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半圆形的坟墓,只有半人高的坟墓。可这墓是镂空的,里边还摆放着一尊面目狰狞的雕像。
林芷颜有些害怕,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造得如此怪异的雕像,就算胆子大到像她这种程度的女孩,看得也有些心悸。
只见这尊雕像有两岁左右的婴儿一般大小,胳膊手臂,腿脚也和婴儿大致一样,虽然古旧,形象却透着一股天真白嫩的感觉,可面容却十分狰狞。
婴儿雕像上围着红色的肚兜,瞪着大大的眼睛,没有瞳孔。嘴角还涂抹着一层朱色的红染料。
这个雕像前供奉着一些死掉的老鼠,有些老鼠尸体早已经腐烂了,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味。
“这是什么啊?”老女人本能的有些害怕。
婴儿雕像活灵活现,再加上嘴唇上的那圈不知涂的哪类油漆,简直就像是刚下了石台,吃过面前的献祭品似的。
“吓到了吧,第一次看到时我比你吓得还凶。”我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这是夜家的守护神,鬼知道叫什么。据说非常爱吃死老鼠,所以村人一直都用老鼠尸体供奉着。这东西最忌讳生人的手触碰,听说一碰到雕像就会有厄运。咦,奇怪了!”
还没解释完,我看着那尊雕像的眼神已经凝重了起来。
“走吧,看什么看,你再看这东西也开不出花来。这个鬼东西,视线一接触就让人家心脏猛跳个不停,长相太可怕了。”
林芷颜明显不愿意再看到这尊守护雕像,拉着我就想要快点走人。
我摆摆手,示意她等一会儿。接着便蹲下身体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略微犹豫,终于拿出一张纸巾在婴儿雕像的嘴唇上擦了擦。
“你刚刚不是说不能用手摸吗?”林芷颜斜着眼睛看我。
我耸了耸肩膀:“我又没有用手直接碰到。”
说着便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洁白的纸巾上沾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红色污垢,有朱红色,也有鲜红色,颜色很杂不均匀。
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
我将纸巾凑到鼻子底下用力闻了闻,顿时险些被臭的吐出来。纸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很臭,但味道里却没有动物身上特有的刺鼻味道。
“这似乎是人类的血!”林芷颜皱着眉头,“你老家盛行用人的鲜血做血祭吗?”
“怎么可能!”我用力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道:“奇怪了,这些守护雕像从来都只是用死老鼠的尸体献祭,究竟是谁将鲜血涂到它嘴上,弄得整个雕像怪怪的样子?”
再掏出几张纸巾用力的将石雕嘴唇上的人类鲜血擦干净,可雕像已经不能变回原本的模样了。那婴儿的嘴唇上始终染着鲜红,泄露着丝丝诡异。
“走吧。”我叹了口气,刚转过身。
林芷颜突然惊叫了一声,慌忙失措的如惊恐小女生一般躲到了我身后,“小夜!你,你快看!那个雕像刚才似乎对我眨了下眼睛。”
“别闹了,那只是个雕像而已,就连眼皮都没有刻上去。就算有眼皮,石雕怎么可能会眨眼睛嘛!”
这个老女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了!我极为不满的转头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守护石像上,婴儿的眼睛竟然闭了起来。明明刚才还是睁大着没有瞳孔的眼睛的石雕,它的眼睛怎么会闭上了?!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走上前,用手摸在了那个石雕的眼睛上。一股冰冷的感觉从手指传入了大脑中,很平常的石料材质,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石雕的眼睛确实是闭上了。
“这怎么可能!”我惊讶的和林芷颜对视了一眼。
老女人也冷静了下来,“你老家的守护石像上是不是有某种机关,用来吓阻进入夜村的陌生人?这在古代很常见。”
“不清楚,应该不可能吧。”我摇头,“这种雕像在夜村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多座,每一座都有机关做起来多累人啊。而且,夜村只是地处偏僻,并不限制陌生人进出。”
“那这是怎么回事?”老女人的倔强被激起了,她邪恶的笑了笑,“这该死的雕像刚才吓了我好大一跳,我们干脆将它砸开,看看其中究竟有没有玄机!”
“馊主意!这些守护雕像可是夜族三个村子的命根子,你要砸掉一个,村人不跟你拼命才怪。”
虽然口中说着反对的话语,可我心底却大为踌躇。总之是个偏僻的地方,砸掉了也没人看到。一个石像居然会眨眼睛闭眼睛,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那,砸不砸呢?
