、所以在女病人中颇有人缘;而且,妇科在医院里也是惟一与答谢有关的科目,所以一到中元节和年底,来自病人和病人家属的礼品就会源源不断地送来。
林田法子,40岁不到,住在新村住宅里,离高濑的公寓步行约十五分钟路程,每周两次去高濑家洗衣服和打扫房间,一般是星期天下午。她原来应该在下个星期来帮佣,但因为那时她要回娘家做法事,所以这个星期特地在星期天下午来打扫。高濑星期天偶然也要去医院,但今天在家里,坐在居室里看书。
“来了!”法子一边回答着,一边跑回厨房取印章。
一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位头戴蓝色帽子、身穿制服的货运公司的男子,脚边放着嵌有木框的包裹。
“哎!很大啊!”法子不由惊讶道。这件包裹比先前送来的礼品要大得多,又要在房间里找一个位置。
送货员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另一只手递上送货发票:“请在这里按个章。”
法子一边按着印章,一边朝“品名栏”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哈尼甜瓜”。
送货员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后,法子重又打量着包裹。本框的宽度和长度有60厘米和80厘米,高约70厘米,用门槛那么粗的木条钉的木框,木框里面是一个纸板箱。法子用手使了使劲,箱子相当沉。
她先将它拖进房内关上房门时,高濑正好走出居室去门廊。看他手上拿着玻璃杯,也许是来换凉茶水喝的。
“先生,这是刚送来的,要在这里打开吗?房间里刚打扫过。”
“这么大啊!里面装的是什么?”
“写的是哈尼甜瓜,比王子甜瓜要大许多,一定很甜吧!”
“嘿……”高濑走上前来。他并不很感到兴趣,目光随意地落在贴在纸板箱上的粉红色送货单上。“寄件人”的住址是世回答区代泽,上面写着寄件人的名字。高濑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斜着脑袋,感到有些纳闷。
“嗯……打开看看。”他呢喃着答道。看来大多数病人的姓,他不可能都一一记住。
法子拿来了螺丝刀和铁锤,开始起出木框上的铁钉。这时,高濑从冰箱里取出罐装柠檬茶,一边将柠檬茶倒在玻璃杯里,一边看着法子在干活。
木框里的纸板箱用胶贴纸带封着,右侧贴着中元节礼签和粉红色送货单,送货单上写着礼物送达的地点和寄件人的住址。
法子揭起胶贴纸带。
打开纸板箱,里面塞着黑色塑料袋和透明塑料泡垫。泡垫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它只是填塞空隙的。看来甜瓜装在黑色垃圾袋似的大塑料袋里。
“怎么有股子气味,难道开始烂了……”法子嘀咕着。
高濑皱起眉,紧闭着嘴唇。他一句话也不说,用目光示意法子打开塑料袋。
黑色塑料袋用橡胶圈扎着袋口,好像反扣在里面,但橡胶圈有一半已经脱开了。
将塑料袋打开时,散发出一股说不明道不白的异臭。法子皱着眉屏住气将塑料袋口向两侧拉开。印花布料、凌乱的黑发、肤色青白的手指、涂过指甲油的指甲……这些东西奇怪地配置在一起映入她的眼帘时,她愣了一下,然后失控地打开房门跑到了门外。她一路抽抽嗒嗒地哽咽着,从电梯口跑下了楼梯。她已经受着一种可怕的强迫观念所驱动,好像蹲在纸板箱里的尸体,此刻正起身追赶着她。
二
“是一具女尸,穿着简便裙服,像蹲着似的被压在纸板箱和塑料袋里。死因?现在还不能作出判断。……不!就这些,其他空隙处是用泡垫填塞着。……不!没有发现可疑爆炸物。”
因为最近兵库县刚发生过一起货运公司送来的货物中夹有定时炸弹的事件,所以本署股长对此分外留意。
“据说寄件人是东京都世田谷区代泽二丁目的贝岛谅一,是关东货运公司的送货员在下午3点10分时送达的。……”
最初向附近小金井警署报警的,是高xdx潮。打电话后不到五分钟,三名警察便赶到高濑家。货物就放在房门口,警方让高濑再次辨认里面的尸体。警方得知打开包裹的是帮佣的妇人,一名警察便到附近去寻找,将呆呆地站立在走廊外的女佣带了回来,让她重新察看了死者的脸。高濑和法子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惶恐地将脸转了过去。……
“两人都说没有见过那个死者。不!尸体还没有腐烂到那种程度。……是。快清增援。”
巡查部长放下听筒后不到十分钟,小金井警署就有八名警员赶到,紧接着警视厅的人也赶到高濑家。包括现场勘查人员在内,狭窄的公寓里笼罩着森严的气氛。
勘查人员从纸板箱和塑料袋里取出尸体,将它横躺在居室的角落里开始检查。女尸留着短发,圆圆的脸庞颇为清秀,穿着裙服似的花纹衣服。衣服的口袋里有一块折叠的手绢,赤着脚,连长裙也没有穿。推断年龄在35岁至40岁。身体凡是裸露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外伤,从尸斑的模样来看,勘查人员直感是中毒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被害女性是身穿平时的服装被人用某种方法杀害的。凶手将尸体用塑料袋和纸板箱、木框捆包,当作货物托送到高濑家。
勘查人员估计,死者死亡时间大约一天半,但正确的死因和死亡时间必须等解剖以后才能确定。
勘查人员在检查尸体,警察厅搜查一课派来的侦查骨干上田警部(警部:日本警职,相当于刑侦队长。——泽者注)在里间的书房里开始向高濑了解情况。上田40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微微有些发胖,因此显得不很机敏,但他自认为自己思路开阔,变通能力很强。
高濑身体削瘦,与上田形成明显反差。据说,高濑出身在北海道,从东京国立大学医学部毕业以后,在国立医院里工作至今已有十一年。
“你已经是主任了吗?”
高濑绽开薄薄的嘴唇似乎想笑,但因为刺激和紧张,他的表情一直很僵硬。
“这公寓里,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
“对不起,你夫人呢?”
“不在。现在不在。”他回答说,他30多岁时与同一医院的女医生结婚,不到三年便离婚了,现在单身生活。
“听说,托送来的女性尸体,你说没有见过?”
“这……”
“你真的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
“是啊,嘿……不过……”
上田审视着他的脸。
“嘿!因为职业关系,我们每天要见到的女病人有几十个。”
“你的意思是说,这名女性也许是你医院里的病人?”
“嗯……”高濑抱起手臂,斜着脑袋叹了口气。
“那么,寄件人是谁?听说是世田谷区代泽的贝岛谅一。”
“我不认识。”
“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高濑一到抚然的表情将脸转向一边。上田望着高濑的脸,内心里若无其事地想道,这人平时颇受护士和患者的青睐,充满着自信,甚至有些趾高气扬。
“这么说就有些奇怪了。你对寄件人毫无印象,却毫不怀疑地打开了箱子?”
“不!所以我刚才说过,我们平时接触的病人数都数不清,不可能将每一个病人都记住。病人的丈夫或家属也常常会送东西来”
“你没有感觉到这份礼物体积太大了吗?”
“当然感觉到了,不过,写着是哈尼甜瓜,林田君说哈尼甜瓜要比王子甜瓜大许多……”
“难怪,不过,将女尸当作礼物送来,先生对此事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上田故意用心不在焉的口气问道。
高濑将越发绷紧着的面颊转向一边。
上田再次将高濑带到女尸的身边。高濑显得诚恐诚惶。”
躺在居室角落里的女尸,身高有150多厘米,日本女子身材大都不高,死者算是小个子。据说死亡后已经一天多,也许这两三天正处梅雨季节天气凉爽的缘故,尸体腐烂得并不严重,纤细的眉毛和丰润的嘴唇都洋溢着女性特有的柔情,她的面容隐隐透出活着时的孤寂;但身材很美,有丰满的Rx房、细细的腰、圆圆的臀部,个子虽小,但还算匀称。上田见到过无数惨烈的现场,但面对这个死去后被托送来的女人,上田的内心里不由涌现出更多的伤感。
“怎么样?你见过吗?”
“也许是以前找我看过病的病人,但要清楚地……”
上田的脑海里浮现出街头巷尾人们的调侃,有人说妇科医生不是靠脸庞来记忆女人的,如果某个女人的隐秘处有特殊的标记,妇科医生才能记住。当然特别美丽的女人除外;可这个女人相貌极其普通,那么高濑就是替她检查过身体,也会转身就忘了。
出乎意外,女人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查明了。贴在纸板箱的粉红色送货单上,记着寄件人的住所、姓名、电话号码,警员给那个电话号码打电话,一名中年似的男人来接电话。
“你是贝岛君吗?”
