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时间比作一条河流,黎诺依的河流会稍微有些奇怪,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小时候浑浑噩噩,父母忙于工作很少管她,家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佣人。所以渐渐的,亲情对她来说,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月见不到父母也变得无所谓了。
她学会伪装自己,学校中的她像个恬静的公主,因为脑袋聪明,黎诺依样样都很优秀。可,一切都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的时间河流中充斥的永远都是空隙,那些空隙被空虚、以及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堵塞着。从小学到高中,有太多男孩因为各种原因接近她,追求她,都被她冰冷的措辞拒绝了。
报应吧,没想到第一次感觉喜欢上一个人,过程却会那么的曲折,她根本不清楚单恋的后果,最后到底会变成怎样。
黎诺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上了会儿网,不断翻看着布鲁镇上各大学校的资料。时间流逝得很快,等忙碌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双眼稍微有些疲倦,于是走到了窗户前,扯开窗帘向远处眺望。
对面也有一栋大厦,大约有二十二层高。对面大厦几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有正对着她的那一户人家,正隐隐透出些许光亮。
黎诺依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户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眼睛永远都不自觉的会寻找焦点。例如一张白纸,不管你怎么凝视,看到的都是它所有的表面,但一旦那张白纸上,不管在哪一处地方有一小点不一样的颜色痕迹,视线就会自然而然的注意到它,注意力也会大部分都转移到它身上。
黎诺依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如果那座大厦全都瞎灯黑火,她恐怕只会瞧上一眼便望向其他地方,可偌大的一座大厦竟然有一户人家亮灯,就如同白纸上的黑点似的,立刻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和想象力。
这的确是有足够令人揣测的地方。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过了,上班的人早就下班了。就现在的人类习惯而言,十点半是个不早不晚的时间,有些人会因为习惯而睡觉,不过大部分人都不会上床休息的。
可满大楼都熄灯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住在那栋大厦的只有十八层的那一户人家?
黎诺依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对面的房子似乎和自己的租住房差不多。窗户打开着,窗帘被风吹得不断摆动。从间隙处偶然能看到,里边似乎有个男人正在走动着。
那个男人真奇怪,如此寒冷的天气居然将窗户打开,难道是暖气管出了问题,天然气泄漏了?
屋中的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拨开了窗帘。
黎诺依下意识的躲在了墙边上。
男子拉开窗帘后并没有到处张望,他开始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后,整个人都趴在窗台上。暴风雪吹拂过,零下十度的低温,男子一动都不动。
黎诺依完全不能理解对面邻居的行为,就算是行为艺术,也很少用像他那么自虐的方式。就在她正想出门叫周菡一起来看稀奇的时候,男子动了,他整个人都从窗户外边掉了出去。
黎诺依尖叫了一声,她一边拨打警局电话,一边向下望去。十八层楼足足有五十多米高,楼下路灯暗淡的散发着光亮,马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男子的尸体并没有看到,不过由于太高,看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
警局的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她紧张的要命,结结巴巴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警员听说居然是自杀案,立刻详细询问了经过。
她打完电话就拉着周菡向下跑,周菡穿着睡衣,哭丧着脸,“诺依,妳拉我干嘛!”
“对面有人自杀了,我已经报了警!”
黎诺依的声音在发抖。
“真的?居然有人在附近自杀!”
周菡顿时兴奋起来,“不行,我先带上照相机,等下去照几张一手资料投稿,说不定能把半个月的生活费给赚回来!”
两个女孩磨磨蹭蹭了十多分钟才到了楼下。街道上灯光暗淡,积雪堆了厚厚的一层。也许是德国的警 察效率高,更可能是因为地方警局就在附近,不远处已经停了一辆警车。
见她俩出门,前边走来了两个警 察,问道:“是妳们报案说附近有人自杀吗?案发地点在哪?我们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尸体!”
“自杀者就掉在街道那边,怎么,你们没看到?”
黎诺依指着对面的街道,突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本来应该有尸体的地方,积雪干干净净的,就连脚印都没有一个,哪有自杀后留下的尸体。
警 察走到她手指的地方打量了一番,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妳们读过法律没有,知不知道报假案要被拘留四十八个小时的?”
“对不起,我的朋友前几天感冒了,到今天还没好。可能她是烧胡涂了,产生了幻觉。”
周菡一听要被关起来,慌忙解释道:“您看,如果我们真的报假案,怎么会特意跑下来让你们逮呢!”
警 察们也觉得这个解释比较合理,因为没谁傻到耍恶作剧还特意下来被抓的。不过脸色也丝毫没好多少。
黎诺依呆呆的看着那片雪地,揉了揉眼睛,嘴里依然说道:“可我明明就有看到,有个男人,他从对面楼的第十八层上跳了下来。我亲眼看到他掉进这条街上的,难道他掉到了其他地方?”