没等我们这两个有着龌龊思想的人做出决定,石像上突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闷响。在我俩的瞪目结舌中,那石像猛然间从正中央分裂开,哗啦啦的碎成了无数块碎片。
石像从头部崩溃,数不清的细碎石块在我的手指尖端粉碎,散落在地。
我目瞪口呆了半晌,然后条件反射的苦笑,斩钉截铁的撇清关系,“守护雕像碎掉绝对不是我的原因!”
“也不是我,老娘连碰都没有碰过。”林芷颜也在否定,说完后又犹豫了一下,“小夜,你不是说守护石像对夜村很重要吗?这个,现场要不要打扫一下,把石块给埋了?再怎么也要毁尸灭迹吧?”
“屁个毁尸灭迹,我们又没做错事。快闪人!”我做贼心虚的向前走去。
林芷颜在我耳边小声咕哝着:“是你自己说用手碰到石像就会产生厄运,可并没有提及是人会有厄运还是石像有。说不定就全是你的原因呢,你们老家的守护石像恐怕被人摸到就会遭到厄运,整个碎掉。”
这个死女人,成心是想让我良心不安,说的我都开始心虚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起来。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散发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许多的小虫子在草地上爬。
林芷颜用力拉了拉我的胳膊,“这又是什么声音?”
“我怎么知道,自己回头看看不就清楚了。”我还陷在守护石像突然碎裂的阴影中,语气自然不太好,不过也稍微有些好奇,和老女人一起转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我俩极为有默契的转身就跑,这一刻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少生了几条腿。
身后,一堆堆密密麻麻的小蟑螂从守护石像底下以及老鼠尸体中爬出来,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和普通瓢虫一般大小,如同蝗虫过境似的朝着四面八方涌出,有一些已经顺着小路朝我们爬了过来。
它们的习性貌似白蚁,供奉的老鼠尸体在它们离开后便化为了一架苍白的骨头。地上的草皮也被这些贪婪的东西啃食一空。
丝毫不用怀疑,如果这些小蟑螂爬到了我俩的身上,恐怕后果会和不远处的老鼠尸体一模一样。
“天哪,你的老家实在是太可怕了!”林芷颜一边拼命的跑一边使劲儿抱怨。
这女人的体力实在强悍。在她身旁的我早就气喘吁吁了,她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稍微慢下脚步,抽空小心翼翼的朝后方看了一眼。小蟑螂潮已经化整为零,变得十分稀疏了。
那么大的森林,如果真要扩散开,蟑螂群的体积还是太小。不过才一公里不到,它们在数量上已经不再威胁我们。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林芷颜心悸的拍着胸口,“老娘我从前就算客串特技演员,都还没像今天这么刺激过。”
我用力一脚踩死了一只落单的蟑螂,从地上将尸体捡了起来,打量了一番,惊讶道:“奇怪了,这竟然是德国小蠊。”
“那又怎样。”林芷颜用力拍着背包,到处检查有没有被蟑螂爬上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种德国小蠊在室温为摄氏二十四至三十二度时最为活跃。电脑、传真机那种易散热的地方,才是它们的最佳安身所。
“它们的体形小,成虫仅有一点二厘米左右,能够在精密机器里活动、繁殖。它们的排泄物、褪壳会严重污染机器,甚至造成线路短路。但这种昆虫是无法在野外生存下去的!”我感到非常奇怪。
“也许是另外的品种也不一定。”老女人毫不在意。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判断错。据说这些昆虫繁衍变异的最主要原因是,德国崛起后修建了许多的办公楼。因为工作时间紧张,写字楼里的员工便开始在办公室内就餐。
“很多女生喜欢在办公时吃零食,饼干屑、洋芋片屑都很难清扫干净,加上办公室内资料繁多,一般不允许清洁工整理,杂物堆积后,为这种德国小蟑螂做了温床。”
顿了顿,我稍微思索了一下,更觉得奇怪了,“记得德国小蠊传入我国是在一九九九年左右。随着城市居住环境的不断改善,曾经猖獗的黑胸大蠊已呈下降趋势,而适应办公楼环境的德国小蠊则成了优势虫种。
“二〇〇二年之后尤其泛滥!像夜村这种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极少和外界交流,根本就形成不了德国小蠊的生存环境。这东西,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呢?”
