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那具古尸十分诡异,和报纸上的描述也有极大出入的地方。报纸上说尸体保存的很完整,但完整的也太过头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去仔细打量起来。
这具干尸大约一点七米长,不知是否因为死亡后萎缩的原因,脸部有些狰狞,脸颊鼓鼓的,彷佛有口气塞在嘴中没有吐出来。
说是干尸,其实它的尸体并不干燥,皮肤甚至有些湿润。我戴上手套轻轻按在古尸的皮肤上,有些弹性。
实话实说,确实不像死了有五百多年的古尸。如果不是有一旁的二伯父作证,我甚至更相信它死了不过才儿天而已。
视线缓缓向下移动,我惊讶的发现如报纸上描述的,古尸的指甲和头发确实很长。指甲甚至长的已经开始稍微弯曲起来,
而且尸体上的颜色泛白,白的很不正常。
我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古尸皮肤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这种白毛像是某种绒毛,又像某种真菌。
“这是什么?”我用手扯下一撮凑到眼睛底下看了看。
“我也不清楚,”二伯父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来没看到过,也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我把样品寄送到了省研究院,得出的结论是一种未知物质。这种物质是由某种真菌和皮肤弱化反应后,相互吞食形成的。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古尸身体的一部分了!”
舔了舔嘴唇,他又道:“我是在这具古尸挖出来后的一个礼拜才到的,一来古尸基本上就已经这个样子了。王紫瞳研究员来的比较早,据她说尸体刚挖出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
“虽然出土时尸骸保存的也完整,但皮肤干燥没有弹性,肌肉也大部分都塌陷了下去。虽然比一般的干尸好很多,但绝对没有像而今这么新鲜。我来了以后,看着古尸长指甲头发,然后几天前尸身上又长出了这些个白毛,实在匪夷所思。”
说着说着他就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的说:“我和王紫瞳研究员翻阅了许多文献,初步认定充斥古尸棺材的那些液体绝对有问题,恐怕这次研究对考古学,不,甚至是对五百年前的医学和防腐技术,都能有一个直观的影响。”
我看着那具诡异的古尸,不知为何,老是感觉压抑,心底深处甚至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良预感。
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道:“奇怪了,一般而言,人的生命以大脑为主体,大脑在几分钟内得不到氧气的供应就会死亡。其它部位的细胞,死亡时间可能会晚一点。如毛发及指甲等角质层细胞,可以继续生存到几个月或几年之久。”
“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居然儿百年出土后还能长的。除非……”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养尸地嘛,对不对?你小子我还不了解。”
二伯父看了我一眼,说道:“所谓的养尸地,较为科学的来说,就是土壤土质酸碱度极不平衡,不适合有机物生长,因此不会滋生蚁虫细菌,尸体理入即使过百年,肌肉毛发也不会腐坏。甚至有些数据显示尸体的毛发、指甲在养尸地中还会继续生长,”
“不错,看来二伯父也很清楚嘛。”我不紧不慢的说:“那下边的话恐怕我就不用说了吧,赶快把古尸销毁了算了。”
“你这个人啊,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封建迷信了?” 二伯父皱了皱眉头:“退一万步来讲,这具古尸属于国家文物,我们根本就没有权力破坏它。而且,它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我可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那个……”
“停一下,” 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二伯父,你考古多少年了?”
“ 四十多年了,怎么? ”他有些迷惑我这个唐突的问题。
“那你应该知道考古界的一些俗定行规吧。”我看着他。
二伯父有些哭笑不得:“当然知道,你说的是那些封建迷信色彩严重的行规吧。都几百年的老规矩了,现代人哪里还有去做的,如果真要那样,故宫博物院里的珍贵文物一半不都要被销毁了。”
“虽然这么说是不错,而且那些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考古行规,确实是带有一些迷信色彩,但古人的东西,那些经过实践的考验、口口相传的玩意儿,有许多到最后都证明是正确的。”
我一边打量着古尸,一边缓缓道:“养尸地中挖出来的尸体一定要烧掉,这是行规中叮嘱的最多的一条。
“古代的风水师和阴阳师都不是笨蛋,相反的,大多都是有真凭实学的人。他们将尸体埋在养尸地中,肯定是有他们当时政治条件或者特殊原因的考虑。这些东西恐怕二伯父比我更清楚吧。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古尸在棺材中屁事都没有,而且还呈现正常的干尸状。但一出土暴露在空气中,就头发指甲猛长,还通体都长出了白毛?