“诺依,妳究竟怎么了!清醒一点!”
周菡没好气的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妳说有个男人从对面的高楼上跳下来。可我们房间对面哪有什么高楼?估计整个布鲁镇最高的地方就是我们租的楼了!”
“可我明明就……”
倔强的话顿时戛然而止,黎诺依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僵在原地。
街道对面确实没有任何高楼,只有一块围起来的空地。视线能够顺着围墙看到黑暗的夜色。她茫然失措的到处寻找着刚才房间里看到的高楼,可依然什么也找不到。仔细回忆了一下,下午逛街的时候,似乎真的没看到比死亡大厦更高的楼存在。
那不久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又是幻觉?
黎诺依感觉自己的脑袋完全不够用了。她迷茫的站在雪地中,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离自己很远,远到令她快要发疯的程度。
周菡不断的道歉,警 察似乎也不太愿意拘捕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忍着气走掉了。要上车的时候,右边的老警 察挠了挠头,突然问黎诺依,“妳看到的那栋楼有多少层?”
黎诺依迟疑了一下:“和这栋楼一样,足足二十二层。”
“妳们住这里?”
警 察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死亡大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嗯,这座大楼有什么问题吗?”
黎诺依敏感的问。
“没问题。”
警 察回答得很快,“不过对面,曾经确实有一座和死亡大厦一模一样的大楼,那座才是真正的死亡大厦。曾经有个连环杀手在里边学剪刀手爱德华犯案,将所有的住户都杀光了,足足死了三百多人。
“政 府为了哀悼这一震惊全国的惨案,在十三年前将大厦炸掉,并将整条街命名为地狱街,将和它一模一样的双子大楼改名为死亡大厦。”
员警走掉后,黎诺依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老看到错觉?
周菡叹了口气,将她拉回了房间里。
她上楼后,回过神,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窗帘。
窗外的视线很开阔,哪里还有那栋堵塞视线的大厦存在。眼神能够直接透过夜幕,远眺城市的夜景以及远处的车水马龙。
这一刻,她难以压抑的想念他。
黎诺依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的包裹着。她不断的想着,如果他在自己身旁该有多好。他,一定能将自己所有的困惑都挖掘出来。
他,一定能保护自己!
外边的暴风雪依然猛烈的刮着,不知何时,黎诺依在忐忑不安中沉沉的睡着了。两个熟睡的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凌晨三点整,一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那个脚步声停顿的地方,比昨晚又近了一点距离。
死亡大厦静悄悄的矗立在寒风中,狂风刮过它的身躯,顿时被撕裂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仿佛是亡灵的呐喊,恐怖而又绝望。
黑夜就在这一声又一声的恐怖呐喊中过去了,暴风雪在黎明来临前,稍微停顿了几个小时。在太阳出来后,又更猛烈的刮了起来!
然后是清晨,铲雪车开过,露出了安静的石板路,这或许是现在欧洲最常见到的风景。可不久后,雪又将石板路掩埋,八点一刻的巷子几乎空无一人。
黎诺依跟在周菡身后喘着粗气,她实在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只好跟着自己的好姐妹出来送报纸了。
“周菡,跑慢一点。好累!”
她气喘吁吁,吃力的喊着。
周菡郁闷道:“我也想跑慢点,不过我敢吗我,居然一不小心就多睡了一个小时,这下肯定要扣我工钱了!”
“那妳还骗我说出来慢跑。这哪叫慢跑啊!”
黎诺依嗔怪道。
“打工的时候本来应该是顺带慢跑的,叫妳在家里等,妳又不肯,还怪我!”
周菡吸了吸鼻子,外界的空气实在够冷,鼻腔里都快要结冰了,“本少女又比不得你们家,送我出国后家里就什么都不管了。衣食住行外加学费都要自己挣钱,所以更要精打细算了,我来德国后每天可是要打两份工的!”
对自己的姐妹淘,黎诺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其实她内心是很佩服的,好姐妹家也算大富,不差这点钱,可周菡更喜欢自力更生,她的坚强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就在这时,周菡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听后,挠了挠头,“诺依,房东今天要过来。他要到外地去旅游几个月,把水电气的卡交给我,让我每个月自己去缴费。对了,到时候妳一定要说自己是来串门的,玩几天就走,不然要让他知道我们合租的话,那抠门的家伙肯定要加一倍房租的。”
德国对外国人的租房制度就是这样,政 府按人头收税,房东也是按照人头收取租金。
黎诺依自己不在乎那点租金,不过还是要顾好姐妹的意思。不知为何,周菡对钱有种特别的欲望,就算钱再多,也会想方设法的开源节流。这小妮子今后一定会成为合格的商人的!