林芷颜这时候才意识到点什么,神色开始凝重起来,“你是说,有人故意将德国小蠊引入夜村的?”
“很有可能。德国小蠊的特点是繁殖快,只需六十天便可繁殖一代。如果真有人故意将其引进来,倒确实具有操作性。可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托着下巴沉思着,没多久便下了个决定,“走,回去看看。”
老女人顿时被吓了一跳:“不要吧,那东西怪可怕的,万一还没散呢?”
“放心,德国小蠊在森林里没有任何生存能力,它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人类的生活环境,就像人类养的宠物猫狗一般,离开了人类的食物供给,它们第一时间便会死掉,只有极少部分能够存活下来。
“它们也不是群居生物,四面散开寻找食物才是它们的本能。何况,森林里的鸟最喜欢换口味了,这时候正吃的开心呢。”我转过身拉着老女人就朝来路走回去。
在那堆碎石块边,果然已经很少见到德国小蠊的身影。我俩壮着胆子到处探查了一番,如同我猜测的一般,很轻易的便在守护石像下发现了一个不大的空洞。
那空洞是人为挖掘的,大约有一立方米左右,里边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小动物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被啃食成了一具具的白骨,动物尸骨和洞穴的内壁上,挂满了已经破壳而出的细小昆虫卵。
那些卵数量之多,看得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你的老家有些小麻烦了!”林芷颜恶心的用手在鼻子前的空气中扇了扇。
“何止是小麻烦,恐怕是有人在暗地里针对夜村三族。奇怪了,到底是谁呢?他究竟想要干嘛?”我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喜欢老家,但毕竟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还是有一丝情结。
下意识的,我依然希望这里能够保持恬静,过着从前那种不被打扰的生活。
夜村三族,究竟得罪过谁?能让那些人恨到这种程度,居然连用德国小蠊的方法都想了出来。
如果每个守护石像下都有这么一堆小蟑螂爬出来,就算是夜村里的人,恐怕也会恐惧到举家搬迁吧。
有一丝疑惑我却没有说出口。
德国小蠊会吃细小的食物和垃圾,但却不吃动物尸体,可这里的小蟑螂不但吃了,还啃食的干干净净,明显是特意被变异过的产物。
如果培养它们的人刻意将它们养成了吃食活物的话……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随后便摇头笑了,怎么可能嘛!生物的变异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人为变异也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要想定向的将某一种生物朝着一个方向进化,就算是顶尖生物遗传基因专家也做不到,那需要的是长久的过程和物竞天择。
我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妙感觉。
我背着背包,和林芷颜一起向前走。
森林里的泥巴小路像是没有尽头似的,由于出了刚才的事情,和大自然的接触再也没有了刚来时候的轻松惬意,多了一份草木皆兵的警惕。
土路一直在向着山上蜿蜒,马不停蹄的赶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眼前一亮,有丝丝的阳光漏了进来。树木开始变得稀薄了,这该死的森林总算要让我们穿越过去。
看看手表,下午四点正。
花了整整四天才算到了夜村三族的边缘地带,这个老家确实够偏僻。
或许太与世隔绝也是老爸不愿意回去的原因之一吧!
三岁的时候,随着老爸的离开,二伯父、三伯父,以及一些夜村中较有知识和地位的人也陆续走出了家族,陆续在社会上闯出了一些名望。
二伯父选择了考古,三伯父选择植物学。凭着夜家人绝顶聪明的高智商,确实也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权威。
听说他们离开夜村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可为什么老爸带我离开时,全村都在追赶,爷爷甚至恨不得将我们一家都给撕碎呢?
而我十岁时,老爸又和爷爷达成了什么一致的协定?否则老爹绝对不会在那时带我回去,更不会在回老家半年后从容的将我带走。
说起来,老爸和爷爷最像,笑起来整个就是奸商模样。
记得我五岁那年,一家人逃难到了养马河附近的某个小村子里,自己的混蛋老爸,完全因为贪图养马村人送给家里的丰厚随嫁品,便将我扔出去举行冥婚。
洪水退却后,养马村的人反悔,要将我一并献给金娃娃大神,扔进河里献祭。
之后我的无良父亲才急了起来,悄悄将我偷回去,像从前无数次躲债的情形,趁着夜晚溜掉了。
但是当时运气实在不好,剧情也像三流导演制作的十三流电影一般,慌乱中我滚下山坡,摔了脑袋,然后失去了为期半年的记忆。(注一)
“注一:详细故事请看夜不语第一部第十三集《金娃娃》。”
那段记忆,也是几年前才刚找回来的。
我实在有理由相信,十岁那年,老爸一定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在爷爷那里替我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而老不死的那封信,肯定也有猫腻。
说不定,他们两个奸商的约定期限,就是今年,否则干嘛一直以来都没和我有过直接联系的夜村,会托二伯父给我寄来那封信呢?