“我觉得肯定是当时的阴阳师用某种方法,让养尸地与墓穴相互作用,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说不定那些棺材中的液体就是关键。
“行规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烧掉养尸地出土的尸体,恐怕也有前人曾经受到过某种严重教训的因素。所以,这具古尸不能留。”
突然又想起了从前遇到过的养尸地中爬出的那些行尸,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古人的东西,只要是现在看来不合理的,基本上都有玄机在其中。为免后患,还是早点销毁好。
见他迟迟不发话,我又道:“二伯父,刚才你为什么要将那份各地出现殖尸的数据拿给我看?其实,你的内心中也有些怀疑这具古尸有不寻常的危险性质吧 !”
二伯父被我的话顶住,陷入了思考中,半晌才说道:“不错,我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你现在考虑的一切问题都出在,古尸出土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养尸地上。那很简单,你去实地看看不就好了,如果真的是,我们再仔细讨论下一步的做法。”
这句话比较实在,我爱听,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我叫王紫瞳研究员带你去。”二伯父拿出手机拨通号码说了几句,不久后那个呆板内向的女孩就走了进来。
“夜教授,您叫我?”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和人相处,女孩的眼神毫无聚焦点。
“嗯,王研究员,请称带这位夜研究员去出土古尸的工地走一趟,他要采集一些标本。”二伯父冲她点点头,毫不客气擅自将我的身分改为了他属下的研究员。
“是,”她低着头,声音轻的如同蚊子的睫毛一般:“请,请往这边走。”
顿时,我和二伯父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女孩,果然只适合生活在博物馆和图书馆这种与世无争的清静地方,她,实在太腼腆了 !
挖出古尸的地方位于漠松镇西南方向。虽然博物馆不大,但占地面积也不小,所以规划的时候就朝偏僻的地方修建的,要到西南郊区,刚好要穿过整个小镇。
我开着租来的车,王紫瞳一路上都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个,我叫夜不语。称叫什么? ” 实在受不了车内压抑沉闷的气氛,虽然明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没话找话的问道。
“啊,我姓王,王紫瞳。 ” 她轻言轻语的回答,或许没有想到我会主动和她搭话,一紧张,手里的资料全都洒落在了腿上和车内的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 ” 也不知道她在对不起个什么,便慌慌张张的低下身子捡东西。
这女孩,不但害羞,恐怕性格也有点大大咧咧吧 !