周菡为了等房东,跷了课。她每天都会以许多借口跷掉不喜欢的课程,这点黎诺依在高中时就领略过多次了。
“诺依,妳都来布鲁镇几天了?”
周菡打开房间门,用手费力的取下靴子。
“大约有五天了吧。”
她算了算,“在酒店里住了三天,到妳这里住了两天。”
“那妳去学校报到了没有?”
周菡换上睡衣,“对了,我还没问过妳转读的是哪所学校呢。”
“我在克鲁特大学。”
“听语气,看来妳很有把握和妳的那个他,就读同一所大学喔。”
周菡挑了挑眉毛。
“哪有什么把握,我划定的三个学校每一个都有很大的可能性。但签证要下来,必须先联系好学校,所以只好抓阄了。一把就抓住了克鲁特大学。”
黎诺依无奈的说。
“这样啊,来“啵”妳一个,把好运气传给妳。”
周菡用力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嘻嘻的,一副占了很大便宜的表情。
黎诺依也笑嘻嘻的,不经意的看了对面的时钟一眼,突然说道:“周菡,房东有没有说他几点钟来?”
“他说九点半。”
周菡看了表后,也有些发愣,“奇怪,都快要十点了。”
“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在称赞德国人严谨守时吗?怎么,妳房东是个例外。”
“怎么会,德国人是真的很守时,那个房东虽然抠门讨厌,不过说的时间也从来没有迟到过。”
“那就是堵车了。”
黎诺依耸了耸肩膀。
“布鲁镇上车不多,我都来一年了,从来就没见过堵车的情况。难道是我们回来晚了,他先走了?也不对,水电气账单也没从信件孔里塞进来啊。”
周菡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无所谓的走进了厨房,“算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用瓦斯炉点火,但不论怎么都打不燃。不禁用力的敲了几下,骂了几声。
黎诺依也走进厨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好笑又好气的指着气表道:“周菡,那个表的右下角亮起了红灯,是不是停气了?”
周菡急忙走过去仔细的读气表下的说明,咒骂声更大了:“我靠!那抠门的房东究竟有多久没交天然气的费用了,竟然会被停了。这么冷的天,饭可以叫外卖快餐解决,可取暖器怎么办!难怪要把卡给我们送过来,存心是想让我当冤大头,替他缴费嘛!”
“多缴的费用,应该能从下半年的房租里扣除的,又不会让妳多花一分钱。妳那么生气干嘛?”
黎诺依轻轻的拍她的背心,让她消气。
“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还是不爽!”
周菡气哼哼的拿出手机,“不行,一定要给房东打个电话,让他先把从前的水电气费结清了再给我。不然老娘就去市政厅投诉他!”
电话很快就拨了出去,电话的那头始终响着空洞的拨号声。“滴滴滴”的短促拨号声带着一种不祥的感觉,不断从手机里播放出来。
“没人接听。”
周菡没好气的说。
“不对,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黎诺依迟疑的看了周菡一眼,“周菡,妳再拨一次试试。”
电话又一次拨了出去,拨号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黎诺依听得真真切切,她真的隐隐有听到电话铃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她走到猫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可门外却空荡荡的,没任何人。
“周菡,挂断,再拨。”
她转头吩咐道,眼睛一眨不眨的透过猫眼,看向外边的走廊。
周菡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听话的按照她的嘱咐做了。挂断后,再一次拨通房东电话。
房门外,隐约的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就连周菡也听到了,她看到黎诺依的手势,将通话切断,铃声顿时停了下来。
“那肯定是房东的电话,他就在我们的房间外边。可为什么既不进来,又不接电话?难道,他是个变态,正透过墙上的某个孔偷看我们的生活?”
黎诺依打了个冷颤。
“不会有那么恶心的人吧?”
周菡虽然大大咧咧,这时候也觉得很怪异,“说起来,那个德国小老头的长相确实有些猥琐。”
“我们去把他抓住,这种社会的败类,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看起我们的,我们洗澡睡觉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偷看!”
黎诺依越想越气,一想到有双猥亵的眼睛,无时不刻地观察着她们的生活,简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周菡,妳接着打电话,我们顺着铃声找过去。”
“可他会不会察觉到了?”
周菡迟疑道。
“就算抓不到现行犯罪,至少也能表明我们已经察觉到了,让他投鼠忌器有所收敛。”
黎诺依咬牙切齿。
“这么一想也对。”
周菡拨通了电话。
房东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黎诺依从厨房里找来一把尖刀,深呼吸为自己壮胆。她拉着周菡一把将房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