“是的。”
“是贝岛谅一君吗?”
“是的……”
“我们是小金井警署的,”警员从对方的声音推测着他的年龄,“对不起,你夫人在家吗?”
“不!今天不在。”
“她什么时候回家?”
“这……我不太清楚。”
“贝岛君,昨天你托送过礼品吗?”
“礼品?没有。”
“你没有寄过,也没有委托别人代理吗?”
“没有。我没有委托过别人。……有什么事吗?”
于是,警员将案件的大致情况向他作了说明。贝岛似乎大吃一惊,说他不记得托送过那样的礼物,而且带称因为不见妻子结花子的人影,心里正担心着。
据他说,他叫贝岛谅一,48岁,在洋酒大制造商的营业部里任课长。前天星期五早晨,他和平时一样去日本桥的本社上班,因为星期六从早晨起要在箱根接待客户打高尔夫球,所以星期五晚上开着自己的汽车直接从公司去高尔夫球场,住在仙台原的旅馆里,星期六也在那里住了一晚,星期天中午之前离开那里,下午3点左右回到代泽的家里。那时家里没有人。他自己用钥匙开了房门。
一小时后,女儿祥子回家了。读高中三年级的祥子说,她从星期五晚上起也住在朋友的家里,现在刚回家。就是说,从星期五下午5点起,家里就只有结花子一个人。
“到做晚饭的时间了,她却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我正说要向熟人那里打听打听……”
警察询问结花子的年龄和模样,他说身高有153厘米,中等身材,圆脸,42岁。因为他说容貌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一些,所以大致与死者一致。关于衣着,贝岛说,女儿知道。
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贝岛结花子。警方决定马上去贝岛家。
上田心中还有个疑问:送货员是通过什么途径发送的?
警方打电话向印在送货单上的关东货运公司托送本社询问,告诉对方送货单上十位数的号码时,对方随即作了解答,速度之快令人吃惊,说号码是连续号码,事先在货运中心输人计算机,如果需要的话,连卡车司机的名字都能查知。
“货运中心地处驹泽。运送那件货物的卡车是6日星期六下午4点离开中心,5点半左右到代泽二丁目的代理店里拉货。卡车在各代理店收集货物,到晚上8点左右将货物送往五反田的终点。在那里接送达地点进行分类,货运卡车10点出发去各县的终点。如果是小金井,就是运往三鹰的货运中心。翌晨8时之前货物拉进中心,约10点起开始送货,一般单位货物在上午送达,送往各家庭的货物从下午3点到4点左右结束。”
托送本社宣传室主任那口齿伶俐的声音,在警员的耳膜回响着。
“听说寄件人的住址是代泽二丁目,所以我们向正好在同一条街上的代理店荒井粮店询问,据说的确受理过一件那么大的货物,还留有记录存根。各中心的计算机里也有输人,所以不会有错。只是,据荒井粮店说,他们早晨还没有开门,那件货物就放在店门口,还写着委托发送的纸条,所以他们就送了。”
“什么?寄件人没有在场?”
“看来是那么回事。……那件货物与什么案件有关吗?”
对方还不知详情。警员回答说,他们会马上赶到荒井粮店去了解。
“那么,你们那里不管什么货物都办理吗?”
“是啊。我们在公司概况中写着,贵金属和美术品,还有活的动物不办理。”
难道死的生物就办理吗?警员一瞬间这么想道。
三
贝岛谅一的住处坐落在幽静的普通住宅区里,从井头线池上站走去约十分钟路程。一幢和洋折衷的二层建筑小巧玲珑,四周绿化盎然,但房子却非常陈旧。
上田警部带着三名警员于7日下午6点半左右拜访了那幢房子。今天仍是梅雨天气,一整天阴沉沉的,刮着刺骨的冷风。
贝岛和祥子都等候着。贝岛身材高大,体格魁伟,下颚鼓起,双眼瞪得彪圆。祥子长着一副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容貌,身材也很高大,是一个看上去很安详的姑娘。
“夫人那里还没有来联络吗?”上田一到房门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贝岛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打电话到妻子平时关系密切的表姐和朋友那里去打听过,说星期四下午通过电话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络……”
警察被领进居室兼客厅里,上田将放在口袋里用纸袋包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死者左手无名指上、嵌有小粒钻石的戒指和与裙服同样布料的腰带。
“这……确是妻子平时戴着的戒指呀!”贝岛喃语似的说道。
祥子的目光则盯视着腰带:“我星期五傍晚去朋友家的时候,她穿着这件衣服啊!……”
祥子为什么说“她”,硕大的眼睛怔怔地呆视着,但她却并不显得伤心。
“看来果然没有错啊!”上田用优郁的声音说道,点点头。他打算先了解情况之后,将贝岛父女带回小金井警署,让他们辨认已经运到那里的尸体。
“夫人为什么会那么惨,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线索。……我们还不能相信啊!”
“夫人有没有卷入什么纠葛,或遭人憎恨?”
“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她没有工作,又每天都在家里……”
祥子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夫人身着家庭服装,赤着脚,所以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在家里喝了什么毒药后被打包的……”
“中毒?”
“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勘查人员估计也许是氨酸化合物。——因此,贝岛君今天回家来时,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来过客人,或打过包的痕迹……”
“这么说起来,厨房的水龙头边有客人用过的红茶玻璃杯的葡萄酒杯各两个,洗过后倒放着。”祥子突然想起说道,“可能现在还放在那里。”
一名警员跟随祥子去察看。这间房子早晚要进行详细勘查,因此他阻拦她不要用手触摸。
“你认识高濑光治君吗?”
“谁?”
“住在小金井公寓里的医生,就是货物的收件人。”
“不认识。”
“也没有听夫人提起过?”
“没有。”贝岛紧绷着脸继续摇着头。
上田自忖,妻子去找男大夫看妇科,往往是不会告知丈夫的,而且丈夫就是知道了,也会装聋作哑。他盯着贝岛的眼睛又问:
“那么,夫人最近有没有去妇科看过病?”
“最近没有……这么说起来,两三年前,她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接受检查。结果好像没什么大事。”
“记得是去年的春天啊!”祥子插话道。
“那么,大约有一年半了吗?是哪家医院?”
“记得是高圆寺那边的综合医院。她听朋友们说,那家医院的妇科很好。”
贝岛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国立医院,正是高濑光治工作的医院,但是,贝岛直摇头,说没有听她说起那位替她看病的医生名字。
“总之,那具女性的尸体看来很可能是你的夫人,以你的名字托运,被送到了高濑君的公寓里。你对此没有线索吗?”
上田将纸板箱上揭下的粉红色送货单一放在贝岛的面前,贝岛那魁伟的身体掠过一丝痉挛,面庞眼看着变得苍白,一副这才相信是事实的模样。
“这东西,我不……不知道啊!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而且这也不是我的笔迹啊!这笔迹,连祥子都看得出吧?”他抓起送货单放到女儿的面前。
“是啊!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女儿的话给他打了气吧,贝岛稍稍露出苦涩的表情歪斜着脸,望着上田那审视的目光。
“警察先生,万一是我将妻子害死了,要用行李货运的话,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吧?光这一点,就应该知道这起凶杀和我没有关系吧?”