我少有的善意笑了笑:“王紫瞳,嗯,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谢。 ” 她的脸上顿时染满了红晕。
我又笑了笑,放开右手,指了指她的眼镜:“对了,那个,弥有近视嘛? ”
“不是,” 她低着脸摇头。
“那,能不能提个要求? ” 我转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睛:“把眼镜取下来,那么大的镜框,我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 ”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低下头,丝毫没有执行我的善意要求的意思。
气氛顿时又沉闷了起来。
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过分了一点?我少有的检讨了下自己,然后继续没话找话:“ 听说,那具古尸是称发现的? ”
“不是,当地农民发现的。我第一个到了现场。 ” 说起考古的东西,王紫瞳终于有丁点神采,话也稍微多了:“很可惜,当地人发生了哄抢,很多珍贵的文物都没有办法追回来了。 ”
她的脸上有些遗憾,一看就是个真心热爱考古的人。难怪二伯父那么推崇她,在某些方面,他俩颇有蛇鼠一窝的感觉。
“哦,这样子啊,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形? ” 虽然看过档案,不过听当事人亲口描述更能增加代入感。
王紫瞳点了点头:“这具古尸是八月五日早晨,一个农民整地、准备修建房子的时候发现的。我在当天下午就赶到了。
“当时墓穴已经被挖掘机整个破坏掉了,而陪葬品也被哄抢的七七八八,甚至当地警察都在哄抢中。我到的时候还好棺木很完整,只是已经被打开了,里边的古厂翻的乱七八糟的,有几个警察还坐在棺材上讨论怎么分赃。
“我好不容易才将哄抢行为制止住,并在第一时间劝他们将抢走的文物退回来。”
和报纸上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漠松镇有那么混蛋的局长,肯定就有一样的手下,他们不加入哄抢的大军才诡异的说。只是很难想象,像王紫瞳如此害羞的女孩,是怎么将他们拦下来的。
“当时我看到尸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死者是名男性,从皮肤和面容判断不出究竟是死亡了多久的尸体,因为尸体竟然没有腐烂,而且保存的相当完整。只能凭借他的服饰判断,他应该是明朝人,其后找到的戒牒也证明了这一点。
“从戒牒来看,它的持有者名叫杨福信,戒牒是明代正统四年颁发的,也就是公元一四三九年,距今大概是五百多年。我和夜教授讨论了几次,初步推断这具尸身就是这个戒牒的主人。 ”
我沉吟了片刻:[看档案上的描述,据说弥将手伸入棺材时,居然发现尸身摸起来寒冷如冰,是不是有这回事? ”
“不错,” 一旦涉及了自己的专业,王紫瞳的语调便越来越流畅了,完全看不出丝毫呆呆的模样。
“不光是尸体,就是棺材打开后,破除了密封性,在烈日下暴晒了接近六个小时,里边的温度也依然很冰冷,当时我拿温度计测量过,零下一度。真的很不可思议。 ”
“确实有点难以理解,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 ” 我一边开车一边思忖着。
“我的报告上也提到过。很有可能是因为两个方面造成的。
她微微整理了下思路,说道:“第一,杨福信的墓室采用的是浇浆结构。四壁用青砖砌起,棺椁放入后,再把三合土浆浇注在砖墙与棺椁之间,给棺材包裹上了一个结实的密封层。而且它的浇浆中还使用了一种特殊物质,明矾。
“明矾可以作为一种混凝剂,防止浇浆开裂,从而加强密封性。由于墓室密封、恒温、缺氧,细菌没法繁殖,这就为保存尸体创造了条件。”
所谓三合土,是用糯米熬制成浆,再加上石灰、黄土,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而成的,与现在的水泥类似。只是这种方法虽然常用,但却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老是抓不到一闪而逝的灵动。
“第二种是棺液。对外我们宣称的是,当棺木被取出后,我们意外地发现,墓底部的处理相对简单,三合上浆也要比棺木四周和顶部薄许多。
“滨松河一带河道纵横,地下水位较高。特意做薄的底部,使得地下水在五百年的时间里,从下面一点点地渗透进去,形成棺液。而在此之前,因为墓室密封缺氧,尸体腐败已经停止,后来棺液的浸泡恰恰帮助它保持了湿润。”
王紫瞳不知为何笑了笑,样子有些顽皮:“其实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棺液的成分。虽然棺材打开后,棺液就全部蒸发掉了,但夜教授还是从棺材的木质中提取出了一些棺液。拿去化验后,省研究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番话顿时让我原本不好感觉,产生了更加严重的不好预感。
糯米、加了明矾的三合土,神秘的棺液,为什么埋葬一个普通的云游僧人会那么麻烦?就算是得道高僧,估计也得不到如此好的照顾才对。
究竟那个僧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从墓穴的描述上来看,修墓的人肯定是个颇有才学的阴阳师或者风水师。他,如此费尽心力的修出这个墓穴,一定有不得不为的原因。
可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眼皮甚至也凑热闹的乱跳了起来。
王紫瞳忽然细声细气的说:“到了。 ”
我停住车,走下来,向墓穴的位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