极有条理的分析自己掌握的资讯,以及爷爷那老不死的目的,我的心情却有些烦躁。
“臭小子,你在想什么,沿路都默不做声的装深沉?”林芷颜好奇的瞥了我一眼。
“没什么。喂,死女人,还记得我跟你讲过金娃娃的故事吗?”我沉声问。
“当然,就是你五岁时的遭遇嘛。那个故事绝对感人,我听到都哭了。”林芷颜做出一副抹泪的模样,矫揉造作的装伤感。
我望着天空,看着稀疏的阳光,心里却有百种滋味涌上了心头:“五岁那年,有个女孩说过,她如果不幸死了,会在奈何桥上等我九十五年。
“可是我的那段记忆却丢失了,那女孩死后,竟然就在那个地方,一直等待着。直到十多年后,我因为调查某些事情回到了养马村,才将整件事回忆起来。
“有时候我老是在想,说不定她真的一直默默站在奈何桥头等待了我许多年,当回到那个特定的地方时,她守护了我,救了我一命!”
“你不是一直都不信有鬼、有灵魂、有轮回存在吗?”林芷颜难得严肃的看了我一眼。
我摇头,“说实话,我确实不信。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遇到奇怪诡异的事情,我也一直都在寻找科学的解释方法,不过现阶段还找不到罢了。”
林芷颜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身上老是有一种吸引怪事情的特质,恐怕那就是俗称的引鬼身。矛盾的是,一个具有引鬼身的人竟然一直都不信有鬼存在。”
“那你相信吗?”我反问了一句。
老女人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这种神情我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我信,不得不信。否则恐怕就没有任何信念支撑我活下去了。”
她,果然也是个有从前,有故事的女人。
“还记得我加入老男人的侦探社时,杨俊飞对我们这三人小组,哦,不,现在是四个人了,当时定下的宗旨是什么吧?”我看着她,淡淡的微笑。
“其实只有很简单的两条,第一,逮住陆平,将他的秘密压榨出来。第二,努力探寻陈老爷子尸骨的秘密,争取将他所有的骨头都凑齐。”我说。
“你提这个干嘛?”林芷颜的表情收回来的很快。
“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目的对吧。你,杨俊飞,或者我,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自己的目的,所以我们才能合作无间。”我淡然回答。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杨俊飞,想要找到陆平永生的秘密,以及陈老爷子尸骨上的神秘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利用那种力量来完成某个目的!”
“不错,为了那个目的,我可以去死。”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好了,不说那么沉闷的东西了。你刚才那么伤感,不只是因为想到了某个女孩的缘故吧?”
“被你猜中了。”我看了看不远处,森林已经到了边缘,阳光泄漏下来的光柱越来越多,就要到出口了。
“不知为何,我还记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个女孩,虽然她从来不多罗唆什么,可她在我十岁那年,也说过同样要保护我的话。她也确实开始保护我,一直到我离开为止——虽然我很讨厌她。”
阳光掀开了森林的掩盖,一缕缕的光线如同钓鱼丝线一般垂落在我俩的身上。灿烂的阳光很美,美的令人睁不开双眼。
“我有一种预感,虽然不知道那种预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轻声说:“可那种预感很强烈。恐怕只要一走出这座森林,就会看到那个我极为讨厌的女孩。”
我和林芷颜走到了出口处,翠绿散尽,只剩下了刺眼的光芒。
一道弯曲的峡谷出现在了眼里。那条峡谷如同蚯蚓一般蜿蜒,满眼全是绿色的耕作物以及白白的马铃薯花,一股股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
视网膜上,有个一身白衣如雪,静静坐在草地上的绝丽女孩转过了头来。
她的视线接触到了我,便认定了似的,再也不曾离开。