用警车将贝岛和祥子送往小金井警署之后,上田径直去了离贝岛家有150米远的荒井粮店。这家店前挂着“托送代理店”的很醒目的招牌。
荒井粮店星期天休息,但店主荒井正在家里。他约有45岁,花白硬直的头发剃成一个和尚头,身穿画有漫画的T恤衫和短裤。他一知道上田是本厅的警部,便眉飞色舞地碟蝶不休起来。
“星期六早晨8点钟开店门时,在卷帘式铁门下夹着一张纸条啊!上面写着‘请办理托送。贝岛’。打量四周,那里放着一件货物……”荒井指着紧靠空地的商店边上。空地里杂草丛生,对面是邻家车库的围墙。
“那时货物贴着这个东西吗?”上田拿出粉红色的送货单。
“不!这是我写的。”荒井若无其事地答道,“纸板箱的边上清楚地写着收件人和寄件人的住址和姓名,所以我只是将它填在送货单上。”
他从半开着的卷帘式铁门背后拿着五联发票回来。是没有用过的新发票,有“送达地点”、“寄件人”、“品名”、“代理店”等栏目,填写最上面一张,下面的发票联便都复写下来。第一联作为送货单贴在货物上,第二联由代理店留下作存根,第三联是寄件人的存根,其他由关东货运公司托送中心和分类中心保管。
“那件货物的第二联,由我们保管着。”
荒井将存根也拿了出来。两张连在一起的发票,与上田手中发票笔迹相同。一张是荒井粮店的存根,另一张是应该交给寄件人的。
“星期六上午,我们给贝岛先生打了两次电话,他好像不在家,所以我还在想,他大概早晨一早出门到哪里去了,傍晚运货卡车回来集中时,和其他货物一起送走了。此后就连夫人也没有露面,我也马虎了,连货运费也还没有收。”
在代理店和寄件人的发票上有“金额栏”,上面写着“1150元”。
“寄件人不经过核对便将货物放着,由你们发送,这样的事常有吗?”
“不常有,贝岛先生平时就常常托我们送东西……”
据他说,贝岛家里好像在检子和甜瓜等水果的产地有熟人,在中元节或年底时集中购买,再将水果发送到各处,而且每次都委托荒井粮店,但荒井粮店人手不够不能上门去取,所以有时便由结花子打包,直接放在运货车上。
“最近有两次,到了晚上才送来,我们已经关门了,便像昨天那样放在店门口,第二天早晨,夫人打电话给我们,傍晚收货的卡车来时,由我们交给他们,货运费以后再付给我们。就和那天那样……还夹着纸条。”
“那张纸条,你还在吗?”
“没有。刚才警察先生说起时,我还找过,但没有找到啊。也许是扔了。”
上田托他再寻找一下,但他知道,即使找到,上面的字也不会是寄件人的笔迹。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纸板箱侧面的标准文字。
“那么,对那件货物,你没有感觉到与平时有何不同吗?”上田又问。
“是啊。感觉比平时大了许多,放在新的纸板箱里,连木框都钉好了……”
上田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对方。荒井不安地搔着头,一副追忆着的样子。
“对了。木框上的铁钉有些钉歪了,好像没有钉牢,所以我又钉了两三颗铁钉进行了加固。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将货物搬来时,路上也许是木框松了,搬货的人还在我们店门口钉了铁钉或是用铁锤敲打过,货物的周围还落了一些木屑。”
荒井像是还在回忆着,将目光凝视着脚边。的确能看到像是敲打过的木屑颗粒。
“贝岛君的夫人很能干,送货来时,总是亲自将包打得很牢,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敲铁钉的。相反她的丈夫没用,这些事情一点儿也不会干,我们还取笑他呢……将那件货物送来的,看来不会是夫人。”荒井还是无法讲出更详细的情况。
“其他没有注意到什么吗?比如发出奇怪的异臭味……”
“没有。没感觉到什么气味……嘿!那件货物里面放着的是什么呀?”
“是中元节的礼物啊。”
“中元节的礼物?”
荒井瞪起着眼睛鼓起了鼻腔。看着他的表情,上田决定可以渐渐地将事实告诉他。总之,今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里将会播出,而且还需要进一步向荒井了解情况。
“里面装着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尸体?……”荒井一下子接不上气来,喃喃地说道,“那……那是谁呢?”
“你以为是谁?”
“难道是贝岛君的夫人?……那真是……太可怜了。”荒井叹息道,铁板着脸,搭拉着肩膀,连身体都有些歪斜了,“唉!真可怜啊。她是一个文静大方的好夫人,却……和我的妻子也很谈得拢啊。如果不是出于无奈,就不会给有孩子的男人做后妻。何况那个夫人,尽管是为生活所困,却有一块很值钱的地,据说她很有钱。”
“贝岛结花子君是后妻吗?”
“是啊。五六年之前嫁来的吧。贝岛君原来的夫人在结花子君嫁来的一两年之前患病去世了,不过,结花子君好像也是再婚。”
“那么,现在的女儿呢?”
“是前夫人的女儿呀!叫祥子。嘿!也许这年龄正是难侍候的时候吧,祥子凡事都与结花子唱反调,到现在还没有喊她一声‘妈妈’呢!”
于是,上田这才理解了刚才祥子将结花子说成“她”的原因。
“你说他的夫人很有钱吗?”
“这也是听附近的人传说的,说她拥有以前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土地,那块土地在东京闹市区的中心,所以土地的价格每年不断地往上涨,现在已经成了很大一笔财富呢!”
“嘿……”上田推测道,“如果这是事实,难道会与这起事件无关吗?”
“真想不到会用托送运送尸体……”荒井有些夸张地斜着脑袋叹息着,“想想也是,如果是托送,任何东西都能迅速地送到。货物的大小,打包的方法,全都用不着操心。托送的东西,我们要经过讯问,但不可能打开检查的。何况我们还准备着,如果是生物,还要装人蓄冷剂运送。”
四
的确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准确迅速地送达——货运公司在粮店、酒店或超市等处设有代理店,有的商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在节假日也办理托,而且几乎都是第二天送达,即使送达地点很偏远,也保证在后天送到,送达的时间既固定又迅速。打包也很方便,打一个电话将货物送到集中处,集中处会提供以前铁路和邮局包裹所没有的服务。“托送”于昭和51年出现,此后一瞬间在全国推广,现在已有35家公司,最大的公司有13万5千家代理店,加上全国有30万家以上其他公司的代理店,代理店像网络一样遍布全日本。最近连国际货运快递也普及了。
最初靠全国网络开始营业的大和货运公司,以“快送到家”的名义进行宣传才盛行起来,但作为一般的说法,正确的应该说是“托送到家”。塘鹅班车、脚技班车、袋鼠班车等,在大公司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和货运公司使用了猫的标志以后,许多公司都佩上了动物的标志。所谓的“脚技”,便是两条交叉的脚,象征着狗,其他还有小熊和燕子等。
尽管如此,将尸体作为中元节礼物托送上门这样的事件,前所未闻,所以宣传媒体都竞相作了报道。贝岛结花子的容貌很普通,但在报道中却被描绘成了美女。
警方一查明那件“中元节礼品”是从世田谷区代泽二丁目的代理店发送的,便立即在荒井粮店一带进行调查和严密搜索,希望能找到看见将货物送到代理店来的人的目击者,但是很遗憾,一无所获。荒井粮店所处的地段很偏僻,寄件人肯定是在深夜或清晨没有行人的时间里悄悄送去的。
然而,搜索有了收获。在商店边上的空地与道路接界处的小水沟里,发现了一把小铁锤。
水沟宽有15厘米左右,上面铺有水泥盖,但粮店边上约有2米左右没有盖。铁锤就落在水泥盖的紧下边,里面的水很浅,可以一眼就看见了。
铁锤的白术手柄还很干净,好像是崭新的。
将荒井的话和木屑结合起来分析,估计寄件人将货物送到这里以后,因木框很沉重,有些散架,所以又重新钉过,然后在离去时将铁锤扔在了水沟里。
警方立即检验指纹,但铁锤上一个指纹也没有取到。按理即使浸泡在水里,也应该留有粘上的指纹,所以估计是寄件人特地擦掉的。这就越发证明,铁锤与作案有关。
铁锤的确是新买的,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于是,警方开始追查铁锤的出处。
在这期间,经贝岛和祥子辨认,托送来的尸体果真是贝岛结花子。接着,尸体被送到大学医院里,由法医学研究室进行解剖。解剖结果,死因是氰化钠中毒,死亡推断时间是7月6日星期六上午3点到4点之间。体内还化验出少量的酒精,所以警方认为,她是将氰化钠掺在白兰地或葡萄酒中喝下的。据说,氰化钠的致死量只有0.2克,是微量,所以骗人喝下并不那么困难。
那么,凶手是在哪里将结花子毒死,并给尸体打包的?
从结花子身着便裙赤着脚和死亡的时间来推测,极有可能是在自己的家里或极其亲密的朋友家里。
警方对贝岛家也进行了严密的搜查。
据说,现在的房子是贝岛从父母那里继承而来、长年居住的,但土地却是租的。
结花子于五年前37岁时与贝岛再婚,搬到了这幢房子里。
第一次结婚是在昭和40年的22岁时,丈夫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四年后以性格不合的理由协议离婚。据说有过一个男孩,3岁时病死了。
此后过了七八年,结花子与贝岛认识。起因是她的表姐在日本桥的大楼里开办画廊,结花子去帮忙。那时,贝岛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贝岛常去那里观赏,和结花子互怀好感。昭和54年贝岛的妻子因脑网膜出血突然死亡,两人之间便很快相互接近。昭和55年秋天,两人再婚,结花子退掉在麻布一直单独居住的公寓,搬到了地处代泽的贝岛家。——这些是警员听贝岛说的。
于是,警方再次找贝岛谅一和祥子进行了解,并仔细搜查了贝岛的家,对于结花子是在自己的家里被害并被打包的推测有了更加有力的证据,因为警方得知,贝岛家有每逢中元节和年底给亲友送水果的习惯,并在后院里设有装配式房屋作为库房使用,库房里常备钉木框用的木板和铁钉等,同时还留有几个结花子搬来时搬家公司给她留下的各种尺寸的纸板箱,装尸体的纸板箱与其中M规模的纸板箱相同。
“我一无所知啊!我已经说过几次了,我从星期五晚上就出差去了箱根,而且如果是我的作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自己的名字从自己家里发送出去吧?首先,我没有任何理由杀害我的妻子啊!”
贝岛谅一矢口否认狼狈不堪,但是,作案人无疑是熟知贝岛家情况的人,知道结花子平时常去荒井粮店托送这一细节。
“谅一君说,没有任何理由要杀害妻子吗?——这难道是真的?”结花子的表姐菅野富子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道。
结花子的遗体7日夜里送去解剖,8日送还到代泽的家里。这天晚上,结花子的亲属开始通宵守灵。在进出结花子家的人中间,上田警部首先选择了管野富子。为了避免干扰,上田警部特地将她带到车站附近的咖啡店里,因为警方在调查中得知,结花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有事总是去找独身生活经营着画廊、比她大七岁的表姐商量。结花子生前与富子,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结婚前后,贝岛君也许真的是爱上了结花子君,但要说他的本意,目的还是因为前委先逝他感到不方便,加上结花子君有财产啊!结花子君与谅一君结婚时,祥子还在私立中学读一年级,正是很需费用的时候啊!每天要让祥子带饭,祥子参加舞蹈训练,结花子君还要进行接送。结花子君真心地关照她,可祥子一点儿也不领情,反而还越来越反感。谅一君开始时还做出一副庇护结花子君的样子,以后就帮着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心平气和地寻花问柳,简直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结花子君常常来我这里哭诉,说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与她再婚的。”富子身着薄绢丧眼,显得非常典雅,她快人快语地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这桩婚姻,但结花子君完全迷上了他,说谅一君是值得信赖的,这次一定能够得到幸福。……这孩子原来就很天真,即使成人以后,没有男人依靠就不能安心地生活……”
“结花子君也是第二次结婚吧。”
“是啊,第一次结婚时父母还都健在,男方是父母决定的。对方大学毕业后独立生活了四五年,自己还创建了贸易公司。因为资金多多益善吧,他经常去结花子君的娘家商量筹措资金,为了筹措资金才结婚的目的越来越显而易见。结花子君也竭力维持着那桩婚姻,最后因为对方的婚外情败露,父亲访了律师帮她离婚的。”
“人们到处都在传说,说结花子君是资本家,她到底有多少钱?”
“就是土地呀!在青山246号线沿线,共有两块土地,一块是100坪,一块是50坪,现在正在建造大楼,是租给建造那幢大楼的公司的。结花子君的父亲原来是石匠,战后地价还很便宜时就在那一带做生意,当堆石场使用。以后四周渐渐地发展了,石头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于是他就将土地租给别的公司,自己隐居在郊外……”
结花子离婚后不久,父母相继去世,结花子便继承了青山的土地。她卖了以前与父母居住的成城那块土地支付继承税,自己住在租借的公寓里帮助富于开办画廊,以后与贝岛结婚直至现在。在这期间,青山246号线沿线的土地,因为靠近东京都闹市区,人气正旺,价格扶摇直上,据说现在如果是空地,每坪值6000万元。同时,租借那块土地的两家公司,建造大楼后已经有三十年,到了推倒重建的时候,两家公司到时都想将租地收买下来,重新建造自己的公司大楼,所以都要求结花子出让土地。
“空地每坪就值6000万元,上面再建造大楼,就是按底价,一般有七成价就可以买卖。那么,150坪土地,以每坪6000万元的七成出售,就是27亿元啊!说结花子是有钱人,就是这些钱。”
“难怪。东京都闹市区的地价,可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吧。那么,她打算卖吗?”
“看来不打算卖,说现在如果拿到钱,最后会被丈夫全都用光的。我也劝她说,在与谅一君正式离婚之前,就一直这样放着,这不是很好吗?……”
“什么?结花子君想要离婚?”
“她已经提起过好几次,只是谅一君不同意啊!看来还不想离婚吧。不!他肯定在外面拈花惹草,只是没有找到证据。谅一君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显得很随和,但听结花子君说,他一回到家里就非常专横,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性格很冷酷。这些事情,在法院里很难说得清楚吧?以此为由,丈夫坚持不同意离婚。就是那么一回事啊!夫人的财产以后还不知要上升多少倍呢?”
“贝岛君拈花惹草,或者说有情人,这确实吗?”
“确实的。结花子君说绝对没错啊!所以这次她终于下决心委托信用所调查丈夫的品行,说拿到确凿证据就离婚。……记得这是6月中旬时说的吧。她还说,这事如果被丈夫发现的话,也许会把她杀了……”
上田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窥察着富子那好强的眼睛,她眼角细长。
随着对结花子的话渐渐地回忆起来,她觉察出那些话的重要性,便露出一副怯弱的表情,怔怔地望着警部,压低着声音喃喃道:“是啊……当时结花子君虽然笑得很牵强,但确是这样说的。她说,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要想到我是被丈夫杀死的……”
五
关于贝岛结花子的财产,经调查得知,表姐管野富子说的,大致是事实。
结花子是土地的所有人。那些土地可以换成27亿元钱。如果她死去,那些财产就由丈夫贝岛一人继承。
那么,关于结花子生前泄露的那些话,富子说的是不是事实?虽然没有人证,但在调查中也渐渐地查明确有令人信服的情况;而且,在结花子死亡时,富子正在朋友的家里打通宵麻将,不在现场,因此她的证词颇有可信度。
经调查,结花子有两三个朋友也听到她讲过类似的话,她对与贝岛的婚姻很感失望,提出过离婚但遭到拒绝。
同时,据贝岛对警察供认,他事实上有个情人,他以每十天一次的比例,对妻子谎称出差,却在那个女人的公寓里过夜。
当警察追查他在结花子死亡时在不在现场时,他说道:
“对不起,其实从星期五傍晚起,我不是去箱根的,那天晚上我住在涩谷。星期六清晨离开那里,开着自己的车去了仙石原。……”他羞于启齿似的扭扭捏捏地说道。
警察再一追查,他便说道,星期五晚上,他在日本桥的公司里工作到晚上9点半,10点刚过时去了情人的公寓里。那女人住在涩谷区富K谷,叫“室并绫”,26岁,是一个妖艳的女招待。贝岛从两年前起与她陷入情网,身上还有着她的公寓钥匙。夜里11点半左右,室井绫从她工作的六本木的俱乐部里回家,到翌晨5点贝岛出门这段时间里,两人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公寓。
室井绫也证实了贝岛的证词,但是,她的证词有可能是受贝岛之托攻守同盟,或原本就是同案犯。比如,贝岛在星期五半夜里回到近在咫尺的自己的家里,与结花子谈判,最后装出答应离婚的样子,于星期六早晨3点时让她喝掺有氰化钠的葡萄酒,用家里备有的纸板箱和木框将尸体打包,放在荒井粮店的门口后去了箱根。这种想象很合情合理。
那么,他是从哪里弄到氰化钠的?
警方查出了与此有关的线索,使他的嫌疑变得更大。他的弟弟在横滨市矶子区的人造陆地经营着一家消毒业小公司,即专门对船仓或仓库进行封闭后用氯气熏闷,驱除虫害和老鼠等。氰化钠是制作氰气的原料,因此,公司里常年备有氰化钠,但管理却形同虚设,令人吃惊。同时,警方得知,弟弟的家就住在公司的隔壁,贝岛全家平时就与弟弟全家交往非常密切。弟弟当然否认将氰化钠给过哥哥,但贝岛在去弟弟家时,悄悄地偷走一些,也是轻而易举的。
贝岛被传唤到搜查本部,但他始终否认自己作案。
“我没有干过啊。叫什么高濑的医生,我也不认识。妻子曾在国立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但主治医生的名字,我没有听她提起过。为什么我要特地用自己的名字,将妻子的尸体送到一个陌生人那里去?”
他也许是自信没有留下关键性的物证,因此打算一口咬定死不承认?
如果申领逮捕令限制贝岛的人身自由,进行彻底地追查,他不就招供了?
上田警部与警视厅签发逮捕令的人商谈,再三斟酌,最后决定谨慎行事,再侦查一下其他线索,因为,贝岛没有逃跑的迹象,何况如果是他作案,被害人尽管毫无防备。但也应该稍有反抗的。
货物的收件人高濑光治,也承认结花子以前曾是他的患者。
“我是在医院查了去年的病历卡,才查出来的。去年3月到4月约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常来医院看病,说是担心患子宫癌。开始时我作了简单的检查,证实了她的怀疑,所以我用内视镜进行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组织检查,最后诊断为阴性。这段时间,她住了有一个月,但是,不可能是我让她住医院的,而且我上次也说过,我们每天要接待几十个病人,不可能将每一个病人的名字和长相都记住。她的尸体为什么会送到我这里?我如果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就绝对不会接受!”面对屡次造访的警察,高濑甚至露出高傲的神情愤然回道,“现在看来她更加可怜了。那个死者尽管拥有时价几十亿元的土地,却遭到丈夫的背叛,与不是亲生的女儿关系冷漠,直至被毒死后,连遗体都没有人接受啊!”
上田叹息着露出一丝苦笑,负责内侦高濑的年轻警部补(日本的警职,相当于刑队副队长。——译者注)便忍不住用愤慨的口气说道:
“那个叫高濑的医生说的话,不能轻信啊!我在医院里调查过,听说他是有名的好色之徒,看见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动邪念,至于借检查女病人的下体来调戏对方,也是常有的事。只因为他是主任,女病人只能吃哑巴亏。至于他引诱有钱的病人,也有迹象。贝岛结花子可能也是受骗者!我认为,出自这样的关系导致犯罪也是有可能的。氰化钠,医生当然不难弄到。”
“结花子不也有情人吗?尽管对方不一定是高濑,最后导致这样的惨祸……”
正当搜查本部要沿着那条线索追查时,贝岛样子向来访的警察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警察先生,警方光盯着我父亲,把他当作嫌疑者,能不能再调查一下结花子君的情况?父亲出差时,她也常常很晚回家,也许叫‘寺尾先生’的那个人……”
“寺尾先生?”
“是给我当家庭教师的大学生,是父亲同事的亲戚,第一次是父亲带来的。他对结花子君很热情。她每次端茶来时,他总要愣很长时间,我问他什么,他也答非所问。”
当然,经调查,由祥子留宿的同学家人的证明,祥子案发时不在现场。
寺尾诚是贝岛一名部下的外甥,来自富山,住在中野,公立大学文学部的三年级学生,每星期两次来教祥子英语。
当天傍晚,警员走访了寺尾的住处。他在一幢旧房子的二层楼里租房住下,隔壁住着另一名大学生。房东是一对约摸50岁的夫妇。在寺尾回来之前,警察向房东夫妇和隔壁的大学生进行调查,得知从7月5日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早晨,寺尾可能在房里,平时不出去做家教时,晚上7点左右吃完晚饭,然后看电视或与隔壁的学生闲聊,直到12点钟左右。警方问睡下以后他有没有可能溜出去?房东夫妇说,如果寺尾半夜外出,肯定会发出开启房门的声音而惊动旁人。
这时,寺尾外出回来。他身材削瘦颀长,眼角下垂的细眼睛上架着一副黑镜框眼镜,虽有一副知识分子的风貌,但也能让人感到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
“是啊,我迷上了夫人,内心里总是在呼唤结花子的名字。”面对警察,他坦露了自己的心迹,“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性,身上有着母性的温柔和女人的妩媚,那种隐隐的忧虑也真叫人向往。……那么好的女人,竟然被残忍地杀害后托送,我真想亲手杀死凶手。”寺尾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作为男人来说算是纤细的手指。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说是交往……不!只是在祥子有课的时候,我总是特别高兴,因为能和结花子见面……当家庭教师,是从祥子君读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的。”
“时间不长,正好一年吧?那期间,和结花子有没有私下里见面?”
“是指在外面吗?”
“你们在外面见过面?”
“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么,如果在家里,有的时候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吧?”
“祥子君怎么也不听母亲的话。看见母亲焦虑不安,她感到很有趣,在我要去教她的日子里,她有时根本就不回家。”
“那么,你怎么办?”
“是啊……我……”寺尾伏下脸摆弄着手指,用指尖推了推眼镜,忽然用高亢的语调毅然说道,“说实话,我向结花子君表白过自己的内心,因为憋在心里,人会憋坏的。”
给祥子授课从7点开始。4月底一个春光明媚的傍晚,寺尾6点45分左右去贝岛家,坐在居室兼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到了7点15分,祥子还没有回家。结花子多了个心眼,为他泡了一杯咖啡,坐在他的对面陪他说话。如今房间里只有结花子和他两个人。他一想到这样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唐突的话语便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她那么有魅力,我是多么地憧憬着她,敬仰着她。我对她说,如果是为了你,我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甚至自己的生命,我都在所不惜。……开始时她很惊讶,后来她静静地听我说。我想她一定很感动。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真令我激动。正在这时,背后的房门打开,祥子君已经走进房间里。其实她7点半左右就回来了。”
“和结花子君两个人交谈,就那么一次?”
“以前有过六次……”
听他的回答,好像每一次他都记得很清楚。
“不过,我发誓,我没有和她有那种关系。只是要她听听我的想法,我渴望得到一种女性的母爱……她偶尔也断断续续地讲起自己的往事和心里话……”
“心里话?”
但是,他好像情绪很激动,突然咬着嘴唇屏住气。
“你们两人交谈,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6月20日星期四。”
“那时你们谈了什么?”
“我记得很清楚。我说,我一辈子不结婚,永远等着结花子君。她露出一副极其哀伤和寂寞的表情喃喃地说,开始时人人都这么说,用不了多久,你也会不爱我,爱的是我手中的财产……”
“……”
“不过,那时结花子君并没有看着我,她的目光好像凝望着远方,因此我忽然感觉到,她也许有她心仪的人,但那个人今她很失望……”
六
警方倾注全力,清查贝岛结花子生前的行动轨迹和社交关系。警员们先带着结花子的照片,在贝岛家的附近和咖啡店、客栈、情侣旅馆等进行调查。那些咖啡店、客栈、情侣旅馆处于以前曾被列为嫌疑对象的行动范围之内。警方是要了解结花子有没有与谁幽会,或带着男人出入。
结果依然一无所获。警方就打算再扩大调查的范围,不料,收获颇丰。
警方在贝岛的近邻中进行调查,得知有人曾看见结花子在深夜11点以后坐出租汽车回家,或在离住房稍远的地方下车,一副凝神沉思的模样走进家门。
接着,在环境优雅的武藏野市、三鹰市到深大寺一带的咖啡店、饭馆、日本式旅馆里等,也出现了结花子的行踪。警方查明,自去年秋天到今年6月初即案发的一个月前,结花子以每十天一次的比例与一男性幽会。他们还在旅馆里“休息”,所以估计肯定有性关系。
另一件让搜查本部吃惊的事,是东村山市多摩湖畔、狭山公园附近的快餐厅老板打电话提供的情报。他声称要对搜查的负责人说,因此上田去接电话。对方事先声明,说是看了最近刊登在报纸和杂志上的结花子的照片,确信无疑,才下决心来报告的。——
“去年8月底的时候发生过一起案件,早晨在我们快餐厅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一具民工的尸体。那人住在青梅街道前土木工地的临时工棚里,前一天晚上到湖畔那边来玩,喝醉后缠着谈恋爱的情侣耍赖。来我们店里胡闹时,遭到顾客的厌恶最终被赶了出去,不料第二天早晨发现,那男子被人打死了,估计又是前一天夜里在路上缠着谈恋爱的情侣才挨打的……”
提起那起事件,上田也记忆犹新。当时警方对前一天晚上在这一带的情侣进行了调查,尽可能地查明他们的身份,但大多数情侣的身份还是无法查明,因此警方作为偶发事件悬案至今。
“我们这里,警察也来过好几次,幸好那天晚上的客人大多是常客,只有一对情侣是第一次来。那对情侣男子有三十五六岁,女子稍稍年长一些,看上去很秀气。那个喝碎酒的民工拼命地缠着这对情侣,两人只好应付着那个醉汉,9点过后就走了,不久以后醉汉也离店了。警察想知道那一对情侣的身份,但最后还是没有查出,便不了了之了。……这次事件,我看了被托送的那个被害者的照片,和当时那对情侣中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不!客人的脸我一般都能记住,不管照片怎么样,的确是那天晚上……”
警方立即带着结花子和几张男性的照片赶到多摩湖畔的快餐厅,去那家快餐厅附近的旅馆和饭店等处调查。
不久,警方得知,去年8月案发的当晚10点左右,有一女客去靠近公路边的咖啡店里,对咖啡店女服务员说:“在来时的路上,被一个民工模样的醉汉缠着,太可怕了。那个醉汉不断地被过路的情侣赶走。”女服务员看着结花子的照片,回答说那名女客很像这个人。
这位女客的事在所辖署的治安本上也有记录。根据女客在咖啡店里说的话,推断民工被杀时间是在当天夜里10点以后。
打电话提供情报的快餐厅老板指着高濑光治的照片,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对情侣中的男子,就是这个人啊!”
对警方来说,那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在武藏野市和深大寺的旅馆和饭馆里,看到结花子的照片,服务员都证明她是和一个年龄很像高濑的男子结伴而来的。
不难推测,两人是到远离东京都中心区的多湖畔幽会的,民工被杀事件以后,两人就将幽会地点移到了武藏里市和三鹰市。
高濑光治被传唤到小金井警署搜查本部,在审讯室里,东村山警署的刑事课长也在场。
“去年8月26日夜里,你与结花子君在狭山公园偏僻的路上时,被过路的醉汉缠住,你顺手捡起石块打对方的头部,有没有这件事?”
“你近来与结花子君关系恶化,她也许要将一年前的事件向警察报案。于是你就用氰化钠将她毒死,为了装作自己也受到事件牵连的样子,特用货运托送将尸体寄给自己。不对吗?”
突然被当作连续杀人的嫌疑者,高濑那白皙的面容不住地痉挛着,死皮赖脸地失声抵赖着:
“我隐瞒了与结花子君的关系,的确很不好。医生和患者个人的交往太多,在医院里名声会很不好,所以……而且我原本就是受她的引诱,我在给她检查时,她用裸体向我暗示……”
看来他想要将自己装扮成受害者的活命本能比别人更强。
“说起去年的事件,我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那么,你是说,与结花子君有关系吗?”
“不!当然与她也没有什么……记得在快餐厅里确有人缠着我们,但后来醉汉被杀的事……如果发现,当然会报案的……”
但是,东村山警署刑事课长当时就负责侦破那起事件,觉得直到最后还没有查出身份的高濑他们这对情侣,肯定与事件有关。
经过长时间的严厉讯问,暗示案发那天夜里10点时有一女人去咖啡店,经女服务员证明那个女人确是结花子,并发现她的衣服上沾有喷射的血迹,高濑这才终于无路可退如实招供。
“我们9点刚过时离开快餐厅,走到停着汽车的草丛边时,店里遇见的那个民工模样的人追赶上来。他目光异样,斥骂我们刚才的态度算是什么意思,一边向我扑上来。那男子身体魁伟,手持雨伞像枪一样对着我,所以我一下子懵了,本能地感觉到他会杀了我。结花子君也感到危险,顺手捡起脚边的石块,从后面砸向男子的头……”
男子昏倒在地,而且一动不动。高濑是医生,他马上就证实男子已经死亡。
“说实话,结花子君说向警察自首,应该算是正当防卫,而且她也不怕被丈夫知道,说如果因此他同意离婚,她求之不得;但我……和她交往还只有两个月,对她也了解得不深,何况她比我大五岁,我还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
说了解得不深,是指她的财产吧?上田想道。
“于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考虑自己的社会地位……你也知道,我是在国立医院工作的国家公务员呀!和有家庭的女病人发生性关系,而且尽管是正当防卫,但也惹出了杀人事件,这些事如果被社会公开,那么平步青云的地位也就无法指望了,因此,我求她赶快离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是,她始终只是为我考虑。她说,如果那样的话,你赶快回家制造不在现场证明,我留在这里直到你离开,将事件的发生伪装成比实际时间晚。不!我没有关系的。一个女人,不可能将如此强悍的男人杀死……”
高濑接受了她的好意,全速赶回小金井的公寓,便马上去拜访朋友,制造不在现场证明。同时,结花子脱去外套使人的外形产生变化,又稍稍变换了一下发型,在一个小时后的10点左右,去另一家咖啡店,诉说自己刚才在那里受到醉汉的骚扰。——据高濑说,这是高濑紧接着在见到她时,听她说的。
“就是说,那起事件,实际是结花子君为了保护我而作出的正当护卫。没有去找警察自首,非常抱歉。情况就是这样,希望你们原谅。”
这些情况,警方会进行彻底调查,但眼下上田警部突然以一副颇为同情的表情不住地点头。
“难怪!结花子君对你一往情深,我不知道她爱着你到什么程度;但你知道她是一个大资本家,你眼红那些资产胜过爱她这个人。总之,你开始策划想要自由地支配她的财产,因为你不想永远当一个低薪水的医生;但是,结花子君很敏感地看出了你的意图。纯真的爱情受到你的践踏,她愤怒了,威胁你说,如果那样,就要将以前的那起事件讲出来。当时如果马上去向警察自首,也许警方会确认是正当防卫,但一旦逃走,事情就不会如此简单地了结。不要说结花子君的财产,弄得不好,就连你现在的地位也会保不住。你怒不可遏,便趁深夜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去看她,骗她将氰化钠喝下,并将尸体打包。你以为用她丈夫的名字当作寄件人,警方会怀疑对方。将收件地点设为自己的公寓,特地将自己置于窘境,以此……”
“别开玩笑!”高濑忍不住发出一声变态的尖叫,“请你不要随便猜测!我们相爱究竟认真到何种程度,你是不知道的。结花子君很难与她的丈夫离婚,我们约好要结婚的,因此,她上次甚至还雇了私立侦探,决心抓住丈夫婚外情的证据。对了!真可怜!她肯定雇佣侦探被她丈夫发现才被杀的。从他的角度来说,要继承遗产,就必须在被迫离婚之前杀害她;而且,我把他的妻子睡了,他赌气泄愤,才将尸体送到我这里啊!嘿!将那么可爱的女人当作中元节礼物托送上门……他简直不是人!”高濑懊悔地扭动着身体,经过长时间的讯问而显得很落魄的面颊上,眼泪直往下掉,“与结花子君幽会,每次分手,我们两人总是相互鼓励对方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事情过去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那时我总是对她说,我只要你一个人。我的爱是无价的。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财产。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我只要你光光一人投进我的怀里就可以了……”
七
面对高濑惟妙惟肖的哀伤神情,上田心里顿起恻隐;但是,不久警方便得知,这又是高濑一种保护自己的高超演技。在高濑周围进行调查时,警方发现他和院长的女秘书也已经交往了有两年多。那位女秘书才28岁,两人约定要结婚的。在打钟点工的女佣不去高濑家帮雇的日子里,女秘书总是下班后去他的家,做好晚饭等着他回家,有时还住在高濑的公寓里。
“贝岛结花子?就是那个被害者吧。我听光治君提起过她的名字,但交往到什么程度……”女秘书叫“藤代英美”,是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单纯女子。她闪动着卷过的睫毛轻声说道,“不过,他平时经常要接触许许多多结过婚的女病人,这是工作,所以我也没有注意。——结婚吗?呢,他已经给了我订婚戒指,打算过三年后再住在一起。我也还想工作一段时间,再赚些钱,否则……”
当警方向高濑光治责询他与英美之间的关系时,高濑光治便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结婚是严肃的呀!结花子君比我大五岁,我与她的关系能否持久,我自己也没有自信。英美比我年轻九岁,要可靠得多,而且我们的事,院长也认可了。不!结花子君对这些事当然一无所知!她相信我,还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对她直说就会伤害她,要说同情,还不如什么也不让她知道,这不是更好吗?”
被纸板箱和木框打包的女人生前的肖像,以某种残酷的笔法,渐渐地在上田警部的眼前描绘出来。他感到一阵痛楚。
结花子长着纤细的眉毛和翘起的鼻子,她的外貌自然比不上藤代英美,但她面容安详温和,看来即便发现高濑与英美的关系,她也会企求能靠着男人结实的胸膛悄悄地生活着。这不正说明结花子这个女人秉性憨厚朴实吗?
她是石匠的独生女儿,22岁时与父母指定的男人结婚;但是,当她知道丈夫是为了得到她父亲的财产,便趁着他婚外情暴露的机会离了婚。如果孩子成长得很健康,也许她又会有另一种选择,不料孩子在3岁时病死了,所以不难想象,她在离婚时也是按着父母的意图行事的。
以后,父母相继去世,但因为父母拥有的土地价格飘升,所以她没有花费半点心血,便继承了巨大的财产。
到35岁左右,她才有了第一次恋情。对方是一流企业的管理人员,比她大六岁,体格魁伟,长着一副刚毅的面容,是一个颇可信赖的中年男子。贝岛的妻子还活着时,两人只能暗中来往,后来妻子突然死去,两人便准备再婚。结花子觉得他是真正可以信赖的,以为这次才总算得到了幸福,毫不嫌弃对方有一个正处棘手年轻的女儿。
然而,她又大失所望。贝岛原本就是一个专横而冷酷的人,假作体贴直到结婚,婚后在外寻花问柳,将结花子根本不当一回事,在家里也对她毫不关心。结花子即使悉心照料祥子,祥子也只是觉得反感。
而且,贝岛拒不接受结花子提出的离婚请求,当然是因为她的财产,心想那些财产早晚会是自己的。同时,在他等待着那个机会的时候,土地的价格在不断地往上涨。
结花子沉浸在孤独和寂寞之中,正无力自拔之时,遇上了第二次恋情。她全身心地爱着比她小五岁、既聪明而又惯于和女人打交道的高濑。她频频与他幽会,希望这次能抓住真正的幸福。为此,她感到心灵的颤瑟,因此深更半夜幽会时被醉汉缠住,感到高濑遇到危险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打倒了醉汉。她为了所爱的男人不惜杀人,甚至还让高濑制造不在现场证明。
看来结花子是多么沉迷于高濑,这是不难想象的,而且,她望眼欲穿地等着与贝岛离婚,投进高濑的怀抱。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一梦想,有人切断了她的梦……
想到这里,上田警部突然换了一个思路。
结花子真的还相信高濑吗?真的如他所说“相信我,还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吗?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为什么还会对寺尾讲出如此冲动的话?——“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会不爱我,爱的是我手中的财产。”
结花子难道看透了高濑的狡诈?而且,贝岛也已经发现结花子与高濑的偷情?
上田感到,现在事件的焦点集中在这两点上。
可见,嫌疑者还是贝岛和高濑中的一个。(经认定寺尾的确不在现场,而且他也没有出现要杀害结花子的紧迫动机)
第一种可能是,贝岛得知结花子与高濑私通,便杀死结花子,将尸体送到高濑那里;而且,也许是逆向思维,与其经过乔装打扮从远处的代理店里托送尸体,以后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还不如干脆将寄件人写上自己的名字,装作被栽赃的受害人。
第二种可能是,结花子察觉出高濑要抛弃她,高濑便将她杀害了。关于狭山公园那起事件,真相也许不是高濑说的那样,本来就是他自己下手杀死醉汉的。结花子要向警方报案,他被逼无奈,便毒死结花子,将自己设为尸体的收件人。这还是一种苦肉计,为了将自己装作受害者的模样。
为了证明上述两点,上田再次将有关者找来,仔细、反复地了解情况。
贝岛情人、26岁的女招待室井绫面对警员的询问,泄露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晚上贝岛君真的住在我的公寓里。一直在我身边啊!不过,早晨5点就起床,说到箱根打高尔夫球,我还觉得在公司里搞管理真累人。我真担心他开车的时候睡着呢。——夫人的事?是啊!平时他就提心吊胆的呀!说我们两人的事一旦败露离婚的话,27亿元就全泡汤了,说小心为妙,其实还是疏忽了。夫人有外遇?——是啊。那么说起来,他说先下手为强,我们也要抓住对方的把柄,这才是上策,这也许就是指那件事吧……”
上田询问“那件事”是指什么事。
“大约半个多月之前……6月中旬的时候吧,有一封秘密侦探社的邮件寄到我的公寓里。因为事先他对我说起过,所以我没有拆开就将它交给了贝岛。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就应该送到公司里,所以我想贝岛君是对谁进行私人性的调查吧。”
室井绫记得的侦探社名字是一家闻名日本全国的信用所,贝岛的公司平时也经常委托他们对客户进行调查,因此他们有业务关系。
这一类侦探社决不会主动向警方提供情况,但是,警员找上门来,暗示与杀人事件有密切关联,他们才磨磨蹭蹭地说出贝岛的委托和那份报告书的内容。
贝岛是5月中旬委托侦探社调查结花子的品行,侦探社派人跟踪了两个星期,最后查明结花子与高濑光治竟幽会三次。接着,贝岛希望对高濑光治进行调查。调查员经过秘密侦查,跟踪了有一个星期时,发现高濑与一名约摸二十七八岁、身材匀称的女性一起进了新宿的商务旅馆,以后才知道那名女性是院长秘书藤代英美,当然调查员偷偷潜入隔壁空着的旅馆客房,非常成功地偷听了两人的谈话。调查员因职业关系,知道近来旅馆的墙壁大致都做得很薄,讲话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报告书上这样记载着:
“再忍耐一段时间啊。再等三年,事情过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结花子与丈夫离婚也只是时间问题。她为了抓住丈夫有外遇的证据,甚至决定雇佣私立侦探。只要有证据,上法院也会赢的。”高濑说。
英美有点醋意:“那女人如果离婚,你不就要和她结婚了?”
高濑继续说:“是暂时的。我想过了,她人我的户籍以后,我骗她将土地出让掉,我打算用那些钱建造医院。她的财产大致都变成我的名义以后,我就以她的不贞为由提出离婚,顺便再敲她一笔精神损失费。”
英美反问:“如果她没有不贞行为呢?”
“找到合适的侦探社,无论什么样的证据都可伪造。现在的社会,各种各样的生意都有人做;不过,一般没有那种必要吧?我如果对她冷漠,她马上又会去找别的男人。这个女人腰缠万贯,但不和男人过性生活就没法活下去。”高濑说这话时带点淫笑。
英美似乎打了高濑一下,不高兴地说:“如果是那样的女人,总会是黏黏乎乎的。她会看出你的心思吗?”
“没关系。她迷上了我。一旦真心爱上了,就会什么也看不见。你别吃醋,那女人比我大五岁,又肥又笨简直像一头猪。”
两人发出淫笑声,接着透过胶合板传来一阵阵做爱的娇喘声。
警员带回了报告书的复印件。这天晚上,上田带着复印件拜访了贝岛的家。当他责问6月中旬有一封与此同样的东西应该邮送到室井绫的公寓里时,贝岛抚摸着突出的下颚,一副窘态承认了。
“你说你不认识一个叫高濑的医生,实际上你却在调查他与你夫人的关系啊!”
“这……但是,我和高濑从来没有直接见面谈判或争吵过。”
“你为什么要托人调查高濑君?”
“这……妻子的举止实在很古怪,我怀疑也许是有了情人,所以才委托信用所调查,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结花子这个人很单纯,容易受骗上当,肯定是因为财产才受骗的!我是想让她知道,要她睁大眼睛。这样一来,离婚的事也暂时不提了。”
“你说睁大眼睛……你把这份报告给夫人看了?”
“事实胜于雄辩啊。我当面对她说,你迷恋的男人是这样的家伙。她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连话也讲不出来了!看来这帖药太有效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感到有些后悔,我是干了一件太残忍的事,原来应该换一种做法的。”贝岛溜转的眼珠闪出难堪的目光,他将脸转向院子那边。
上田也将目光凝望着树丛深处的黑暗里。
结花子果然是知道。为了应该成为她第三个丈夫的那个男人,她甚至不惜杀人!那个她坚信对她倾注了无限爱情的男人,真的一心想要抢夺她的财产,一边和年轻情人在床上取乐,一边嘲笑她是一头笨猪。
上田感觉到,面对丈夫放在她面前的那份报告书,结花子想不到自己倾心相爱的男子,居然与另一个女子调情时如此污辱自己。她的愤怒和绝望是可以想象的。
“这帖药太有效了?”上田喃语着,忽然屏住了气,微微感到一丝紧张。不久,他缓缓地吐着气,回味着突然涌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这个想法,以前从未在他的头脑中闪现过。
八
翌晨,上田再次赶往荒井粮店。
“你上次说,早晨巴点商店开门时,发现纸条就夹在卷帘门的下面吧?上面写着:‘请办理托送。贝岛’。而且,货物就放在商店的门外吧?”
上田将店主荒并请到商店门外,让他重新描述一遍。
“是啊。”
“贝岛君那里,最近有两次都是到了夜里才将货物送来,放在门外?”
“是啊。第二天早晨,他的夫人打电话来,说将那些货物送走……”
“这次你也以为是那样的、所以就在店里填写好发票后送走了?”
“是的。”面对上田接二连三的提问,荒并不住地点头,表情稍有涩愣。
那是案发前的一种“彩排”?——这样的想法掠过上田的脑海。
“还有,货物边上有木屑落在地上吗?”
“是啊。木框上铁钉也很少,又好像有点打歪了,所以我又补了两三颗铁钉。贝岛君的夫人在托送货物时,总是将货物包扎得很整齐,当时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呢……”
“铁锤就扔在那条水沟里……”
小铁锤就扔在商店边上那块空地与道路交接处的小水沟里,白木柄还是崭新的,铁锤木把上一枚指纹也没有采集到。
从商店门外放货物的地方到扔有铁锤的小水沟,上田用卷尺量出直接距离。有1.8米。
“这点距离可以投过去。”
听到他的喃语,与他同来的年轻刑警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向搜查本部打电话,要求增加人员调查那把铁锤的出处,是在哪家商店里买的,是什么样的人买的。
然后,上田径直赶往寺尾诚在中野的住处。学生一般早晨都起得很晚,所以他正好还在那间租借来的房间里。
“你说过,最后一次和贝岛结花子君两人交谈的,是6月20日吧?”
“是的。”他挺起瘦弱的身体答道。
“当时她的确说过,‘用不了多久,你也会不爱我,爱的是我手中的财产。’是吗?”
“是啊。这话好像未必是对我说的……”
“你记得她还说过什么吗?”
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镜框眼镜:“是啊……然后她露出一副非常悲伤的表情,又说道,‘不过,我的财产在不断地升值’……接着……”
“接着什么?”
“最后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所以……”
“她说了什么?”
“我好像听她说,我这样的女人,还是早点去死的好。她讲得很轻,所以我想要问她说什么时,房门打开,祥子回来了,所以我就没有问。我想我是听错了……”
警方出动了许多警员,带着那把铁锤的照片和与案件有关的人员照片,挨家挨户地走访东京都内为数众多的五金店、业余木匠商店、超市和百货商店等零售店,但是,这项调查并非易事。只知道铁锤是新的,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所以店员们早就已经忘记了。宁可说,警方将仅有的希望放在店员是否还记得买这把铁锤的顾客的长相上。
而且,铁锤也未必是在东京都内购买的。
想不到——在案发后的第十天,艰辛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从贝岛家去东京都内相反方向的墨田区偏僻处,八广四丁目上有一家杂货老铺,铺子角落里陈列着为数不多的木匠用具。杂货老铺的老板娘、中年主妇拿过警察出示的照片,稍稍屏住了气凝视着。
“6月底在你这里买铁锤的,是不是这个人?”警察带着贝岛夫妇共同留影的快拍照片。
“是啊,是这个人呀!因为我还觉得这张脸在附近没有见到过……没错!真是这个人。”杂货铺老板娘指着结花子的脸,颇有自信地说道。
当天傍晚,上田警部将参加侦破的警员都集中到警署的一间大房间里,向大家谈了调查的结果和自己的推测。在进行具体的解说时,他还请求女警员协助。
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然后,上田将贝岛谅一和高濑光治传到警署,领进同一个房间里。刚才用于解说的木框、纸板箱、塑料袋等还按原样放在房间里。这些用具全都与结花子的遗体被打包的用具同样的尺寸和种类。
“现在看起来,情况只能这样来解释。——当丈夫将侦探社的报告放在她的面前,得知情人的真实用心时,她的精神便崩溃了。她认定,只要她拥有的财产还在无止境地升值,自己就决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纯洁的爱情;但是,她是一个内心里非常软弱的女性,没有男人的爱,她就无法活下去。她感到绝望,决心对欺骗她的男人们,竭尽全力进行报复。”
上田警部打量着贝岛谅一和高濑光治。两人还不能十分清楚地领会事态,但都是一副忍气吞声的表情凝视着地上的打包用品。
“因为尸体装在箱子里,所以我们也先入为主了;但是,调查了打包的过程和托送的手续,我们才发现,这起事件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上田首先提起黑色的塑料袋。
“这比垃圾袋稍大一些,是超市里出售用于装被褥的。结花子身高153厘米,中等个子,所以能很轻松地钻进去。在纸板箱里,如果采取仰天蜷缩起四肢的姿势也正好能够躺下。这事刚才女警员已经实验过了。”
日本女警员的录用条件是身高154厘米以上,体重45公斤以上。刚才是让警署内个子最小、身高有156厘米的年轻女警员作了实验。
“像门槛那么粗的大框架,五面已经钉好,剩下的一面事先可以钉上与其他相同的两块板条。钉木框需要铁钉和铁锤。其他还有用于填埋纸板箱空隙的泡垫、橡胶圈、胶贴纸带。致死量的氰化钠也许是用糯米纸包着夹在手绢里放在裙服口袋里的。据警视厅法医检验,胃里留有胶囊,解剖时很容易发现,但糯米纸已完全溶化,无法检出。氰化钠看来还是从贝岛君弟弟的工场里弄到的。听说两家人常有交往,所以相互间情况很熟,可能是暗中偷出来的。”
结花子准备好一切必需用品和伪造笔迹的信,于7月6日星期六凌晨3点至4点之间,来到荒井粮店。那个时间里用不着担心会被人发现。结花子还赤着脚。荒井粮店一带万籁俱静,空地前还亮着路灯。
她将木框放在商店门前。木框里装着纸板箱,纸板箱里装着塑料袋和泡垫。
她钻人套在纸板箱里的塑料袋里,从箱内伸出手,将两块木板钉在木框上。尽管她平时很手巧,但无奈这时还是将铁钉钉歪了。好歹钉上以后,她用手绢擦去铁锤上的指纹,然后尽力投向远处。铁锤落在2米之外的水沟里。
她在大箱子里合上纸板箱的箱盖,在里侧摸索着用胶贴纸带将箱盖封上。纸板箱的底部是从外侧用胶贴纸带贴上的,所以在开箱时从底部打开,就会将这从里侧封上的一面当作箱底。胶贴纸带的带芯只好留在箱子里。
接着,她将身体完全沉入塑料袋里,收紧袋口,用橡胶圈套住。这也是从塑料袋的内侧收紧的,在打开货物时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总算解开了。
她简直就像回归母体内那样黑暗的口袋里,像胎儿一样仰天躺着蜷缩着手脚。她将包有氰化钠的糯米纸含入口中。痛苦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久她便安详地进入永恒的睡眠里……
“结花子君选择如此烦琐的自杀方法,首先是为了不让丈夫顺理成章地继承遗产,因此,她才选择了像在家里遇害后被打包的方法,寄件人还用了丈夫的名字。她曾对表姐说过,如果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令人怀疑,就准是丈夫杀的。可见她是为了让丈夫背黑锅吧,因为杀害被继承人的案犯会被剥夺继承权。”
贝岛发出痛苦的呻吟抱住了头:“看来这次我被27亿元耍了……”
“接着,将收件人设为高濑君,当然是为了对你泄愤吧。”上田用更鄙视的口气继续说道,“她在死去时也许还想象着你在打开货物时受到的刺激而感到微薄的快意……”
高濑那原本白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一副迷惘的目光睨视着虚空:“是啊……她真的还是一个很纯情的女人。我的话,她都深信不疑……我常对她说,我想要的是你,我只要你赤条条一个人投进我的怀抱里……”
片刻,高濑抬起头来,露出惆怅的目光,因为他知道,为了那起民工被殴致死事件,警方随即将会对他进行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